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鱼茶泡饭(上)
「酒吞童子」。
倚靠在院落裡榉树下的红鬼王,平端着酒碗,时不时地抿上一口。
无梦,无痛。
无悲,亦无喜。
对于傲立于鬼族之巅的酒吞童子来說,权力、财富、女色,都不過是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但天道有轮回,世事总不能都如人所愿,应在酒吞童子身上的一劫,便是鬼女红叶。
世上庸脂俗粉,红颜祸水,在他历经的漫长岁月中都只道是寻常,但红叶却是個例外。在酒吞童子途径枫叶林的片刻,那如枫叶般在树下翩跹起舞的身影,随着沙沙的风声一起潜入到心中,拨动了他心底的那根弦。
一身剪裁贴身的鲜红振袖,衬得她的皮肤白皙若雪,唇色殷红,一双丹凤眼被胭脂勾勒得眼尾上挑,眼波流转间,如一捧迎着朝露极尽妍丽的春日鲜花。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红色。
即使是鬼女,那融入骨子裡的脱俗气质也能让人忘记她鬼魅的身份,就像是一壶至醇至烈的酒,只是嗅着酒香便能让他沉沦。
可惜,他来晚了一步。
那個女人的心,早已被一個名叫安倍晴明的阴阳师给占据了,无论他采取多么热烈的攻势,都无法占据毫厘。
“天道无常,命运多舛。”
酒吞童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嘲着說道,然后将余酒一饮而尽。
沒有什么事情是一壶美酒无法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两壶。
倘若還不行,那便三壶,四壶,直至酩酊大醉,那些烦心乱事通通烟消云散为止。
那高高竖起的,张扬如火的马尾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去,散乱的酒红色丝遮住侧脸,也掩住半目,酒吞童子贪恋着那丝淡薄醉意,偏头向后仰去,天光白日都恍如无物。
等他再次睁开双目时,是铺满眼帘的满地秋霜。
那生着如同大片白云般蓬松白的茨木童子,正半蹲在他的面前,一张俊美的面孔,半是担忧,半是不解。
“挚友,你何苦……”
酒吞童子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然后眯起那双淡紫色的妖瞳,稍稍坐起来一些,止住了对方的话匣子,“好了,既然来了,那便陪我喝酒吧!”
能用酒解决的事情,酒吞童子一般都懒得动口舌。
他从身后取出一盏酒碗,斟满了酒递了過去,两人轻轻碰碗,而后一饮而尽。
“再来!”
对准酒碗,酒吞童子将壶裡的酒倾泻而出。
茨木童子一言不,只是跟着酒吞童子一起,一碗接一碗地喝着。
“那個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呢?”
终于,茨木童子還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這样的問題,這些天来他已问過自己无数次。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個鬼女红叶为何能令酒吞童子放下自尊,放下固执,放下大江山和追随他的一干妖将。
“酒還堵不住你的嘴嗎?”酒吞童子那双明亮锐利的紫眸瞥了他一眼,又为他斟上一碗酒,“你经历過自然就知道了。”
经历過就能知道嗎?
茨木童子轻叹一声,接過那酒碗,晃荡的酒水倒映出一抹淡金色的影子。
那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了。
“对了,這几日总不见你,你去哪了?”酒吞童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之前不是跟你讲過嗎,东面的山崖边出现了一扇可以通向一家餐厅的门。”茨木童子解释道。
“噢……”酒吞童子点了点头,似是想起来了一些。
那几日茨木童子总纠缠着他,說要带他去一间名为……好像是猫什么的饭馆吧,据他所說,那裡的料理叫人大开眼界。不過酒吞童子忙着为红叶搜集若狭国的珍珠,便忘了這回事。
“怎么,挚友想去看看嗎?”
“不用了,我对美食可沒什么兴趣。”酒吞童子喝完手上的這碗酒,尚不過瘾,又伸手去抓身旁的酒壶,却现那酒壶已经空了。
再回望一下身后,珍藏多日的美酒,這些天竟然已经喝得一干二净。
与平安京的酒肆来回一趟,至少也是半日光景,酒吞童子却有些挨不住肚子裡的酒虫,转头问道:“那餐厅,可有佳酿?”
