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114〗
它只是在不聲不息中帶走少年身上微弱的熱氣。
顧喻深感受到懷中微微顫抖的沈亦,拍了拍沈亦的腰,聲音沙啞的低語道,“回家吧。”
沈亦窩在他的懷裏點了點頭。
浴室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沈亦撥弄着瓶子裏的花枝,見縫插針般的將顧喻深抱回來的玫瑰塞了進去。
瓶子不堪重負,搖搖欲墜的打了個晃,最後認命的杵在桌子上。
那邊廚房裏又傳來了聲響,沈亦將手隨意的在身上抹了抹。轉身又鑽進了廚房。
鍋裏咕嘟咕嘟的煮着清水,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他將過年剩下的幾個三鮮餡的餃子丟了進去。
旁邊的鍋也沒閒着,沈亦趁着空當煎了兩個賣相不是很好的雞蛋。
盛出來後在上面撒上了一小把切好的蔥花,又倒了幾滴醬油。
一直咕嘟咕嘟的水壺也沒了動靜,□□不暇的沈亦嘆了口氣,就聽見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顧喻深熟練的拔掉了插銷,去摸抽屜裏的罐子。
沈亦雖然頭也沒回,但後腦勺就像是長了眼睛似的,他一邊撥弄着鍋裏的餃子,一邊惡狠狠的警告道,“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喝白開水,空腹喝咖啡你也不怕猝死。”
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果然停了。
沈亦調小了竈臺上的火,顧喻深則從背後環住他的腰,看着一旁擺好的一盤又一盤的食物,有些無奈。“怎麼做了這麼多。”
“你說呢?”沈亦將餃子盛進盤子裏,沒好氣的說道,“一看你就沒有好好喫飯,瘦的跟個電線杆子似的,難看死了。”
“這叫精壯。”顧喻深鬆開了沈亦,端着盤子,和沈亦肩並肩的往出走。
“是是是,您精壯的很。”沈亦將盤子擱在桌子上,上下打量着顧喻深,“是一根精壯的電線杆子。”
顧喻深抿着脣,熟練的捏住了沈亦的後脖頸。
伴着沈亦的求饒與罵聲,顧喻深破天荒的吃了個十二分飽,又被對方逼着灌了一大杯的熱水。
此刻只覺得動也不能動了。
刷完盤子的沈亦甩了甩手上的水,揉着自己被捏的痠痛的脖子,不耐煩的踢了踢顧喻深的凳子。
對方眯着眼看着他。
沈亦太熟悉顧喻深的這個表情了,下意識的清了清嗓,熟練的換上了討好的表情。
“大爺,用不用小的把您擡到沙發上去。”
顧喻深看着沈亦,半晌後點了點頭,擡起了他金貴的手。
“好嘞。”沈亦作勢就要彎腰去公主抱顧喻深,“小的這就把你摔……不是,抱過去。”
對方的手轉而去捏沈亦的脖子。
兩個人鬧了一會兒,然後一起窩在沙發上,看着電視裏重播着春節聯歡晚會。
過了一會兒,沈亦調小了音量,生怕吵醒身旁這個靠着他的肩膀,睡的正香的男人。
他移開對方搭在腿上的手,上面留下了一大片的紅痕,隱隱還泛着青,足以彰顯其主人與睡意對抗的努力。
沈亦明白,他是想清醒着陪自己多待一會兒的。
可他真的太累了。
他忍住心頭的酸澀,儘量保持上半身不動,伸手拽過沙發上的毯子,小心翼翼的將他顧喻深裹了起來。
在毯子的遮掩下,他不必再擔心隱晦的愛意會被誰拍下來發在朋友圈。
於是他牽住了顧喻深的手。
他略顯喫力的側過了頭,看着男人烏青色的黑眼圈。
心裏彷彿被什麼碾過一樣,火辣辣的疼。
他在顧喻深的額頭落下一吻,然後又轉過了頭,靠着沙發椅背,也迎來了他遲來的睡意。
天空從藍色變成了黑色,將雲朵換成了星星。
