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他莫名慌亂,只能掩飾似的低下頭去看照片。
手機相冊裏的兩個人靠在一起,站在安京大學那棵百年老樹下,遠處還有穿梭而過的學子,看上去靜謐又美好。
那麼多久遠的、壓在心頭的東西像是被輕飄飄揭過了,晃晃悠悠地像羽毛一樣被吹上天,不會再留下沉重的痕跡。
短短几個字,他卻彷彿真的經歷過了似的,沒實現的遺憾都在此刻消弭,如果時間倒回六年前,他是不是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時間來不及,我昨晚準備的也不多,等下次你跟我回家的時候,再給你好好看看別的。”賀年看着他說。
“嗯。”想到自己答應過賀年半個月以後的事,嚴銳之輕聲應了一句。
好像也沒什麼不能面對的。
他重新擡起頭,賀年落在陽光斑駁的樹影裏,微微彎着眼梢,很認真地看着他,顯出一點柔軟的溫馴來。
鬼使神差地,他輕輕擡起手,碰到對方的發頂。
“怎麼了?”賀年不明所以,但任他動作,問道。
“你頭髮上有片葉子。”嚴銳之說着,想伸手替他拂去。
只是剛碰到頭髮,那片“葉子”就隨着覆上來的動作驀地消失——原來不是什麼樹葉,而是光線透過廕庇的繁茂大樹,視覺差落在他頭頂變成的小小光斑。
但嚴銳之還是用手指撥弄了一下,像是真的替他摘下了那片不存在的樹葉似的。
即使只是光斑,他忽然也想把它抓住,握在手心裏。
大概他撥弄頭髮的神情太專注,賀年凝視着他微抿起的嘴脣和剔透的眸子,忽然叫他:“嚴總。”
“嗯?”
嚴銳之把那一片光做的樹葉捏住藏起來,這才收了手應道。
“我……”
賀年才說了一個字,忽然就聽見一旁傳來一個很活潑的女聲:“嚴老師!”
兩人交談被打斷,一同向聲音的來源看去。
來人他們有點印象,是嚴銳之那堂課上的學生,一般都坐前排,總是聽得很認真,也很積極——上次後山怎麼去就是她指的路。
她禮貌地只是上前了兩步,很驚喜地打招呼道:“沒想到能在週末的學校裏看見您。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被人騙來談情說愛。
但這種事肯定不好告訴別人,嚴銳之對她略一點頭,很自然的爲人師表的模樣:“來學校辦點事。”
女生點點頭:“那您辛苦了!”
本來也只是看到老師禮貌打招呼,對方沒多問,又隨口聊了兩句離開了。
等對方的背影消失,嚴銳之才下意識鬆弛了身體,轉過身來。
賀年“哇”了一聲:“嚴老師好受歡迎哦。”
嚴銳之眉毛一挑:“你是不是忘了當時有人在你打完籃球以後找你送禮物的事?”
“……”賀年聲音卡住了,乾巴巴的,“你還記得這一茬呢。”
他看着賀年的表情有些想笑,不過沒繼續打趣:“走吧。”
“你今天還有什麼計劃嗎?”嚴銳之走在前面問。
結果沒等到回答,忽然感覺手上一暖。
他怔了一下,才發現賀年已經徑自牽起了他的手往停車場走:“沒有了。我們回去吧。”
嚴銳之心下還是有點緊張,立刻四處看了看:“你幹什麼……”
還好這附近人不算多,也沒人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泡嚴老師。”賀年走得很穩,嘴上卻不怎麼正經。
儘管知道賀年是開玩笑,但嚴銳之還是臉一紅。
可心裏有個聲音,在小聲地告訴自己,其實他也不討厭這樣。
他慶幸了一下這裏離停車場很近,只有幾分鐘腳程,但還是有些緊張地說:“你剛剛叫我是要做什麼?”