刚刚的断然拒绝,像是从未生過一般,這样的转变让茨木童子有些猝不及防。
他思忖片刻,回答道:“应该是有的。”
菜单的末页,好像写着一些酒的名字,只是他生性不好酒,从未点過。
“那便去看看吧。”
酒吞童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時間,两人抵达了茨木童子所提到的地方。
“就是這裡嗎?”
酒吞童子望着空无一物的平地,此处位于大江山的边缘位置,往前走上片刻即是万丈深渊。
察觉到眼前有异,沒等茨木童子答话,他便抬手一挥,浩然的妖气蓬勃而出,茨木童子之前所布下的结界瞬间被撕裂瓦解,而在那块平地的中央,则现出了一扇不带反光的漆黑木门。
“嗯,就是這裡。”茨木童子轻声說着,眼中满是仰慕。這便是他崇拜的男人,鬼族的王者,仅凭妖气就能轻易地破开他苦心设下的伪装。
“「猫屋餐厅」嗎?”看着那奇怪的名字,酒吞童子微微蹙起了眉。
“是啊,进去吧。”茨木童子抓住那金色的门把手,還是熟悉的冰凉手感,只需要轻轻下压,眼前的這扇门便会打开。
“叮铃叮铃——”
稍稍低了一下头,酒吞童子随着茨木童子一起走了进去。
明明天色已近黄昏,店内却還是如同白昼一般,不论是地板還是装饰,都是他从未见過的材质。
但更令他感觉意外的,還是店裡正坐着的那些客人。
就像是在故意试探他一样,迎面放出放肆杀意的穿着小丑服的男人。
一团和气地坐在一起笑笑闹闹,但身上的血腥气息都未消散的几名付丧神。
還有那脸都快埋到碗裡,恨不得连整個头都伸进去的银武士,身上的气息竟然比酒吞童子在平安京见過的所有武士都强。
以及在角落裡大口吃着拉面,脸上有着狐须纹的金小子,从他散出一种让酒吞童子似曾相识的妖气。
身为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自然也是身经百战,正因为如此,他才清楚這些人的可怕之处。
获胜的可能性不大,大概他与茨木童子一起,可以支撑個一时半会儿吧。
“欢迎光临,請问需要点餐嗎?”
围着洁白围裙的少女走過来,仰起头问道。
“给我来份鲷鱼天妇罗,嗯,挚友,你要点些什么嗎?”茨木童子回头问道。
“酒。”酒吞童子只說了這一個字。
“請拿最好的酒上来。”茨木童子這样說道。
“好的,那两位請找個地方坐一会,稍等片刻。”
幸平纯点点头应道,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最好的酒啊……”一边打开储藏柜的门,她一边思索着。
猫屋裡的酒大部分都是普通清酒,什么「菊正宗」、「雪村樱」、「鹤岛茂」、「一滴入魂」,全是些市面上耳熟能详的牌子,她想了半天,都想不出這裡面有什么能算得上最好。
要不按进货的价格来拿?拿瓶最贵的過去?
她正這么想着,忽然瞥见角落裡那几瓶棕色粗陶的瓶子。
上面沒有标签,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這好像是塔克米之前交给她,說是榊凉子要给她尝尝的米酒。
那位酵本家的当家主人亲手酿造的米酒,在市场上根本有价无市,在那些酒鬼的眼中简直如同无价之宝一般。
“就拿這個吧……”幸平纯将手伸了過去,放在托盘裡,再在一旁取了两個玻璃杯。
“您点的酒来了!”
“這杯子……”看着少女摆在他们面前的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酒吞童子稍稍讶异了一下,如此纯度的琉璃,即使平安贵族的仓廪中也很少见到藏品吧?
這间餐厅的不可思议之处,還真是多啊……
酒吞童子对這所谓的猫屋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不過在那之前,還是让他先尝尝這家店裡的酒吧。
那粗陶制成的酒瓶,看上去似乎粗糙地如同砂岩,但只有当手碰触的时候才会现,那触感竟如上好的丝绸般细腻光滑。
估计也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器具吧,他這样揣摩着。
“嘭——”
說起美酒,恐怕在座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沒有他一個人懂得多。要想知道一瓶酒是不是好酒,先,得闻香。
轻轻揭开盖子,一股带着清柔米香的酒味徐徐升空飘散。
“很香啊……”
一直注意着酒吞动作的茨木童子,也不由得被那股米酒的香气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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