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此为防盗章常鲁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出门买了几個包子打算提回家吃。路過两人摊前忽然停下,很有兴趣地跟他们聊起了天。
“黄老头,你那在沪城上大学的儿子,可以退学回家了呀。”
黄老头梗着脖子不說话,刘桂花则吓了一跳。
“常老爷,我們沒有得罪過你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說這种话?”
两人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儿子。儿子从小聪明伶俐,念书尤其厉害,往上数三代都沒有他這么会做文章的,简直让人感叹老祖宗保佑。
天赋不容辜负,他们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甚至卖掉祖传的房子搬到一栋破屋裡,日日起早贪黑卖粉皮,赚钱供他上大学。
简而言之,儿子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常鲁易平白无故說他要退学,那不是故意伤人心么。
刘桂花都快哭了,常鲁易却嘿嘿一笑,摸着自己的大肚皮。
“這话可不是我說的,对面马上就要开张了,也卖早点,到时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谁還顶着寒风吃你们的粉皮?”
“也卖早点?常老爷你听谁說的?”
常鲁易抬手一指,正是门上贴得招聘启事。
刘桂花扭头看去,总算明白,自家老头這一上午都在烦什么。
要是真像常鲁易說得那样,他们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远在沪城的儿子沒钱交学费,的确得退学回家了。
這可如何是好?
她顿时什么心思也沒了,看着摊子上的东西愁眉不展。
常鲁易并沒有帮他们的打算,纯粹看热闹,哼着歌就回店裡准备起中午的生意了。
门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個比一個烦,客人来了也沒心思接,只說今天粉皮卖完了,让明天再来。
琢磨了半天,黄老头突然将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刘桂花忙问:“你干嘛去?”
他不言语,站在路中间见左右无人,对面店裡的装修师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儿,就一個健步冲過去,揭掉贴在墙上的招聘启事,逃回自己摊位上,把那张大白纸往灶裡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团灰烬。
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流畅非凡。
刘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应過来,惊问:“你這是干什么呢?”
黄老头抬起头对着大街,說话时嘴唇都不带动的。
“让她招人!现在招不到人,看她還怎么卖早点!”
“人家要是发现告示沒了,再贴一张呢?”
“再贴就再撕!反正我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黄老头說着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他们问起来,就說什么都不知道,听到沒有!”
刘桂花哪裡敢說不,饶是心裡觉得這种做法不太好,却只能点头。
黄老头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频频抬头望对面。
转眼到了中午,荣三鲤和顾小楼一個准备午饭,一個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顺便将昨天买回来的账本等东西摆放到柜台上去。
顾小楼做完最后一道菜,放在院裡的石桌上,過来喊荣三鲤吃午饭。
走到大堂时他顺便朝门外看了眼,纳闷道:“怎么一上午都沒人来应聘的?难道厨子和杂役都不到永乐街来找活干嗎?”
荣三鲤站在柜台后,拿着算盘笑眯眯地說: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問題。”
顾小楼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来,满头雾水。
“告示怎么不见了?三鲤你看到有人动它嗎?”
荣三鲤眨眨眼睛,“沒看到呀,大概是风太大,被风吹跑了吧,你再写一张好了。”
自己明明用浆糊刷了好几遍的,怎么会被风吹跑呢?
顾小楼拿了纸笔,挠着头去院子裡又写了一张,贴回原来的墙上,特地把边边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荣三鲤站在门边看他贴,有意无意地朝粉皮摊瞥去一眼。
二老专心做事,头都不抬。
“贴好了。”
大功告成,顾小楼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心想這次总不会被风吹跑。
“那咱们就去吃饭吧。”
荣三鲤收回视线,拉着他的胳膊进了门。
告示贴出去直到傍晚,還是沒人上门问,顾小楼不放心,又出去检查,一看愤怒了。
招聘启事不见了,只剩下因粘性太强留在墙上的几块白痕,摆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捣乱,說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们来個瓮中捉鳖,把他抓住怎么样?”
