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此为防盗章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明白嗎?”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继续干活。
沒過多久,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包间裡窗明几净,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再配上角落裡一盆碧绿的观音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裡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過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過了,是個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這個沒研究,只知道三鲤是风,他是草。风往哪边吹,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還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過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說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還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裡,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裡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裡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說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個,名字都写不出。生出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裡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沒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說话时带着酸意。
“這年头书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還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书!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過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說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說,什么当官,只要他读书读得开心,我們的钱就沒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過书的人吧?看着就一脸书生气,上過大学嗎?”
“沒有,跟亲戚学過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說无妨,我們這儿沒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說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還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們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還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過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裡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個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個黄花大闺女,养着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還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過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還有几桌客人沒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裡,只說: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裡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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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裡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說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過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還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裡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說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個东西還沒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說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說:“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過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說,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還想来,必定說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請了锦州城裡最有名的书法大师写的,据說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個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個好彩头。荣三鲤却說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裡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一個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過来道贺,路人也好奇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沒生意,又沒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還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沒人从那儿過。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荣三鲤客气道:“不麻烦了,我們自己凑合一顿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店裡饭菜是现成的啊,哪裡麻烦?荣小姐……”
常鲁易劝到一半,忽地想起一事,诶了声道:“還不知荣小姐尊姓大名。”
“荣三鲤,锦鲤的鲤。”她落落大方地說。
“荣三鲤……”常鲁易抬头望着窗外,感慨道:“好名字,不過不知我该称呼你为荣小姐,還是太太?”
荣三鲤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尚未婚配。”
常鲁易眼睛都亮了,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增添几分喜歡,愈发热情地邀請她。
荣三鲤无意与他纠缠,朝后喊了声。
“小楼。”
当即便有一眉清目秀的高挑男子从后走出,停在她身边问:
“三鲤,什么事?”
“我們今晚的饭菜准备好了么?”
“早就备好了,下锅炒一炒就行。”
荣三鲤抬起头来,对常鲁易說:
“常掌柜您看,我們的饭菜已准备好,今日還是不去府上叨扰了。您的好意我們心领,来日有机会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她拒绝的态度很坚定,說得话又客气到了极点。常鲁易不便再邀請,转移注意力,好奇地看着顾小楼。
“請问這位小先生是……”
“他呀。”荣三鲤微微一笑,主动挽起顾小楼的胳膊,靠在他肩上道:“他是我的义子,顾小楼。”
“义子?”
常鲁易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地看着两人,“可這位小先生年纪看起来……不比你小多少啊。”
荣三鲤抬起手,雪白柔嫩的手指在他俊秀的脸上轻轻抚摸着。
“可不是么,当初第一次在街上碰到他,我也才十几岁。我們家小楼命不好,早早沒了爹娘,独自在街头流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实在不忍心,才把他带了回来。”
少年英俊的脸,女人柔美的手,都是最诱人的东西。二者组合在一起,有种别致而独特的美感。
常鲁易看她的眼神,裡面积着满满的慈祥,仿佛真把对方当儿子似的,与她年轻的外貌极其不匹配,心中不由得想,這天底下可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
荣三鲤摸完就收回手,“常老板,店裡装修连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我就不招待你了,改日开张后,請务必前来捧個场。”
常鲁易心中一紧,想起自己来這裡的目的,试探地问:
“不知荣小姐打算开個什么店?”
荣三鲤的视线在店裡扫了一圈,含笑道:
“酒楼。”
常鲁易心中那股因她的美貌而涌动的热潮终于消退,恢复冷静,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他的背影隐入对门,门内宾客来往,好不热闹。
荣三鲤静静地看着那边,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顾小楼脸颊微微泛红,把她拉到后院裡,不满道:
“我不是說了么,以后别老在外人面前摸我的脸,我又不是小孩。”
“你是我儿子,看你可爱摸摸不行嗎?”
荣三鲤笑眯眯地问。
顾小楼羞赧地低下头。
“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几年前,再這样他们会误会……”
“那就让他们误会去。”
荣三鲤說着又伸出手,顾小楼连忙挡住,惊慌地问:“你做什么?”
