第88章 舅母舅母
她和仆从交代過,一旦有消息,无论何时都要来告诉她。
可等到天亮,都沒有动静。
她起身去玉堂春前堂用早食,四周走一圈,坐下来问小满。
“看到敖侍卫沒有?”
小满摇摇头,“会不会送他弟妹回中京去了?”
不待声音落下,门口突然传来小孩子童稚娇嫩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晃,两個小身影便颠颠儿地跑了进来。
“舅母,舅母,救命啊!”
满屋的仆从都惊讶的看着两個小娃子,再看冯蕴。
冯蕴:“我不是你们的舅母。”
“你就是舅母……嘘……救救命……”
阿左机灵地压着声音,对冯蕴做了個求救的眼神。
“舅母舅母,您是长辈,只有舅母才做得了我們的主,对不对……”
冯蕴眼皮抽搐一下,看向拉着脸跟着进来的敖七,“怎么回事?”
两個娃子飞快地躲到冯蕴的背后,对敖七气鼓鼓地道:“舅母做主留下我們了,阿兄不可以赶我們走。”
這是阿左說的。
阿右很是机灵地点头附和。
“对。县君表姐也說了,行途多有流匪,除非阿兄亲自护送我們回中京,不然……谁送都不放心。”
敖七自己都是偷偷跑出来的,送他俩回中京,不是羊入虎口嗎?
两個小娃子很懂得拿捏自己的亲哥。
但敖七被他们磨了一宿,显然已在崩溃的边缘。
“不走可以。”
說罢,他看着冯蕴。
“你们好好待在女郎的身边,直到阿父派人来接。”
他细想過了,不能让弟妹跟着崔稚,那样太不像话了,而冯蕴身边有侍卫营的人,最是安全。最紧要的是,冯家吃得好,不会亏待他的弟妹。
阿左阿右如获大赦,齐声应是。
“我們会好好听舅母的话!”
這一声接一声的舅母,听得敖七心裡膈应。
“說了不许叫舅母!”
阿左是個男孩子,最是皮实,吐吐舌头,恨不得气死他。
敖七实在头痛,扭头不再理会。
“女郎……”他唤冯蕴便温和下来。
是那种熬了一宿沒睡,带点沙哑疲惫,但又格外磁性好听的声音。
“一個好消息,一個坏消息,你想先听哪個?”
冯蕴有点蒙。
左一個小孩子右一個孩小子,面前還有一個大孩子敖七。
全是裴獗的外甥!
她這是做的什么孽?
冯蕴道:“好消息吧。”
敖七站着沒动,微微眯起眼观察着冯蕴的表情,一字字說得严肃。
“大将军又打胜仗了。”
冯蕴心裡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
信州拿下来了。
敖七說道:“北雍军兵分三路,夜渡淮水。由朱呈领兵,率赤甲军从淮水湾大营正面佯攻,牵制住齐军主力。副将赫连骞携橙鹤军邓光、黄荆军马绪、紫电军石隐,从响水滩搭浮桥渡河,绕到信州城西北,大将军从石观县码头以楼船运兵,直抵信州城东南,三路大军同时进发,号令一响,便迎头痛击……可叹,齐兵号称固若金汤的信州城,竟然不堪一击。大将军拿下信州,不過短短两個时辰……”
裴獗有奇兵突袭的本事。
又有恶名在外,信州城守军听到他来,只怕早已吓软了一半。
冯蕴对這场仗的结果期待了许久,终于尘埃落定的這一刻,预料的欣喜反而少了。
她品不出萧呈暴跳如雷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她从未见過萧三失态……
也有些心疼大兄。
看到自己苦守的信州城失陷,自己操练的兵马被裴獗打得溃不成军,大兄该是何等的难受?
冯蕴问:“外间传言,說破虏将军打头阵,是怎么回事?”
温行溯不会为裴獗攻打南齐。
這一点,冯蕴比谁都清楚。
敖七眼皮跳了一下,有些支吾。
“這個……”
面对冯蕴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声音小了些。
“温将军身上有伤,尚未康复,如何能战?是大将军让朱呈将温将军抬到了信州城下……”
冯蕴轻笑一声,“裴獗真狠。”
敖七看着她的表情,一时不知她是赞是贬。
信州城裡多的是温行溯的旧部,多的是他曾经的兄弟,人到阵前,足以动摇军心。
战争就是這般残酷。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慈者掌兵才是士兵的灾难。
敖七不觉得阿舅狠。
于是又說了许多攻占信州的战术。
尤其說到裴獗纵马阵前,一箭射断信州城楼的旗杆,吓得守城将领惨叫一声,齐军军心涣散,他双眼都燃烧起来,恨不得策马上阵的人是自己……
冯蕴看到了一個无比崇拜舅舅的大外甥……
只不知,两個时辰就丢掉一座城的萧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问敖七:“說坏消息吧?齐国朝廷可有应对?”