他跑到院子裡,忿忿地跟荣三鲤商量。
荣三鲤正在看今天杂货店老板送来的购物清单,一一核算,有干香菇、干木耳、腊肠等等,全都是酒楼开张后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面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来。
听了顾小楼的话,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单,吩咐他。
“你再写一张告示,先别贴,等晚上睡觉之前再贴到门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觉了再贴就不会被人撕?可是别人都睡觉了,也沒人来应聘啊。”
顾小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荣三鲤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說得做就是了,难道我還会出馊主意嗎?”
也对,她可是荣三鲤。
顾小楼对她向来是死心塌地的,沒再纠结這個問題,赶紧写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将其贴在了墙壁上。
凌晨五点,天色蒙蒙亮,许多住在城郊或乡下的农民背着新鲜蔬菜,来到菜市场贩卖,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粉皮摊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习惯,黄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摆出家伙开始蒸粉皮煮汤,应对即将到来的食客。
今天他却沒有這样做,把摊子丢给老婆子,自己蹑手蹑脚地来到对门,打算撕掉那张招聘启事。
這一张贴得格外紧,揭都揭不下来。黄老头用自己的指甲抠了老半天,才勉强弄开一個角。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撕掉时,旁边有人问:
“要不要给你拿把铲子?這张纸涂满了浆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黄老头随口应一声,应完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荣三鲤和顾小楼就站在自己身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被顾小楼一把抓住肩膀。
“老头子,别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劲么?再接再厉。”
“你放开我,放开我!”
黄老头用力挣扎,顾小楼松开手,他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永乐街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刘桂花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手裡的东西,跑来扶起自家老头。因为心虚,不敢质问他们为什么推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有几個赶集的朝這边看来,好奇地停下脚步。
顾小楼說:“老头子,我們到這裡才几天,沒做過对不起你们的事,你屡屡揭我們的告示,太過分了吧。”
“你们……你们……”
黄老头又羞恼又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二人,“你们是沒有做对不起我們的事,可你们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引来更多的路人围观,甚至连常鲁易夫妇也被吵醒,推开窗户朝外打量。
顾小楼回头看了眼荣三鲤,见她镇定自若,沒有阻止的意思,就继续說:“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們怎么逼你了?”
“我們全家上下就指着這個粉皮摊活,我儿子還在沪城念书,学费一個子儿也不能少。如今你们跑来卖早点了,谁還吃我的粉皮?這不是断我活路嗎?”
黄老头說得声嘶力竭,刘桂花不善言辞,躲在他身后悄悄抹眼泪。
顾小楼愣住了,他出生到现在沒有過家人,从来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沒想到這方面。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荣三鲤终于走上前,让顾小楼后退,自己问黄老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們不要卖早点,让你继续卖粉皮是不是?”
黄老头看她和颜悦色地說话,以为她动摇了,连连点头。
“你们是开酒楼的,也不缺這点钱赚,给我們留條活路好不好?哪怕你们以后天天来吃粉皮不给钱都行,我家是真的离不开這门生意啊。”
荣三鲤摸着下巴,脑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长。
“可我觉得,既然是出来做生意,那就沒有一人独揽的道理。东西究竟能不能卖,不看同行愿不愿意,得看食客们买不买账。你家缺钱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你說对嗎?”
黄老头愕然地张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這门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头今天就撞死在這裡吧,反正以后也活不下去了!”
說着他推开刘桂花,朝酒楼的门柱子撞去。
荣三鲤见他一副不知道答案就不肯干活的架势,掸掸衣服上的灰,招了招手。
顾小楼轻轻一跃就跳下了梯子,把耳朵伸到她面前。
“当初我把你从街头捡回来的时候,父亲也问我,家裡那么多下人,何必捡個半大不小的乞丐。”
顾小楼怔住,好半天才喃喃地說:“所以你收留他们是因为发了善心?可是三鲤,那老头前几天還要死要活的,根本不是好东西。”
“你都看得出来,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荣三鲤的表情意味深长,右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皮肤如水豆腐一般滑嫩。
“小楼,有些事情做完当下就能看见成果,有些事情却要等很久。你要是不理解,那就时刻记住一句话——有用的人必然为我所用,明白嗎?”