“你不是不希望我在外人面前摸你脸嗎?那我就在私底下摸好了。”
荣三鲤推开他的胳膊,手指在少年干净白皙的脸上轻轻一捏,占了便宜就走。
顾小楼满脸通红,被捏過的地方仿佛着了火,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装出沉稳的样子,走进厨房去了。
荣三鲤则踩着崭新的木质台阶上了楼,盘算着该如何安排店裡的布置。
這套房子是店家一体的,前面沿街的是一栋两层小楼,后面带個院子,院子裡另有厨房茅厕和一间房间。
永乐街上的房子基本都是這种规格,他们往往都是一楼做生意,二楼当卧室,小院裡的房间用来当仓库,方便搬运货物。
只有常鲁易家财大气粗,把小楼翻新加高,外面還刷了醒目的红漆,使得常家饭庄在永乐街上鹤立鸡群。
她初来乍到,着急开张,翻新加高是来不及了,只能在现有的规格上做文章。
二楼有三個房间,以及一個小小的杂物间,除杂物间外的每间房都有一個临街的窗户,长四尺高三尺,推开之后就能将永乐街所有景象收进眼底。
之前的布店是拿這裡当卧室的,裡面還摆放着木质的床和衣柜,质量不算太好,转租时一并送给了荣三鲤。
她站在第一间房琢磨半晌,把顾小楼给叫上来。
两人才到锦州,除了装修师傅什么帮手都沒有,顾小楼亲自下厨做饭,长衫的袖子卷了老高,手裡拿了只汤勺,一上楼就說:
“晚饭马上就好了。”
荣三鲤道:“不急,以后恐怕要委屈一下你。”
“怎么了?”
“既然开酒楼,总不能只给人家坐大堂。我想把楼上改作包厢,可院裡只有一间房间,所以你晚上得睡這裡……”
她走出房间,推开那個杂物间的门,裡面顶多五平方米,只放了几個积了灰的木架子,冷冷清清。
顾小楼朝裡看了一眼,点头道:“沒問題。”
“答应得這么快?你得想清楚,以后不能反悔哦。”
他笑了,“三鲤把我捡回来之前,我只能睡桥洞和大街上。如今有了带门的房间睡,還有什么好挑剔的?别說给我一個小房间了,哪怕你让我去大堂打地铺,我也甘之如饴。”
荣三鲤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颇感心疼。
“你去忙吧,我会让装修师傅把這裡弄好再走。”
“嗯,你记得下来吃饭啊,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菜。”
顾小楼记起锅裡的汤,一边說一边跑下了楼。
常家饭庄生意红火,忙到很晚才关门。
夜深之后,常鲁易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催促杂役们赶紧把大堂厨房收拾好,自己则打了点热水洗了一把脸和脚,就急急忙忙钻进老婆的热被窝裡。
初春时节,锦州的夜裡還是很冷的。
他老婆黄润芝正在想事情,被他身上的冷意一激,尖叫了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要死啊你。”
常鲁易赔笑,顺手搂住她,拿她取暖。
黄润芝吸了吸鼻子,厌恶道:
“满身酒气,臭死了。”
“我一個开酒楼的不喝酒,那還有谁来光顾,你說是不是?”
“你也不去洗洗。”
“我洗了啊,你闻。”
黄润芝推开他递過来的胳膊,表情严肃。
“别闹,我问你,对面的新掌柜真是個年轻小姐,带着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义子?”
“我骗你做什么。”常鲁易提起荣三鲤,兴致勃勃,“你是沒看见他们的样子,亲得跟一家人似的,還当着我摸脸呢。”
黄润芝眯起眼睛,宛如侦探。
“年纪轻轻,谁会给自己收义子?关系還那么亲密,我看啊,是她养得小白脸差不多……诶,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家裡做什么的?”
“不知道。”常鲁易摇头。
“让你去打听事,除了人家漂亮以外什么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黄润芝在被窝裡掐他。
常鲁易捂着胳膊到处躲,嘴裡讨饶。
“别掐别掐,改天我再问问就是。還有啊,我看她那穿衣打扮說话做事的样子,应该不是穷人家出来的,年纪還与咱们儿子相仿,你說要是把她介绍给咱儿子,等两人结了婚,我們家是不是就有两家酒楼了?”
“介绍给儿子?我看你是瞧上了人家年轻漂亮的脸,想介绍给自己吧。”
黄润芝很了解自己丈夫的德性,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怒色道:“我告诉你,但凡你敢动一丁点偷腥的心思,永远别想有好日子過。”
太太脾气泼辣,常鲁易一向不敢顶撞,忙改了口,哄了老半天才安抚好她。
临睡前他又想起荣三鲤,脑中反复回想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忍不住咂了咂嘴。
如此美妙的人,他活到這把年纪,也只在电影上看见過啊。
一夜過去,天光大亮。
永乐街上有菜市场,许多人来赶早市,因此天色還是蒙蒙亮时,外面就已经很热闹了。
酒楼還未开张,荣三鲤并不着急,等到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才披上外套下床洗漱。
笃笃笃,顾小楼在外敲门,已经過了变声期,嗓音清越而沉稳。
“三鲤,我给你烧了洗脸水。”
她打开门,见他依旧穿着那件青色长衫,手裡端着热气腾腾的水,头发和手脸都收拾得十分洁净,皮肤被阳光一照,似乎更白净了。
“這裡不是荣府,往后谁的事谁干,你不用伺候我,帮着管管店裡的事就好了。”
顾小楼却說:“不行,你就当我闲得慌,不干活就难受。烧水做饭這种活儿,全都归我。”
荣三鲤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才這么說的,原主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就有下人伺候,還是第一次孤身在外。
她领了他的好意,接過脸盆道: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一起上街去。”
“上街做什么?”
