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夜深人靜
“除去吉田一輝，其他人我也會陸續聯繫的，到時候你可以自行與他們聯絡，或者由我出面去談。”晴明慢條斯理地說道，旋即他舉起了酒盞，“對了，奶黃包的事情……請節哀。”
雖然不知道那匹馬兒爲什麼要叫這種名字，但是不妨礙陰陽師奉勸別人節哀。
林見善默然地點點頭，拿起手中的酒盞卻沒有急着喝，她轉了轉那潔白的瓷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她才輕吐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把它帶回來了，回頭下葬的時候，麻煩晴明你給它作個法事吧。”
“沒問題。”
這話要是被外面那些達官貴人聽到了，非得氣死不可——他們千辛萬苦，求爺爺告奶奶的才能請安倍晴明這位大陰陽師出手一次（有時候甚至還會請不動），結果甚至還比不上一匹死掉的雜毛馬？！
不過在此時對飲的二人看來，那匹可憐又忠心的奶黃包，大概能抵得上半個平安京貴族的分量。
林見善也想到了這一點，但她沒有過多說什麼，只是低聲的道謝了一聲。
“道謝就不必了。”晴明溫和的開口，“奶黃包是個好孩子，雖然有一次它差點喫掉了我半個羽袖，式神縫補了好久還問我在哪裏刮破的……”
聽到這話，林見善終於忍不住笑出聲，“真的嗎？”
“啊，是真的。”陰陽師同樣眼露笑意，波瀾不驚地說道，“不過比起這些，我更希望林你不要太過悲傷。”
“其實……也不算很悲傷啦，只是很生氣而已。”林見善撓了撓頭，“因爲這種保護不了別人的感覺會讓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說到這個，晴明頓時精神了許多，眼睛剎那間變得明亮無比，“對哦，你以前答應過我要講你那個世界的故事……不介意的話就來說說吧？”
林見善莫名詫異：“我什麼時候答應你要講故事了？我說的是你得付錢來買故事！”
而安倍晴明只是用手指了指兩人手中的酒盞，目光柔和的看向她，“就用這個換你的故事吧。”
林見善想了幾秒鐘，覺得這種“我有酒，你有故事嗎”的即視感過重，但再仔細想想——分明是這個傢伙會做生意啊！
不過她今天也確實想找人嘮嘮嗑。
“是很長很無聊的故事。”
“嗯……沒關係，我很好奇林在過去所生活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陰陽師用手指有節奏地敲了敲桌面，這個暗號令一個紙片小人氣喘吁吁地抱着一瓶酒跑出來。
“畢竟還有很多酒嘛。”
林見善：……
“好吧，那我開始說了……我生命中的所有轉折都來得令我措不及防。”
“十五歲那年我還在讀高三，對於人生的規劃就是以後去當個旅行家，到不同的星域去走走看看，嚐嚐他們當地的美食。如果沒錢的話就去寫旅遊文章投稿或者兼職當個賞金獵人什麼的，大不了讓接管家業的弟弟給我賬戶打錢……”說到這裏，林見善自嘲地笑了笑，“現在想來，真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晴明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他是個耐心的聽衆，他知道自己現在只要安靜地聽故事就好了。
“結果某天我被人告知，在外經商的父母被殘忍的殺害了，兇手是當時混亂星域最大的海盜團，不僅貨物被搶光整條商業運輸船就沒一個活口。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父母當時是運送着一種只在混亂星域出產、極其罕見珍惜的稀有元素，他們與軍方暗中合作，只要能做成哪怕一單，純利潤都夠我們家的日常開銷五年了。”
“後來畢業了，我雖然參加了高考……嗯，就是我們那邊一種學業水平的重要考試，能夠決定一個人進入哪所程度更高級的學府進行深造。”
