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子澄入彀
那一天黄子澄作为太常寺卿自然也是要参加沐英的葬礼的。他不仅参加,而且他還是主持人,看着允熥那张他极其讨厌的脸,他很想让允熥出個大丑;允熥那不协调的动作一看就知道是不熟悉流程,让他出個丑很容易。但是黄子澄不敢,他有父亲,有兄弟,有孩子,有亲族,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次冲动让他们全部受到牵连。
但是黄子澄心中的不甘,那团火却越烧越热,他本来打算和允炆沟通一下,但允炆在丧礼结束后就急匆匆的回宫去了,让黄子澄的打算落空。
黄子澄下班后独自一人在大街上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从伴晚走到快要宵禁,才随便找了路边的一個酒馆进去。酒馆人不多,黄子澄独自找了個座位,就叫酒保上酒,一连喝了七八碗酒。老板见他独自一人,又身着官服,怕他喝醉了沒法处理,忙出来劝到:“這位大人,這酒還是细细品味才有味道,不如小店再给大人上一碟小菜,您慢慢品味如何?”
黄子澄有点喝多了,大怒,叫嚷道:“怎么,我又不是不给钱,我怎么喝酒你還管!”又伸手抢酒保手中的酒壶。
正闹的不可开交,忽然听到有人說:“黄兄怎么在這裡?”黄子澄听到有人叫他,回头看去,原来是户部主事姚善。只见他和其他几名身着六七品官服的官员正从二楼下来。今日是沐英的葬礼第一天,但是因为皇帝要亲祭,所以只允许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参加,姚善是六品的主事,沒有资格参加,心中郁闷,和同样郁闷的其他几個朋友一起出来喝酒。刚喝完下来,就看见了黄子澄。
姚善见黄子澄在這裡,与其他的朋友告别后,就走過来,又问道:“黄兄怎么独自一人在這裡喝闷酒?”其实他已经猜到了,今天允熥替朱元璋拜祭的事大家已经都知道了,刚才他眼珠一转就明白了。
黄子澄重新坐下来,姚善挥挥手让酒馆老板起开。黄子澄又喝了一碗酒,說道:“数年心血,毁于一旦!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啊!這二殿下仁爱孝顺,聪明懂事,是多合适的储君人选?陛下却選擇了三殿下那個不学无术之人!”
姚善忙道:“陛下的决定,我們岂能质讳,黄大人当心祸从口出。并且三殿下最近提的建议,也均颇有道理,并非不学无术之人。”
黄子澄說道:“哼哼,三殿下所言岂是正道?尽是歪门邪道。想要江山永固,必须废藩,以儒家学說治国,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与邻相安;但三殿下的建议有哪一條涉及上述內容?”
不得不說,黄子澄的說法很具有代表性,大多数儒臣都這样想。這也是今天同一时刻,很多儒臣忧心忡忡的理由:他们都觉得允熥太离经叛道,不符合儒家理想中的君主模板,也不符合正常情况下二代君主的样子。這些人即使在允熥提出了人口最终会超過土地承载上限這一理论,也视而不见,继续主张儒家千年以来传下来的理论。
不過在场的姚善并不是‘這些人’之一,他平时只是为了融入文官集体才装作那样。姚善本不欲接话,但见到黄子澄醉醺醺的样子,灵机一动,說道:“但陛下恐怕心意已定,我們又能怎么样呢?”
黄子澄已经要醉了,說道:“只要能让二殿下当上储君,哪怕赔上我黄子澄一條命,也在所不惜。”
姚善假意說道:“黄兄說的可是真心话?”
黄子澄不假思索:“有何不真!”
姚善說道:“我有一法,可助二殿下登上皇太孙之位。”
“什么方法?”
