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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做些大事

作者:夺鹿侯
這是中平四年三月。

  燕北在范阳城西燕氏邬宴請县中主簿,以冀州桃县衡水酒宴客,宾主尽欢,遣其弟与家仆乘骑送陈主簿归范阳城。

  当晚燕北在邬堡大门之外望着远去的客人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這样的人,在燕北回到幽州开始就决定了自己要接近的人,以重金收买功曹、主簿。功曹主记载功勋,主簿则主书记职责,他们的官秩低,又不是一县主官,相对更容易接近,也就更容易收买。

  而他们所掌握的消息,并不比县尊少到哪裡去。

  就比如,陈主簿饮酒时随意說出的一番话,已经在燕北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位于大汉西北的凉州,以北宫伯玉、王国两羌胡酋长,宋健、宋扬两汉人豪强兄弟,韩遂、边章两凉州本土士人为首的羌乱愈演愈烈。

  就在今年开春两個月前,凉州刺史耿鄙集结六郡兵马对叛军发起反击,先是陇西郡太守李相如造反加入叛军,大军行至陇西郡狄道时,名叫马腾的汉军司马又率领大部军士倒戈,兵乱中杀死了凉州刺史耿鄙与贪名远播的治中程球,随后马腾率部加入王国为首的西羌叛军。

  這已经是自中平元年凉州叛乱起被杀的第二任凉州刺史。

  這些事情表面上和燕北沒有任何关系,但事实上很快就要与他有关系了。

  因为凉州兵乱,汉帝刘宏打算再度对凉州用兵,陈主簿說,朝廷召幽州刺史陶谦入朝为议郎,以议军事的诏令已发。最多一月,陶谦便要卸任刺史回洛阳。陈主簿還以好友的身份告诉燕北,最近半年不要再参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切都待下任刺史尘埃落定再說。

  于是,第二日起,燕氏邬堡便不再有骑从奔出,而是每日都有来自各地的骑手商贾归還,收拢了所有的部署。

  至此,冀州的马商少了一個优秀的供马商,塞北少了一個部下凶悍的马贼团,渔阳郡的官营盐铁则少了一個强有力的走私竞争对手。

  但范阳城外并沒有因此事多出一個安于享乐的富家翁。

  为燕氏跑腿的商贾与帮闲、渔阳方面为上下打点的能手、甚至就连燕氏邬堡中的那些奴仆,统统都被重金遣散。

  整個燕氏邬堡,只留下了二十個曾经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兄长,我燕氏遣散渔阳的人也就罢了,那些商贾与帮闲可都是帮衬了我等数年的老人了,怎么连他们也都遣散了?”燕东不懂,只是看着兄长每日天光泛白便带着那些旧部老卒在邬堡裡拿着木质的刀剑棍棒呼来喝去,他实在不懂,半個月后终于忍不住了,叫停了操练的兄长问道“燕氏自马奴至今,良田二百亩,屹立一县之地,县中长吏为座上客,豪绅乡老皆往来……兄长你功不可沒,可怎么到這时候,反倒连家仆都遣散了呢?”

  有些话,燕东在心裡沒說,他一直看不上這些除兄长之外的黄巾旧部,一开始被兄长带回来,直到现在始终都是在家裡白吃白喝,有兄长照顾一点活计也不做……如今兄长可好,遣散了除了能在田亩干活的佃户,能给家裡干活的所有人!

  燕东不知道這些黄巾老卒在曾经的战场上为兄长做過什么,但他知道现在的燕氏不需要這些亡命之徒,他们已经是平民百姓中的大人物了,還要干嘛呢?

  這些怨言還是小的,毕竟這家业尽是兄长一人在這两年裡置办出来的,他不過是打個下手,即便是有意见也轮不到他說,所以他不說。

  最让燕东无法忍受的,就算无论兄长還是王义,都明明有事瞒着他還一副一切都好端端的样子……好端端的怎么又舞枪弄棒,好端端的怎么能遣散家仆,好端端的怎么会杀羊做肉脯,好端端的怎么要托人从渔阳郡订购刀剑皮甲!

  這种感觉就像三年前兄长跨刀离去之前,两位兄长总是结伴出门,留他一人在辽东老家。

  “小三怎么今天這么大火气?”邬堡中间空地上,黄巾老卒還在相互捉对搏斗着,燕北面对三弟带着责问的语气毫不见怪,轻轻推开以长杆格挡着他木刀的王义,抬起胳膊擦拭满脸的汗水,带着笑容看了燕东好半晌,才深吸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点头說道“小三长大了,好一個英俊郎君!”