顾小楼抿着唇,纠结了很久决定相信她,继续干活。
沒過多久,二楼的窗帘就装好了,包间裡窗明几净,深色地板、枣红色的桌椅、金线刺绣的窗帘,再配上角落裡一盆碧绿的观音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裡面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摆的,顾小楼很有成就感,看了一圈兴致勃勃地问:
“三鲤,咱们几号开张?”
荣三鲤早就看過了日子,答道:“后天吧。”
“后天?”
“二月十五,我看過了,是個开张的好日子。”
顾小楼对這個沒研究,只知道三鲤是风,他是草。风往哪边吹,他就愿意往哪边倒。
两人下了楼,碰上黄老头夫妇推着三轮车进来,车上是他们的炉灶和锅碗瓢盆。
荣三鲤让他们把东西放到后院去,大家一起动手把大堂最后一点活儿收尾。
当天晚上還留他们下来吃晚饭,刘桂花话不多,做起事却很勤快,主动抢過做饭的工作,炒出了一桌子的菜。
荣三鲤从街上的酒坊买来一大缸子花雕,据說是锦州人最爱喝的,另外還备了一些竹叶青、高粱酒等,方便提供给不同喜好的食客。
吃饭时她让顾小楼打出一小坛花雕,四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吃了第一顿搭伙饭。
既然是吃饭,少不了要聊天。
荣三鲤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二老住在离永乐街不远的一片老城区裡,房租十分便宜,每月只要两百文钱,吃食上更是能简则简。
祖上传下来的房子被他们卖得几百大洋,连同自己的积蓄一起,全都让儿子带到沪城去,充当上大学的学费和日常花销。
他们的儿子比顾小楼稍长两岁,堪堪二十。曾经是锦州城裡家喻户晓的神童,连学堂裡的老师都忍不住夸他,說他要是早出生几十年,绝对是能当状元的人才。
黄老头往上数三代都是穷鬼,自己大字不识一個,名字都写不出。生出這么厉害的儿子,两口子自然是捧在掌心裡疼爱,打小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等他当真考上沪城的大学后,更是恨不得卖血供他上学。
顾小楼沒爹妈,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羡慕又嫉妒,說话时带着酸意。
“這年头书生不如商人,商人不如兵匪,你们就不怕他毕业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還是回家卖粉皮?”
黄老头喝了几杯花雕,略微上头,忘记对他们卑躬屈膝了,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当大官的!当……当省长他秘书!当银行的会计!赚大钱!”
刘桂花见他喝醉酒口不择言,连忙夺過他的酒杯往桌子底下一藏,动作非常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干。
黄老头中计,忘记說话,钻进桌底下找杯子。
她拿着筷子尴尬地笑笑。
“你们别听他胡說,什么当官,只要他读书读得开心,我們的钱就沒白花。”
荣三鲤给她夹了块肉。
“他有你這样的娘,真是幸运。”
刘桂花看着他们,“你们肯定也是念過书的人吧?看着就一脸书生气,上過大学嗎?”
“沒有,跟亲戚学過几篇文章而已。”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刘桂花欲言又止。
荣三鲤道:“有话直說无妨,我們這儿沒那么多规矩。”
“那我可就问了。”
刘桂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你们两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模样也不像姐弟,我听人說小先生是你的义子,可你還這么年轻,怎么会给自己收义子呢?”
看她纳闷的不得了,荣三鲤忍俊不禁,拉起顾小楼的手。
“我們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而已,至于到底是姐弟還是母子,重要么?”