睡夢中的人卻渾然不覺。
“小顧在家呢,你不用擔心,好好養身子。”唐笑鶴神情複雜的看着沙發上熟睡的兩個人,壓着聲音對電話那端說道,“孩子最近也挺辛苦的,今天就在我這裏安心的住一晚,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不知道電話那端又說了什麼,唐笑鶴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然後嘆了一口長氣接着說道,“……我知道,等有時間了我會和沈亦好好聊聊的。”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然後掛斷了電話。
唐笑鶴看着沙發上熟睡的兩個人,與身後的沈戰先交換了眼色,沉默的拎着食材向廚房走去。
沈亦很久沒有睡的這麼好了,雖然說這一覺睡得腰痠背痛,他揮開蓋在身上的毯子,睡眼惺忪的看着杵在餐桌旁的男人。
“怎麼了?”沈亦走到他身邊,順着他的視線看着廚房裏分工明確的兩個人,不自覺的也呆站在原地。
“都醒了。”唐笑鶴拎着鍋鏟,看向兩尊杵在廚房門口的俊美的門神,指揮道,“把手洗了,小顧把桌子擦了,沈亦進來端盤子,別擎等着喫。”
沈亦木訥的點點頭,又撞了撞身邊的顧喻深,然後才高聲回了一句,“來了。”
唐笑鶴張羅了一桌子的菜,此刻正將一大塊沾滿了誘人醬汁的魚肉夾進顧喻深的碗中,嘴上還不斷的催促着,“多喫點菜,你叔叔特意去大商場買的活魚,可新鮮呢。”
顧喻深點點頭,聲線低沉的回了一句,“謝謝阿姨。”
“這孩子,自家人還謝什麼。”唐笑鶴喝了一口水,接着又拉開了話匣,“今天晚上就睡在這吧,那醫院的長椅哪是人常睡的地啊,今天你就在這舒舒服服的睡一覺,阿姨明天呢,給你熬皮蛋瘦肉粥喝。”
顧喻深的筷子一頓,卻沒有說什麼。
一直在狂塞白米飯的沈亦看着顧喻深不虞的臉色,心中瞭然。
“對對對,醫院的那椅子又硬又涼的,哪能睡人呢。”沈亦嘿嘿的笑,繼續調侃道,“咱家的沙發不比那舒服多了。”
“喫飯也堵不上你的嘴。”唐笑鶴不滿的白了沈亦一眼,轉而又溫柔的看向顧喻深,“小屋的牀單是昨天剛換的,你一會兒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的睡一覺解解乏。”
“至於你。”唐笑鶴夾起一筷子白灼生菜放進沈亦的碗中,“既然沙發這麼舒服,那就獎勵你今天晚上去睡沙發。”
“哦——”沈亦拉長了音,憤憤不平的將生菜葉嚼的嘎吱嘎吱響。“既生顧何生沈。”
“阿……”顧喻深剛想說什麼,桌下的手就被沈亦攥住了,對方點了點他的手心,顧喻深沉默了一瞬,最後說的卻是,“謝謝阿姨。”
在三人的推搡下,顧喻深愣是連廚房的門檻都沒踏過,就被沈戰先拉回了小屋。
“你今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沈戰先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十分慈愛,“你看着清瘦了不少,可給你阿姨心疼壞了。”
顧喻深摸了摸自己身上略顯寬鬆的襯衫,笑了笑,“大概是最近沒怎麼抽出時間鍛鍊吧的緣故吧。”
沈戰先點點頭,臉上帶着看破不說破的神祕微笑。
“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沈戰先從睡衣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紙片,背面朝上的遞給了顧喻深,“你阿姨趁你睡着的時候把你換下的衣服洗了,這是你口袋裏的東西。”