“自古以来,储君无有残废之人当的。现在三殿下每天出宫,并且時間很有规律,可找一人,驾车在三殿下回宫的路上装作马车失控撞上三殿下,控制好力道,致使三殿下残而不死。陛下岂会立一個残废之人为储君?黄兄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黄子澄虽然已经醉了,但仍回道:“计策很好,但是上哪找這样的忠勇之人?這可是很有可能被认为是谋害皇族之罪啊,是要本人凌迟处死,子女秋后问斩,亲族戍边的。”
姚善笑道:“不巧在下正好认识這样一人,其人无儿无女,又与亲族有仇,想报复又报复不了。现在他已年近五旬,命不久矣,愿以一命报全族之仇,只是不得其法,今有這么一個办法,他肯定愿意。”
黄子澄也已经脑子糊涂到不知道怀疑姚善怎么就這么巧认识這么一個人了,他說道:“即有如此之人,快带我去见他;三殿下估计不日就要被立为储君,時間不多了。”
姚善正中下怀,付了酒钱,搀着黄子澄出了酒馆。
此时已是宵禁時間,大街上几乎沒有人,洪武年间的宵禁禁令還是很少有人敢不遵守的。姚善是户部的官,户部时常有紧急公务要处理,所以部裡常备3、4块儿夜晚通行的腰牌,今天姚善因为要与朋友们喝酒,怕喝酒太晚违反宵禁,所以特意要了一块儿腰牌。姚善是富足的人家出身,平日裡为人又和善,出手大方,与部裡官员们的关系都很好,值班的官员就借了他一块。
姚善扶着黄子澄上了马车,向车夫打眼色,车夫感到奇怪,但仍载着他们前往小时街,而不是前往官员聚居的马府街。
姚善有一個外室住在小时街這裡。姚善妻子和他是同乡,都是丰城人,姚善妻子姓朱,父亲叫朱善,并非是皇族,但是朱善很得朱元璋赏识,曾任文渊阁大学士,现在虽然已经因病至仕,但在家乡很有威望。姚善不敢得罪妻子,所以纳了小妾以后就安置在外宅。
一路上姚善一直在和黄子澄說话,還特意让车夫把车赶的颠簸一点,好让黄子澄不睡着。到了地方,外室迎出来,姚善低声說道:“让你的车夫出来。”
外室不解,但仍派下人叫醒车夫出来,姚善让下人陪着黄子澄說话,进来看到车夫一副不清醒的样子,心下着急,正好旁边是院内为防止失火准备的大缸水,舀起一瓢水就往车夫的脸上泼去。车夫马上就清醒了,看到姚善,忙行礼。姚善也沒有時間跟他多說,只是說道:“待会儿看我眼神见机行事。”
又走到院外,黄子城都快要睡着了。你想一個车夫能跟他有什么好聊的。何况车夫心下還惶恐根本就說不来什么话。
姚善忙把他摇醒,指着跟着出来的车夫对黄子澄說道:“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报仇无门愿意以此性命报仇的车夫。”說完,朝车夫使眼色。
這個车夫平日裡也是有眼色的,忙道:“小人胡图,与人有杀妻灭子之仇,愿以命报仇。”
黄子澄說道:“我這裡有一個可以让你报仇的方法,你可……”
還沒等他說完,姚善不想让车夫知道太多,截断道:“我与他已经說清楚了,他愿为之。”
车夫胡图也赶忙附和。
姚善又道:“黄兄,咱们這件大事,让我热血沸腾,不如咱们仿照先贤,提笔立誓如何?”
黄子澄脑子此时已经不会思考了,听到姚善的建议,下意识的就点头,姚善忙带他进屋,找出纸笔让黄子澄写字。黄子澄歪歪斜斜地写完了字,又被按了手印,姚善见目的已达到,放他躺下。仔细收好黄子澄的写的东西,又嘱咐外室:“今日之事,切不可和外人說。”又告诉车夫:“今日之事我若在别处听到半点风声,绝对饶不了你!”又坐车带着黄子澄回东四街上的家。姚善的夫人知道姚善平时就巴结黄子澄,也不疑惑,就帮忙安置了黄子澄。
第二天一早,黄子澄醒来,感觉头痛欲裂,又四下看去,发现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外面有人听到屋裡有响动,忙进来服侍。
黄子澄问道:“我這是在哪儿?”
那個下人回道:“回大人的话,這裡是户部主事姚大人的府邸。我家老爷姚老爷說您昨天和他喝酒,喝醉了沒有办法自己回家,我家老爷就把您带回来自己家裡了。”
黄子澄正要說话,姚善走进来,笑道:“头很疼吧,你昨天喝酒太多了,今天肯定不好受。不過你還自己醒過来了,不错。我来是叫你一起去部裡的。”
黄子澄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昨天都干了什么了。只是恍惚记得自己在大街上走,找了個酒馆喝酒,遇到了姚善,還谈了一些問題,但具体說了什么,后来又做了什么全不知道了。并且時間不早了,還得上班去,也沒時間回想了。忙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和姚善一起去工作。因为沐英的葬礼,辍朝三日,所以不用上朝。姚善和黄子澄在承天门外分开,黄子澄和姚善挥手告别。但是黄子澄沒有看到姚善在他转過身去之后的奸笑。之后,姚善沒有去户部,而是先去的通政司。
十九日姚善特意要求的晚上值班。到了戌时(19点到21点)终于等到了老朱的召唤。他赶忙去宫内拜见朱元璋。
老朱对于這么快姚善就来了感到惊奇,于是见到姚善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這么快的就過来了?”
姚善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回道:“禀陛下,臣今晚值班。”
老朱一想就明白了姚善這是特意等着了呢。顿时认为姚善是一個很奸猾的小人。不過他现在的关注点不在這,继续问道:“你上奏折說黄子澄要残害皇三孙,還附有黄子澄的手书,手书上還有手印,你是怎么收集到他的罪证的?”
姚善马上回答。除了把他找自己的车夫假冒行凶人改为是黄子澄自己喝的糊涂自己吐露的自己找的人以外,其它都沒有改动。因为他知道,改的太多就不像真的了。
老朱听了姚善的话觉得沒有什么毛病,不過是觉得黄子澄应该不是真的要残害允熥,而是喝多了胡說。但是這种心态也是不能允许的!黄子澄能說出這样的胡话,說明他平时心裡对于允熥就不恭敬,這是不行的。所以黄子澄必须要死!但最好不要现在处死。以后找個合适的时机干掉他。
至于其他,老朱斜着眼睛看了姚善一眼,這個人心术不正,也不能留,但是现在還用的着他,暂时留他一條狗命。
老朱心中算定,好言安抚姚善。姚善瞬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高兴地不能自己,在兴奋中退出了皇宫。他同样沒有看到他退出后老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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