顾小楼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暖意,侧過脸看向她。
夜色已深,院子裡点着一盏梨形电灯,高高悬挂在树梢。她的脸被灯光照成了暖黄色,眼神纯澈得像少女,可是世间有哪個少女比得上她?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刘桂花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個黄花大闺女,养着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义子,以后谁還敢娶她?
但是有一点不用怀疑——不管他们曾经做過什么,眼下都实实在在地帮了她的忙。
有這一点就够了。
吃完饭,黄老头醉得走不出直线,是被刘桂花扶出去的。
荣三鲤和顾小楼目送他们出门,约定好明天上午继续干活。
永乐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也看不到行人,只有常家饭庄亮着灯,還有几桌客人沒走,时而传出一阵划拳或哄笑声。
看着天空中已经快要变成正圆形的月亮,荣三鲤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微笑。
“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气。”
顾小楼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抱抱她,但最终收在袖子裡,只說:
“你去睡觉吧,我来刷碗。”
青年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下,面容白净,肩膀已经快与成年男子一样宽,胳膊腿却又长又细。
他的胸腔裡怀着炙热的真心,以及呼之欲出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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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
宜祭祀,裁衣,开市。
忌作梁,造庙。
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荣三鲤早早起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鲜香味,原来黄老头夫妇已经把粉皮准备好了,汤锅裡热气腾腾。
由于荣三鲤已经成了他们的老板,他们就把自己做粉皮的秘诀告诉了他。
其实說是秘诀也不是秘诀,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懒得去做而已。
想要粉皮好吃,必须做到两点。
一是用料足,辣椒、酱料、面粉,全都选力所能及内最好的,放上满满一大碗,看着就美味。
二是得用鲜物吊高汤,黄老头试過香菇、韭菜、白萝卜,以及小鱼干小虾米,反复尝试后用小虾米白萝卜和绿豆芽一起煮汤,煮出来的汤清澈透亮,味道极鲜,价格還非常实惠,于是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荣三鲤当初怎么尝也尝不出是什么汤,得知秘诀后,一闻到味,就闻出裡面果然有白萝卜和豆芽的香气。
她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黄老头问她吃不吃粉皮,她說不吃,又问她几点钟开张。
她看看手表,“不急,有個东西還沒到。”
黄老头第一天工作,表现得很积极,问她是什么东西,自己可以帮忙取。
她正要說话,顾小楼就从大堂那边匆匆走来,說:“三鲤,你订得匾额送到了,過来看看吧。”
对于一家酒楼来說,匾额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好手艺是活招牌,匾额就是固定招牌,开张這天就跟酒楼绑定在一起。要是食客吃得好了,以后還想来,必定說到XX家去吃。
像常家饭庄,他们的匾额就是特地請了锦州城裡最有名的书法大师写的,据說花了近百大洋,字迹那叫一個浑圆厚重,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顾小楼当初也提议找大师写,图個好彩头。荣三鲤却說不用,自家的酒楼自己写。
她用宣纸写下了字样,送到制作匾额的地方让人临摹上去,选了店裡最好的雕工师傅,花了将近十天才做好。
她随顾小楼走到大堂,黄老头夫妇跟在后面,也想开开眼界。
匾额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足有成年人两手张开那么长,用红布盖住,只露出边缘涂了金漆的雕花。
荣三鲤掀开一個角看了眼,颔首。
“不错,把它挂上去。”
顾小楼招呼杂役搬来梯子,齐心协力挂到了大门上方,走进走出时仿佛有片红通通的晚霞挂在脑袋上,格外喜气。
街上开店的人看见了,陆续過来道贺,路人也好奇地停下观看。
对面的常家饭庄上午一向沒生意,又沒了卖粉皮的,无论大堂還是店门口都格外冷清,几乎沒人从那儿過。
荣三鲤视力好,一眼就看见对门三楼的窗户虚掩着,好像有人躲在后面看。
她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跟邻家老板寒暄。
食客一個個来,又一個個走,品尝粉皮用不了太长時間,不出半個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荣三鲤手中有七根筷子,黄老头手中,只有三根。
“不可能……這不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個做了十多年粉皮的人,居然输给了岁数還不足他一半的年轻女人。不仅老脸沒处搁,失败后需要承担的代价更是让他绝望。
黄老头叫冤,“我不可能输!這锅汤我熬了一夜,用虾和羊肉吊味道,粉皮也是我亲手蒸的,一点边都沒破,不可能有人比我做得更好!你们串通好了害我!”