顧喻深接過,抿着脣不說話。
沈戰先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的嘆了口氣,退出了房間。wWW.ΧìǔΜЬ.CǒΜ
顧喻深翻過了照片。
他記得那一天的沈亦趁着他睡着,在他的臉上亂塗亂畫,最後還自己主動保存‘證據’,把花臉的他當做景區景點,拍了十幾張的照片。
醒了以後的顧喻深就看見沈亦把自己縮成了個球,窩在角落裏紅着臉的傻笑。
看着他的時候,眼裏還帶着藏不住的、笑出的眼淚,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大把的細碎星星。
顧喻深佯裝氣惱的樣子,一邊黑着臉掐住沈亦的後頸肉,一邊一張不落的將照片都傳到自己的手機上。
後來兩個人出門喫飯的時候,看見門口擺了個自助的洗照片的機器,沈亦來了興趣,在顧喻深的手機裏挑挑揀揀,最後壞心思的選了這張。
顧喻深一邊嫌棄,一邊將照片放進自己的錢包裏。
事情大白的那天早上,家裏到處都是雞飛狗跳的,他的父親只會來來回回的威脅他和沈亦分開,母親窩在沙發的角落裏流淚。
手機的提示音像是澆在熊熊烈火上的一箱汽油,推着這把火越燒越烈。
可顧喻深甚至連爭辯的機會都沒有,耳邊的喧囂,身體上的疼痛。
都逼着他犯暈,又逼着他清醒。
在讓人窒息的耳鳴中,他突然覺得有些慶幸,幸虧今天面對這些的不是沈亦,否則他一定會心疼的要死。
他在四面八方朝他涌來的絕望與失望中,終於找到了一點甜。
後來啊——後來他的母親進了醫院,他守在她的牀邊,如一個木訥的機器,照顧她,陪着她。
顧庭恩拿走了他的手機,斷絕了一切他能和沈亦聯繫的方式。
他就只剩下了這一張薄薄的紙片,放在靠近心臟的口袋裏,做最後的慰籍。
因爲被千百遍的撫摸過,相片的邊緣已經起了細細的毛邊,可相片裏的人卻依舊沒有煩惱的笑着,撐着他不崩潰、不發瘋、不妥協。
他將照片小心的收到了口袋裏,門此刻又被推開。
沈亦端着一杯溫熱的牛奶,不客氣的塞進了顧喻深的手中。
“快喝,我下了安眠藥的,保證你今夜睡得香。”
顧喻深不帶猶豫的一飲而盡。
“嘖。”沈亦接過顧喻深手裏的空杯子,面色兇惡的說着,“你就不怕我在牛奶裏下了毒啊。”
顧喻深輕笑。
“笑什麼,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因爲能見到你,我很開心。”顧喻深語氣淡淡,卻真誠滿滿,“其實你不用變着法的哄我開心的。”
沈亦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我知道你過得也很苦,你其實也瘦了很多,眼圈也很重,估計也沒有好好睡覺好好喫飯吧。”顧喻深自顧自的說着,“每天對着一個沒有迴應的聊天窗口自說自話,你一定也很難過吧。”
“可是對不起啊沈亦,我也自顧不暇了,我也沒有辦法了。”顧喻深的聲音略帶哽咽,“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
沈亦垂着頭,嚐到了被咬破的嘴脣處滲出的血。
他心想,顧喻深這個人真是討厭死了。
自己都這個鬼樣子了,還拐着彎的勸他要對自己好一點。
上帝捏他的時候是把他聖父病的技能點點滿了是吧。
沉默了半晌,沈亦突然朝他衝了過來,顧喻深沒有躲閃,甚至低下了頭,以爲沈亦要吻他。
可是他沒有。
“顧喻深。”沈亦左手緊握着杯子,右手攥住了顧喻深的領口,眼尾處泛着紅。“不管怎麼樣,咱倆都他媽的要好好的,必須要好好的,你聽懂了沒有。”
“我和你談戀愛,不是奔着讓你嚐遍人間疾苦的目的去的。”
“我要你好好的,我要我也好好的。你聽懂了嗎?”