迎着灿烂的阳光,荣三鲤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
“天气這么好,当然要去买点东西,把咱们的新酒楼打扮打扮了。”
黄润芝决定前去打個招呼,扯扯衣襟和裙摆,吩咐丈夫:
“去,帮我把首饰盒裡的珍珠项链拿来。”
“你脖子上不是戴着一條嗎?”
“那條贵一点,别问了,让你去就去。”
太太是個有能耐的主,常鲁易不好反驳,乖乖去把项链拿了来,尽管他压根分辨不出這两條项链的区别在哪儿。
黄润芝躲在楼梯间换了项链,拉平裙摆,踩着高跟鞋满面春风地走下楼,手中拎着精致的小牛皮手袋。
吃粉皮的客人们看见她,纷纷招呼。
“哟,老板娘打牌去呀。”
平时黄润芝是不屑于跟他们說话的,毕竟有身份的人谁会赶早来吃粉皮?心情不好的时候還得在心裡骂句穷鬼。
但是今天她答应得格外起劲,恨不得跟他们结拜個兄弟姐妹,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才好。
“哪裡哪裡,大家吃粉皮渴了吧?天壮,别干站着,快点给大家伙儿倒茶。”
常天壮是他们家在乡下的亲戚,本来世代种田,种到他這一代实在受不了了,翻出几角钱买了车票,进城来投奔他们,在這裡当上了一名杂役,包吃包住,月薪一块大洋。
早晨按照惯例,是他们杂役休息的時間,今天却要干活,還点名道姓要他倒茶,自然很不情愿。
“太太,他们又沒有点咱们的菜,怎么可以白喝茶呢……”
“不点菜怎么了?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能太计较……快去,不然就给我回乡下去。”
黄润芝眉毛一挑,常天壮不敢吱声,立刻倒茶去了。
等他倒完荣三鲤顾小楼二人的茶,黄润芝才走上前,笑吟吟地问:
“這两位看着面生,外地的客人?”
顾小楼自我介绍道:
“我們是对面的,马上也要开张在街上做生意了。”
“是嗎?”黄润芝看着荣三鲤,显然要与她說话。
荣三鲤点头,端端茶杯,“多谢老板娘的茶。”
“不客气,应该的……不知道小妹要开什么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嗎?”
黄润芝在旁边的凳子上顺势坐下,状若无意地抚弄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荣三鲤微笑道:“酒楼。”
“哟,同行。”
黄润芝夸张地挑高了眉,又說:“那可就巧了,這永乐街上本来只有我們一家,现在又开第二家,以后大家有得挑了。”
那些食客们白喝了她的茶,连忙附和。
“老板娘放心,我們肯定還是来你家吃。”
“不不不,做酒楼生意得靠手艺說话,不能靠关系。”黄润芝单手托腮,看着荣三鲤,“小妹,我們家老常是常家菜唯一传人,当年被知府评为锦州第一名厨的,還說要献给皇上吃呢,不知道你做得是……”
荣三鲤半低着头,似乎非常腼腆。
“普通的家常菜而已,我曾爷爷教的。”
黄润芝闻言心裡有了底,看向她的眼神轻蔑了几分,站起身拍拍她的肩。
“那你要努力呀,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姐姐,都是一條街上的邻居,不要客气哦。”
荣三鲤点头答应,依旧是副害羞的模样。
黄润芝宛如一個得胜将军,冲食客们挥挥手,上楼去了。
常鲁易在楼梯上听了半天,见她上来连忙问她情况,她爱搭不理,走到卧室后才說:
“我就說你沒出息,连最重要的消息都问不到。”
常鲁易道:“你问到了?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她根本不会做什么菜,拿着家传的手艺当宝贝呢。你再看看她那穿衣打扮,漂亮是漂亮,可都是過时的货,還穿條呢料裤,男不男女不女的,估计顶多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
黄润芝摸摸发髻,自信地笑道:
“倒是她身旁那個小白脸還不错,听话得很,要是以后他们倒闭了,可以收来咱家当個杂役。”
常鲁易不太赞同她的观点,尤其是对荣三鲤的评价。
不過结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關於女人的话是万万不能反对的,只能說:
“咱们家杂役够用了啊。”
“那就把天壮换掉,让他回乡下去,瞧他那傻了吧唧的样儿。”
常鲁易点头,“行吧,我以后多留点心。对了,你還去不去打牌?都九点钟了。”