尝過味道的食客看不下去,劝他道:“黄老头,到底谁的更好,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我們真不是偏心。”
他梗着脖子走到荣三鲤面前,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說:
“我要尝尝。”
尝尝就尝尝。
顾小楼给他盛了一小碗,他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往嘴裡倒。
汤汁浓郁醇香,质地稍浓,口感类似勾了芡,滑入齿舌间后却尝出了很明显的肉味,鲜美无比。
难道是用猪蹄炖得汤?
他還沒想明白,粉皮已经来到嘴边,吸溜进去后上下牙齿一合,他嚼出了名堂。
“不对……你這不是粉皮……而是……”
黄老头一時間想不起来那东西的名字,常鲁易在旁围观已久,早就按耐不住,冲到他身旁抢走
碗,朝自己嘴裡一倒,惊叫道:
“是甲鱼!甲鱼的裙边!”
沒错,就是甲鱼。
春天的甲鱼最是珍贵,一冬過去,脂肪全都消耗殆尽,剩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黄老头回味着唇齿间爽滑的浓香,不得不承认她的比自己的好吃得多,却還是叫道:
“你作弊!說好了做粉皮的。”
“谁說粉皮就一定要用粉做?這东西叫荤粉皮,扬州人都這么吃,是你沒见识!”
顾小楼站到荣三鲤面前,帮她挡住对方的唾沫星子。
常鲁易见识了他们的第一道菜,看向荣三鲤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起来。
甲鱼是多么昂贵的材料,還只用裙边做菜,一不留神就废了,除了功底深厚的大厨,谁敢尝试?
他叹口气,拍拍黄老头的肩膀。
“你输了。”
黄老头如遭雷劈,打了個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荣三鲤淡淡道:“小楼,把东西收拾了吧。桂花婶,前几天的赌约现在该好好谈谈了,今天你们别做生意,把他扶到我家后院去,大家慢慢聊。”
刘桂花是個沒主意的人,问黄老头,后者睁着眼睛不說话,沒了魂儿一般。她只好听荣三鲤的,把他扶到后院裡。
荣三鲤冲众人拱拱手。
“今天有劳大家了,往后這個粉皮摊子应该不会再做生意,等我的酒楼开张以后,欢迎光顾。”
她說完也走进自家店门,留下一個空荡荡的摊子,好似在嘲笑黄老头的无知。
路人们唏嘘不已,散去做自己的事,却也对即将开张的新酒楼生出许多期待。
经過這一茬儿,永乐街附近的百姓已经沒几個人不知道這家新酒楼了。
常鲁易来到卧室,站在黄润芝身后,面色凝重。
“她手艺不错。”
“那又如何?凭這一道拿手菜,能比得過你的常家菜么?哼,来日方长,還得走着瞧。”
黄润芝不屑地瞥了眼对门,砰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酒楼后院裡,黄老头被老婆子搀扶到石凳上,犹自丢着魂儿。
荣三鲤和顾小楼放好东西走到院子裡,刘桂花再也顾不上脸面,往他们面前一跪,抓着荣三鲤的裙摆央求。
“好娘娘,你放過我們吧,求求你了……我家老头子性格倔不明事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眼看就要开春了,我儿子的学费還等着交,求求你让我們继续做生意吧,等他毕业以后,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行。”
她年過六十了,花白的头发拢在旧头巾底下,因常年贪黑起早露天做生意,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凛冬的寒风吹得她两颊通红,皱纹中夹杂着干燥的裂口,浑浊的眼睛裡含满热泪,模样着实可怜可悲。
荣三鲤握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谁說我要让你们交不起学费了。”
“你不是要我家老头子给你白干几個月活……”
“干活沒错,可沒說是白干哦。”
刘桂花呆住了,愣愣地问:“那你的意思是……会给我們钱?”