顧喻深攥着沈亦的手腕,點了點頭。
“我們都要好好的。”
沈亦緊緊的咬着後槽牙,可眼圈卻越來越紅。
“走吧。”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的沈戰先攬住唐笑鶴的肩膀,帶着人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不想做這個惡人了。”唐笑鶴邊走邊紅了眼眶,聲音也帶着哽咽。“可我……”
“我知道。”沈戰先嘆了一口氣,“明天我放假,你陪着小顧回醫院,沈亦那邊我來說。”
“你也好幾天沒有休息好了,今夜好好睡一覺。”沈戰先頓了一下,“我有預感,這個事情,快要有個結果了。”
唐笑鶴紅着眼睛看向沈戰先,臉上還掛着兩道未乾的淚痕。
沈戰先抹去她臉上欲落未落的淚珠,推着她坐在了梳妝鏡前。
“你難道也沒聽出來沈亦剛纔話裏的意思嗎?”沈戰先拿起陶瓷杯子,貼到了唐笑鶴的眼周旁,“他已經不想再拖下去了。”
“可小顧……”
“正是因爲小顧啊,沈亦才希望能快點有個結果。老婆啊,你難道以爲就我們幾個心疼顧喻深嗎?”沈戰先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沈亦也是真的挺喜歡顧喻深的了,也不罔小顧這樣死撐了。”
唐笑鶴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孩子們都長大了。”沈戰先意有所指的感嘆着,“其實我們幾個啊,也都老了。”
“睡吧。”沈戰先握住唐笑鶴的手,“讓孩子們自己去折騰吧。”
藍星,夏國。
腫瘤科病房,瀰漫着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單人間,設施俱全,溫馨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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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對於孑然一身的路遙來講,卻是無人問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撐到現在,但也只是多受幾天罪罷了。
此刻,路遙躺在病牀上,怔怔望着牀頭櫃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盡全力卻無法讓身體離開病牀。劇痛和衰弱,讓這原本無比簡單的事情成了奢望。
這時,一道幸災樂禍的聲音響起:“表哥~你真是狼狽呢。連喝口水都得指望別人施捨。”
一位英俊的年輕男子悠閒坐在病牀前,翹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縫。
“你求求我,我給你喝口水如何?”
路遙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自從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幫親戚的嘴臉已經見多了,不差這一個。
男子起身,將水杯拿在手裏遞過來,“表哥別生氣,我開玩笑的,你對我這麼好,餵你口水還是能辦到的。”
說完話,他將水杯裏的水,緩緩倒在路遙蒼白消瘦的臉上。
被嗆到,路遙無力的咳嗽幾聲,好在少量的水流過嗓子,讓他有了幾絲說話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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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鑫,爲什麼?我從未得罪過你。你去星盟國留學,還是我資助的!”
張鑫將水杯放下,不緊不慢的說:“誰讓你這麼古板呢,只是運點感冒藥罷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計的攔着。”
路遙臉上閃過一絲瞭然之色,道:“張鑫你這垃圾,狗改不了喫屎。將感冒藥運到國外提煉毒品……咳咳……”
張鑫理了下領帶,笑道:“你別血口噴人啊,我可是國際知名企業家。這次回國,‘省招商引資局’還打電話歡迎我呢~”
路遙嘆了口氣,現在的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索性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安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但張鑫卻不想讓眼前飽受病痛折磨、即將離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說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實呢,我這次回國主要就是見你一面,告訴你一聲——你的癌,是我弄出來的~”
路遙陡然掙開眼,“你說什麼!”
張鑫笑眯眯的掏出個鉛盒打開,裏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飾物,僅有巴掌大小,中間是隻眼睛似的圖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這是我親手送你的,貨真價實的古董。我在裏面摻了點放射性物質,長期接觸就會變成你現在這副鬼樣子。”
路遙馬上認出來,這是自己很喜歡的一件古物,天天擺在書桌上,時不時的把玩,沒想到卻是要人命的東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別激動~表哥,我西裝很貴的。”張鑫輕鬆拿掉路遙的手,小心的捏起鉛盒,將放射性飾物塞進他懷裏。
“我趕飛機,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這個當做紀念吧,有機會再去你的墳頭蹦迪~”
說完話,張鑫從容起身離開。臨走前,還回頭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時的神態動作居然有些嬌媚。
保鏢很有眼力勁,趕緊打開病房門。同時用無線耳麥聯絡同事,提前發動汽車。
路遙只能無力的癱在牀上,渾身皆是鑽心剜骨般的劇痛,還有無窮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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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劇痛漸漸消失,只剩麻木,路遙隱約聽到過世的雙親在喊他。
就在路遙的身體越來越飄,即將失去意識時,胸口突然陣陣發燙,將他驚醒。
從懷中摸出那三角形飾物,發現這玩意變得滾燙無比,還在緩緩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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