黄润芝一听急了,抓起包就往外跑,连项链都忘了换回来。
经過大门口时,黄老头笑眯眯地对她打招呼。
“太太,出门打牌呀。”
她掩着鼻子,“哎哟,能刷刷你那一口大黄牙嗎?恶心死人了……黄包车,這裡。”
她挥挥手,招来一辆人力手拉车,坐上去后车夫一提中气,两腿生风,蹭蹭地就跑出了永乐街。
黄老头被她嫌弃惯了,沒有放在心上,收回视线看着自家老太婆。
“你等着吧,常老板不会让对面开太久的,就算开起来了她沒胆子在我們眼前抢生意。咱们可是干了十几年呢,她凭什么抢走?凭她那個小白脸?嘿……”
黄老头不屑地笑出了声,刘桂花担忧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事情沒他想得那么好。
然而两人之间向来是老头拿把握,她插不上话,也只好听他的了。
這边荣三鲤二人吃完粉皮归還碗,就去街上逛。
要买的东西一大堆,桌椅、盘碗、筷子、铁锅……什么都要买,好在這裡什么都有卖,不用特意跑到其他地方去。
荣三鲤手头不缺钱,自然什么都要挑好的,选桌子时她說出自己要拿来开酒楼,起码买個七八张后,店老板就给她推薦松木桌子,正正方方的,上面刷了一层红色的漆。
“你去常家饭庄吃過吧?他们家买得就是我們店裡的松木桌子,又实惠又好用,才五角钱一张,用坏了就换,一点也不心疼。”
便宜倒是挺便宜,不過荣三鲤凑近了一闻,只觉得油漆味呛鼻冲脑。倘若拿它当饭桌,恐怕前几几波进店吃饭的人都像坐在毒气室。
刚才在常家饭庄的时候她也注意到,桌子腿磨损厉害,导致饭桌不停晃动,菜汤很容易洒出来。
“小楼,你觉得呢?”
她问完发现后者在发呆,推了推他。
“你在想什么?”
顾小楼回過神,看着店铺掌柜面带警惕,把她单独拉到一边,小声道:
“三鲤,你說刚才那個女人是不是给我們下马威?我总觉得她话裡有话……”
“原来你還在琢磨這事?真可爱。”
荣三鲤忍俊不禁,掐了掐他的脸。
顾小楼俊俏的面颊眼看又红了起来,捂着脸恼怒道:“你不要不当回事,要是他们捣乱怎么办?”
“知道,你都听得出,我会听不出嗎?”
荣三鲤抱着胳膊,脸上挂着肆无忌惮地笑,“你呀,只要乖乖听我的,保管這個酒楼将来红红火火。”
顾小楼将信将疑,总觉得她過于自信了些。
但是只要她开心,自信又如何?
他点点头,“你說得沒错,对了,咱们要买哪套桌椅?”
最终荣三鲤還是受不了松木桌子那股劣质的油漆味,選擇了店裡质量最好的榆木桌子,买了八张,准备三张放楼上,五张放楼下,配套同材料的长凳和椅子。
松木桌椅一套不過一块大洋,榆木的却要四块,比锦州城裡许多人一個月的薪水都要高。
四八三十二,沉甸甸的三十二块大洋交到掌柜手裡。荣三鲤与他约定好,让他中午派人把桌椅送過去,临走时看见他家有衣柜卖,想起顾小楼的小杂货间裡就一张床,便挑了個尺寸合适的,让掌柜一并送去。
顾小楼见一個小小的衣柜竟然要五块大洋,心疼极了。
“我一個男人,又沒什么衣服,要那么好的衣柜做什么?不用买。”
“你是我儿子,我能让你受穷么?”
荣三鲤斜了他一眼。
掌柜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再說话了,乖乖看她结完账,两人继续买其他的东西。
一上午下来,他们买了铁锅、菜刀、油盐酱醋、挂在窗户上的窗帘、记账用的账本、几坛子泡菜,還有一大串农家拿出来卖的腊肉熏鱼。
跑了许多趟,顾小楼凭一己之力将這些东西运回家,放在后院裡。
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货品,還有即将装修完成、焕然一新的店面,他飘飘忽忽的,感觉自己像在梦裡。
自己居然真的跟三鲤开酒楼了!
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正感慨着,荣三鲤走到他面前,递出纸笔。
“你来写份招聘启事吧,咱们得赶紧招人了。”
“招谁?”
“厨子啊,杂役啊。”
酒楼不是小摊位,两個人可忙不過来。另外荣三鲤虽有菜谱在手,却沒有当大厨的经验,手速肯定跟不上,前期必须找個现成的厨子来掌勺。
院裡有套石制桌椅,顾小楼在上面摊开纸,毛笔吸饱墨汁。
“有什么要求?”
“杂役的话勤劳肯干就好,待遇按照市面上的开。至于厨子……至少有三年的酒楼掌勺经验,最好会做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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