黄老头一听见钱這個字,好似木偶被人注入生命,一下子有了生气,看向這边。
荣三鲤问:“你们每個月给常鲁易交多少租子?”
“一块大洋。”
“自己净利多少?”
“两块大洋。”
荣三鲤颔首,“那么从今往后,你们的粉皮摊子就不要在他家门口支了,直接摆到我的店裡来,客人什么时候想要你们就什么时候给他们做。材料我出,赚得钱我收,每個月给你们发三块大洋的工钱,你们看如何?”
如何?
她這哪裡是愿赌服输的惩罚,分明是解囊相助啊。
刘桂花惊喜得說不出话,黄老头则从石凳上冲下来,扑到她面前,和老婆子一起抓住她的裙摆,激动不已。
“活菩萨,荣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女人拉就算了,他這個糟老头也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小楼伸手推他们,“去去,别借着這個机会揩我們三鲤的油。”
两人忙退到一边,不再跪着了,依旧是弯腰弓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荣三鲤看着他们,又道:
“不過我也是有條件的。”
“您說。”黄老头对她的态度可谓恭敬之至。
“店裡不忙的时候,你们得帮我看店。店裡忙的时候,你们得帮着搭把手,把這裡的事当成自家的事来做,不要让我催。”
刘桂花感激涕零。
“荣小姐你這话說的……别說帮忙搭手干活了,你每個月给我們三块大洋,就算让我天天熬夜给你看门也沒問題啊。”
荣三鲤看向黄老头,“你觉得呢?”
“必须的,从今往后那就是我們的分内事。”
她点点头,走到他们面前。
“既然如此,你们就是酒楼的一份子了,别叫我荣小姐,跟小楼一样叫我三鲤就好。”
“三、三鲤……”
黄老头尝试着叫了句,只觉得心肝乱颤,又喜又惊,說不出的滋味。
刘桂花则不太好意思。
“我們都收你的钱了,那就是帮你做工的,怎么能那么放肆呢……要不我們叫你,荣娘娘?”
娘娘是锦州地区人惯用的词,既能用作对母亲妹妹的称呼,也可以用来喊值得尊重的年轻女子。
荣三鲤听了忍俊不禁,靠在顾小楼的身上。
“一個称呼而已,不用那么在意。工钱我們就从今天开始算,酒楼過几天就要开张,你们把摊子收起来,帮忙一起干活吧。”
“好。”
二老擦擦眼角的泪,满面春风地走出去,收完摊子就去找常鲁易退租。
常鲁易坐在自家大堂裡,悠然地喝着茶。
時間尚早,第一波客人還沒来,就算来了他也只会让自己的徒弟去炒菜,只有当贵客光临时才亲自上阵。
本想着這几個月可以从黄老头那裡多收几個打牙祭的钱,谁知对方进门后却提出了退租。
等他们說明原因,常鲁易杯中的茶喝着不是滋味了。
“黄老头,你不是被人耍了吧?天底下哪儿有這种掉钱的美事,有也轮不到你呀。”
黄老头在他手中受够了气,早就不愿意再忍了,只是苦于沒机会。现在他不用再租他家的摊位,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下意识就把荣三鲤夸上了天。
“三鲤那么好的老板怎么会耍我們呢?她看我們家穷,不跟别人似的笑话我們,還特地帮扶我們一把,是個长了菩萨心肠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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