他指的是在那個女生出來前,賀年被打斷的話。
賀年這次卻沒立刻應答,而是加快了腳步,拉着他向前走。
因爲週末,嚴銳之停的又是內部教師停車位,偌大的地下停車場沒幾輛車,空空蕩蕩的。
直到兩人走到車旁,賀年見嚴銳之掏出車鑰匙要開門,他才上前一步,先替他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怎麼……”
嚴銳之只開口了兩個字,忽然就感覺身上一輕,賀年攬着他的腰,輕鬆地將他帶進越野車的後座裏。
車門還沒完全關上,嚴銳之眼前便多了一陣溫軟的氣息。
賀年的長腿跨進來,很輕地在他嘴脣上咬了一下:“沒怎麼。就是剛纔在樹下看你,特別特別想親你。”
被日光剝去了少許堅硬清冷的外殼,賀年回想當時嚴銳之明亮的眼神,說道。
“然後被打斷了,所以我改了一下想法,”低沉的聲音迴盪在車裏,“特別想在沒人的地方親你。”
嚴銳之陷在座椅裏,伸手推了一把想要坐直。
然而賀年雖然在文學鑑賞課上總在看些不正經的東西,但似乎在搏擊課上沒偷過懶,他的力氣又輕,因此對方紋絲不動。
“賀年!”嚴銳之叫他。
這次他立刻停了,依依不捨地半直起身,看着他。
嚴銳之嘴脣被咬得發紅,領口因爲剛纔的拉扯顯得有些亂,胸膛因爲喘氣而起伏。
他勻了勻氣息:“你不是喫醋了吧?”
賀年立刻搖頭:“絕對沒有!是你剛纔在樹下太好看了,我無恥,但我心動。”
每次都說得這麼直白,反倒讓嚴銳之不知道下一句怎麼接,他呆了呆,才幅度很小地點了個頭。
“所以我今天做的還算合你心意?”賀年額前微微有些髮捲的劉海垂下來,問。
“還行。”嚴銳之坐直了,說道。
“嚴總,那你獎勵獎勵我吧。”賀年看着他說,“哥哥,學長,嚴老師。”
後面的三個稱呼聽得嚴銳之臉熱,他剛想着在停車場親一下似乎也無傷大雅,結果賀年很快看懂了他臉上的表情,伸手把後座的車門關上,整個人就重新壓了下來。
儘管空間比一般的車稍微大了些,但面對兩個成年男人這樣的姿勢還是不太能伸展開來。
賀年抓着嚴銳之的手,鬆鬆地把他的五指都攏進掌心捏住,而整個人的氣息已經覆上來。
不安穩的姿勢讓嚴銳之下意識用另一隻沒被限制的手勾住賀年的脖子,微微擡起腰,嘴脣也迎合似的張開。這樣的反應似乎取悅了對方,方寸之間的氣氛曖昧起來,兩片脣變得熱了、水潤了,嚴銳之只覺得視線浸得有些模糊,但熟悉的鼻息溫熱焦灼,復又在其中交纏。
“唔……”
嚴銳之閉着眼,最後被他親得抑制不住地發出了一點細微的鼻音。
他伸手拍了拍賀年,想把他推開:“行了,先回去……”
對方是微微移開了身子,但目光還落在他臉上,嚴銳之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下意識偏開了頭。
只是這一沒看,就感覺對方按住了他的膝蓋。
意識到一點什麼,嚴銳之瞬間睜大了眼:“你幹什麼!這裏是學校——”
“是沒人的停車場。”賀年仰頭看着他,音量不大,“而且您不是……”
嚴銳之險些就要踹他一腳,阻止他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但身體的反應作不了假,他沒什麼力氣地白他一眼:“先回家。”
他說這句話底氣不足,甚至還帶了點不自覺的喘,聽上去毫無威嚴。
於是賀年看着他,先是吻了吻他的手背,然後頭一寸寸低下去,齒間銜着一枚鈕釦,輕聲說:“我不會太過分的。”
嚴銳之剛倒抽了一口氣,就顧着用手抓住賀年的頭髮了。
直到他身上蓋着車裏常備的一件薄外套,汽車發動,嚴銳之才萬分沒好氣地靠在後座上,聞着車內的氣味,皺着眉頭:“出了停車場把窗打開。”