晴明似懂非懂：“是出師的概念嗎？”
“還沒到那個程度。”林見善心平氣和地回答道，“反正我考上了排名前幾的大學，但是我放棄了，我沒有去讀那所學校，而是給我弟弟留了一封信，然後不告而別地去混亂星域流浪了。”
白髮的陰陽師擡手給她倒滿一盞酒，月光下這酒清澈如水，他感嘆着說：“你的弟弟一定很生氣吧？”
“啊，那混小子都要被我氣死了。後來等我回來的時候，他愣是大半年都沒跟我講過一句話。”
“那麼林你去混亂星域做什麼？爲父母復仇嗎？”陰陽師好奇的問道，他沒有指責的意思，因爲人家的父母都被惡人所殺害，去復仇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他雖然是個溫和的好人，卻並不會因此去要求別人跟自已一樣放下仇恨寬容大度。
“嗯，我隱姓埋名的在那邊流浪了兩年，多少也吃了一點苦，但好歹是引起他們的注意裏了。”
林見善輕描淡寫地說，她沒有多談當時的情況是多麼的難熬，曾經一直生活在文明程度較高的起源星地球，到了那邊後卻每天都要親眼目睹各種暴力恐怖事件的發生。
燒殺擄掠在當地人看來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然而帶給她的衝擊卻無法描述。每天看着那些事情，自己卻無能爲力去出手相助，甚至還要僞裝成一丘之貉的模樣……不得不說，那兩年的流浪生涯徹底改變了那個曾經想要成爲旅行家的女孩子。
“後來我趁着他們有一次招人的時候，加入了那個海賊團。這一干，就是整整四年。”
林見善說到這裏有點口渴了，拿起酒盞抿了一口，皺了皺眉，“好淡！”
聽聞此言，晴明不由的笑起來，“太晚了，還是別喝那麼烈的酒吧？我還想多聽一會兒故事呢。”
“……你這是拿我的故事當下酒菜啊。”林見善吐槽了一句，將剩下的酒喝完，把空空如也的酒盞放回桌上，繼續說道，“後來我順利的成爲了那個海賊團的分艦隊之一的重要幹部，這個時候軍方又找到了我，讓我替他們當臥底，傳遞情報、伺機而動……我想了想，沒有拒絕，因爲單憑我那個時候的實力，是無法覆滅那麼龐大的勢力的。”
“最後我成功了，四個國家的聯合軍團在一次埋伏戰中將海盜團的主力艦隊全部消滅，剩下的小貓小狗，也被昔日的仇家所解決。而我也趁亂殺了教導我如何成爲一名合格星際海盜的長官，也就是分艦隊的指揮長——因爲六年前，就是他親自帶人，血洗了我父母所在的那艘運輸船。”
當時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呢？林見善盯着晴明給他倒酒的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不禁有些走神。
懷着深切的復仇渴望，剋制着即將成功的激動，最終把殘暴的海盜艦隊指揮官給成功偷襲刺殺，那一瞬間，她豁然鬆了口氣。
無論是狂喜還是釋然，林見善都不想再過那樣的人生了。
就好像……六年來日日夜夜的痛苦折磨與不共戴天之仇，終於可以畫上一個句號了。
“在那以後，我離開了已經混得如魚得水的混亂星域，回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家裏。原以爲能夠過上一段平和的可貴日子，但是當初聯繫我的那位將軍，覺得我是個好苗子，問我想不想去參軍，恰巧我弟弟當時已經考上了全國最好的軍校。也許是出於某種愧疚的心思想要彌補，我便答應了將軍的請求。當然，我也懇請他，等我弟弟畢業後服役之際，請適當的照顧他。”
“將軍爽快地答應了這個小要求。”想到那個親人的面孔，林見善就覺得心裏揪着疼，她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低聲說道，“但是我們都沒想到，僅僅在兩年後，戰爭便爆發了。”
“……”晴明猜到了什麼，他小心地問，“你的弟弟死在戰爭之中嗎？”