敖七眉飞色舞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那眼风怪怪地扫向冯蕴。
“萧呈在台城称帝了,消息今早才传到安渡。”
冯蕴轻抚一下左手食指。
“這确实不算什么好消息,但南齐换個皇帝罢了,也算不得坏消息吧?”
敖七眉梢微扬,少年气极重地哼声。
“女郎又不是不知,這萧呈可不比萧珏那個荒淫好色的昏君,他得民心,有手段。拿到萧珏的禅位诏书,便将齐朝宗室、朝臣和家眷三万多人下狱问审。听斥候說,齐国台城血流成河,惨叫声一直到天明未停,但凡說萧呈得位不正的,或是不服他称帝的,无一幸免……”
冯蕴双眼略略垂下。
芝兰玉树第一名士萧三公子。
也是狠的。
裴獗狠在皮,萧三狠在骨。
“這次台城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敖七看不到她美眸裡晦暗的情绪,犹自为台城的宫变和惨状唏嘘。
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对苍生的悲悯和人性的纯善。
冯蕴道:“王朝更迭,莫不如是。金銮殿上的荣光,都是由白骨堆砌……”
敖七看她表情平静,又有点懊恼。
在阿舅和女郎的面前,他实在太不稳重了,真正的大丈夫,定然不是他這样子的,死人罢了,又不是沒有见過,为何要大惊小怪。
這样的他,如何能讨得女郎喜歡?
不知是羞愧還是失意,敖七的耳根渐渐泛红,看上去還有几分委屈。
“若是要杀很多无辜的人才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宁可不要。女郎会嘲笑我,对不对?”
少年郎赤诚的双眼裡,澄澈一片。
冯蕴看得眼热,突然便有些动容:“你是傻子嗎?我怎会嘲笑善良,赞美残暴?敖七,此时此刻的你,赤子之心,這才是至高无上的,什么权力都比不了。”
敖七胸口微微一窒。
因她一颦一笑而涌上来的甜蜜,快活得他整個人都充盈起来,将一颗心压得沉甸甸的,酸涩发胀,恨不得把她抱住,狠狠地抱入怀裡……
可他不能。
在冯蕴微笑的目光裡,只能略带紧张的抠了抠手心。
“還想听萧呈嗎?”
冯蕴:“听吧。”
其实不用敖七說,她也知道萧呈会做什么。
夺位后整肃朝堂,杀一批废帝的拥趸,换上自己的人。
该杀的杀了,该封赏的封赏,将兵权牢牢攥在手上,再反攻晋国……
敖七說:“东泉、涪江等地的军阀,听闻萧呈登基,皆举旗呼应。淳宁、瑞安、曲杭各地的守城将领更是为他摇旗呐喊,誓死效忠。萧呈整顿京畿二十万大军,宣称要御驾亲征,剑指信州……女郎,一旦萧呈发动攻击,信州必是合围的局面……”
冯蕴问:“這就是坏消息?”
敖七道:“這不够坏嗎?”
冯蕴道:“這只是必然。”
在萧珏当政时,南齐如一盘散沙,萧珏又不事政务,成天集美寻欢,大行荒淫之道,朝政极是腐败……
对羸弱腐朽的齐国朝堂来說,萧呈让人看到了希望,要不然也不会轻易薅了萧珏大位。
不客气地說,看似玄妙,其实是齐国多年疲政引发的恶果。
萧呈只是借了东风。
不過,上辈子他在信州城的布防,沒有因为台城内乱受到影响,因为裴獗不知道齐宫会发生内乱,所以沒有渡河……
這次萧呈登上大位,回头就发现信州丢了。
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冯蕴微微一笑,“你要相信你舅舅。”
敖七看她說得温柔,心下复杂。
又为舅舅骄傲,又有点酸。
于是道:“這個萧呈是不是疯了?龙椅還沒有坐热呢,竟要御驾亲征……”
冯蕴也在思考。
前世,任汝德后来找到她,就說到這一点。
他說:“陛下丢下朝政,率大军御驾亲征,皆是为了早日接回女郎。”
“否则,那样一個烂摊子等着他,万事待顺,陛下大可不必亲自走一趟……”
所以,冯蕴相信了他的话。
才会傻得那样彻底。
“大抵他是不服气吧?”冯蕴猜测似的告诉敖七,又笑了笑。
“世人都說萧三公子湛然若神,要是不亲自领兵一战,岂不是辜负了他的才名?”
敖七看她說得严肃,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
“一旦齐军合围,信州便如孤岛,如何才是上策?”
冯蕴沉默一下,叫小满。
“拿纸笔来。”
阿左和阿右:我們每一声舅母都不是白喊的!总能气死個人。
敖七:小兔崽子……
阿左和阿右:大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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