  燕氏兄弟的身量都不低,燕北身高早已定型在七尺八寸,而三弟比他小上三岁,如今却也已有七尺七寸,将来一定会比他還要威猛。

  两兄弟的脸庞像是一個模子刻出来,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燕北的脸庞棱角分明,而三弟更圆润些。同样的身材,燕北全身都是腱子肉,几乎找不到什么肥肉,而三弟的身上就要柔和的多,虽然也有习武,却匀称的很。

  燕北错過了长身体时最好的时段,他這一身肌肉都是数次出生入死换来的,老三则不是。

  燕东被兄长說蒙了,怎么会从遣散家仆說到他长大了。可兄长越是這么說,他就越害怕啊!

  “来小三,别站着,坐。”燕北可不在乎地上都是黄土,带着汗的手臂便轻飘飘地拍在三弟身上的绢布袍上,拿自己的麻布衣服往地上一铺便拉着三弟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缓缓下落的夕阳笑道“小三還记不记得以前在塞北,乌桓人的部落裡我們偷马?”

  “哪一次?”燕东上過县学,跟幽州的老先生学過些经学典籍,内心裡总觉得這么席地而坐谈论兄长从前偷马的事情有些不雅,但想起那时的事情還是泛起笑容,“是不是我在草原上睡着了,你和兄长牵来六匹花斑马?”

  “哈哈哈,对,就算那次,乌桓骑兵在后面追,大兄一把捞起你丢在马上就跑,二兄我一人控三马反倒跑在了前头!”他们深入過许多次乌桓或是鲜卑腹地,但只有那一次最激动人心,燕北想到都会笑出声来,“我們跑了四十裡,马都累出白沫了,才甩开了那些乌桓人,因为那六匹马大兄肩膀還被射了一箭,但后来整整一年,我們日日都有肉汤喝!”

  “不是啊兄长,你记错了,是我們顿顿都有肉吃。”老三转過头,看着兄长脸上的笑容,十分认真地說道“从那以后,我們顿顿吃的都有肉,别看我那时候才十二,记這事最清了,就在那年上的县学,你和大兄每天都给我送肉吃……”

  說着,燕东对上燕北藏着掖着的眼神,愣住了,看着仲兄的脸說不出话来。

  他在县学吃肉,他的两個穷兄长在家喝煮肉的汤!

  燕北咬了咬牙,他只是想說些高兴事,怎么……他笑了笑,拍着三弟的肩膀說道“兄长把把家裡商贾都遣散了,以后燕氏不贩马了,也不倒卖盐铁,作奸犯科违法乱纪的事情,燕氏都不做了,知道了嗎?看看现在的你?”

  “兄长沒读過书,有时你說那些拗口的话,我都听不懂。别看兄长比你力气大,但可沒你壮,你是读书……你是吃肉长大的。”燕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士农工商怎么只有士人才能顿顿吃肉,但燕东你记住,你是吃肉长大的,就是上等人!”

  “兄长要走啦,就像从前一样,你要把家看好,你什么都不用做……二百亩良田,为兄给你留两個护卫,回头你再去人牙子市上买几個干净勤快的奴仆,做不得大富大贵,但一辈子衣食无忧。”燕北看着柔和的夕阳,规划着燕氏未来的蓝图,“为兄常怪,怪這世道,怎么把出身看得那么重。但现在你长大了,长成了兄长最想要的模样,出口成章,家底干净!”

  燕东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脱口而出“兄长你为何要走!”

  很多的谜题在這個时候揭开,他猜的沒错,燕北就是要走,才遣散了那些底子不干净的人!

  接着,他就看见燕北指了指胸膛上由腹部到胸口可怕的伤疤,三年前兄长带刀离去,两年前他带着众人打马而還,除了少了大兄之外好像什么都沒变,唯一多了這道伤疤。

  “兄长找到当年刺我這一矛的仇人了,我要去报仇。”

  燕北轻轻笑,這道伤疤是长矛锋刃划過的痕迹,当年他的部属散尽,到处汉军铁蹄轰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陶谦的长矛带着兄长与自己拖行数步,长矛将兄长整個胸腔撕裂,却无法报仇。

  “兄长,仇人是谁,我随你去!”

  燕东早就想知道究竟是谁刺了兄长這一下,更想知道是谁杀了大兄,但二兄始终都不告诉他。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在我走后,如果报仇成功,你会知道。如果不成功,你也不必为我报仇。”燕北的笑容豪迈,长身而起指着三弟說道“官府即便追查,他们找你也沒用,你在邬堡裡读书,兄长還有些余钱都留给你,将来娶上几房美妇,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将会是個士人!到时候燕氏才是真正的燕氏!我燕北的家族,将来会被人称作涿郡燕氏!”

  “這些黄巾老卒,我都会一并带走。”燕北畅快地大笑,拍手对邬堡中央十几個黄巾老卒說道“兄弟们,蛰伏两年,贩马运盐,早沒意思了吧?”

  黄巾老卒哄然而笑,王义朗声叫好道“燕渠帅?”

  “哈哈,沒错,就是燕渠帅!”

  燕北听到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名字,长啸一声,或许這两年始终都不是真实的他,但是现在的他,释放天性。

  “不贩马了!弟兄们,老子带你们去做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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