“那倒沒有。”林見善冷笑着回答，“不過諷刺的是，他是死在了戰爭爆發前夕——還是自己人動手，從背後中槍，當場就死了，甚至連個全屍都沒能留下來。”
聽到這種死因，晴明都愣了好幾秒，“爲什麼！？”
“……有些傢伙想要往上爬去，偏偏沒有戰功，只能擅自挑起戰端。”林見善拿起重新斟滿的酒盞，沒有急着喝，而是神色中有些疲憊地說，“當時我整個人都要崩潰了，因爲軍方聲稱是遭遇了敵人的地面覆蓋式打擊，不止是我弟弟，一個集團軍的士兵都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那場詭異的炮火下。直到我當初在混亂星域結識的一位ai生命好友告訴了我真相，事發那天它正好在那顆星球附近旅行，通過它的種族天賦上網——呃，反正你理解是一種神祕的手段就行——意外得知了戰爭背後的真相，也發現我弟弟的名字在死亡名單上，並把監控視頻調出來給我看，我才徹底明白了這一切。”
晴明一陣默然，“你再次……選擇了復仇這條路嗎？”
“是啊，可那也是戰爭結束以後的事了。我之所以不在戰爭期間動手，是因爲那樣我不願因內訌而成全敵人變成一個賣國賊，要知道，若是我們的國家戰敗了，那麼痛苦的人將不止我一個……我一個人的痛苦與全國上下的痛苦相比，就不是那麼的痛了——但我還是痛啊，心臟都要被撕裂的痛，因爲那是我最後的親人啦。”
“所以我一直苦苦地等待與調查，當戰爭結束的第二天，我就順藤摸瓜地找上門，把當初策劃出這場陰謀的傢伙一個個全部給宰了。但能又怎麼樣呢……我沒能保護住自己的親人。當初父母爲了替軍方走私物品而死，沒想到我的弟弟也爲了某些野心家的想法而陪葬，我徹底地失去了他們。”
陰陽師輕聲問道：“這也就是你爲什麼會來到我們這個世界的原因嗎？”
“對，我殺到最後，殺了一名幕後策劃的元帥，他本來都要晉升了，地位嘛，大概就跟你們這裏掌握實權的親王差不多吧……由於是在首都進行的刺殺，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一個個高手追着我打。沒辦法啦，我只能一邊跑一邊躲咯，最後就不小心掉到你們這裏來了。”
林見善故意用輕快地口吻說這些事情，不過很快，她又喝了一杯。
“曾經我以爲自己保護不了他們，是因爲我太弱小……但是世間的事情怎麼能說得準呢？”她舉起手，凝視着自己的掌心，像是想要透過掌紋去看穿這無常的命運。
“海盜團和軍隊先後給我力量，可已經太晚了，我只能保住自己這條小命了。”
“嘖嘖。”她頭暈暈地捂住了腦袋，“這酒的後勁有點大。”
“你該去休息了。”晴明溫和地說道，“今晚的故事就到這裏吧。”
“好……對了，聽完這個故事你大可以同情我，”林見善注視着他的眼睛，緩緩地開口，“我不討厭同情，因爲它會給我帶來好事。但我希望你不要跟其他人談起這些事情。”
“我當然不會跟他人說的。”白髮的陰陽師一口應允，“但我也不會同情你的，林，因爲你是我值得尊敬的朋友，不是什麼人都能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中掙扎的走出來的……也許別人會同情你，但我永遠不會。比起同情這種情緒，我更希望是能夠爲你的現在和未來感到高興與欣慰，這是我身爲友人，能給你的最大祝福。”
林見善眨了眨眼睛，不知爲何，聽到這番發自肺腑的話語，卻比聽到一百句的安慰更令她鼻酸，於是她只能扭頭起身，朝着門外匆匆走去，只在臨出門前丟下了一句話。
“……承你吉言，多謝了。”
當女孩子的腳步聲消失許久後，孤坐在走廊下的陰陽師慢慢的喝下了最後一盞酒，然後他回頭叫出先前搬酒的紙片式神問道：“我想問一個問題很久了——這後面的一瓶，你是不是拿成水了？”
紙片人可憐巴巴地呆住，陰陽師愣是從那沒有畫任何表情的臉上看出了“大驚失色”的意味。
看來是真的拿錯了……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