“好嘞!”前面的人聲音琅琅,一腳油門駛出停車場,聽話地照做。
怕他着涼,賀年把窗開了個縫就停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說話。
“您看,我說了不會太過分,”他打了一把方向盤,“要相信我。”
嚴銳之想罵人,但一想到剛纔基本都是對方在服務,要是真開口了肯定又是一堆自己都不好意思聽的說辭,又憋了回去。
“我今天的目的是帶你體驗一下大學校園!彌補一點遺憾!”賀年振振有詞。
“拉倒吧,”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嚴銳之還是沒忍住,“我就算重讀一次大學,也絕對不可能會——”
後面的話都沒好意思講完。
簡直是……嚴銳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儘管週末的停車場的確沒什麼人經過,但不算私密空間還是讓他的心一直懸着,餘光總往窗外瞥,生怕真的被什麼人撞見。
聲音、氣味、動作……每一樣都讓他覺得自己會同意下來,真是瘋了。
“那個,那個是意外。”發現嚴銳之正冷冷看自己,賀年一個寒顫,解釋道。
他正思考着要怎麼把人哄好,結果等他想好以後,一看後視鏡,嚴銳之竟然微閉着眼,靠着靠墊睡着了。
賀年立刻放慢了車速,甚至在快到家時還沿着附近公園兜了一圈,找了個人最少的位置停下,一個人安靜地在駕駛座上待了一會兒。
手機突然震動,所幸之前已經調成了靜音,賀年生怕吵到後面的人,捏住手機輕手輕腳地下了車,走到不遠處的地方纔接起來。
“喂,爸。”
電話那頭的男聲中氣十足,沉穩有魄力,冷笑一聲:“你還知道我是你爸啊?”
賀年也不怵:“那不然我怎麼接您電話呢。”
“別貧,沒用。”賀睿陽不鹹不淡地哼了聲,“你媽該說的都跟我說了。”
“我不是昨天才跟她徹底坦白嗎?怎麼今天就——”
“她不跟我說你還想要繼續瞞着我了?!”賀睿陽氣不打一處來,“真當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你了?”
“我媽管得住,我媽管得住。”他立刻搬出有用救兵。
他昨晚飛奔回家拿了今天給嚴銳之看的證件和照片,加上這段時間的詭異行徑,自然是被揪住問了個遍。
賀年知道藏不住,而且本身也心心念念想把人帶回來,加上之前本就有了苗頭,乾脆一五一十全給他母親說了,連“是個男的”這一條都毫不隱瞞。
不過看賀睿陽現在的語氣,估計也只是聽妻子說了大概,沒窺見全貌。
賀年連忙說:“而且我知道您過幾天沒空,這不是都預約了你半個月後嘛。”
“你倒是算得精。”賀睿陽語氣不善。
“但是爸,有個問題,我還沒想好。”他咬了咬牙,還是示弱地說,“就是,他好像不知道我家裏的相關情況……”
他支支吾吾的,只差把“他甚至還覺得窮困潦倒”的話說出來了。
“這有什麼?”賀睿陽還不知道事件的嚴重性,沒多想,“你爸媽又不會拿着五百萬讓人家離開我兒子。”
“……”賀年面對嚴銳之妙語連珠,到了現在就全線啞火了。
“我們又不是那種封建家長,當然支持自由戀愛,而且你媽都說了讓人家不要有心理負擔,你帶過來就是了。”賀睿陽覺得那也不是什麼問題,“如果人家實在接受不了,慢慢來也行……”
不太行。
賀年在心裏悄悄說。
再拖下去可能真的要出事。
這些年父母對他的教育沒那麼標準,除了小時候把該學的都學了,從高中起就開始由着他的意願來,也就養成了現在的性子。
“算了,我自己想想辦法吧。”賀年悻悻地說,“你到時候記得來就行。”
“對了,”賀睿陽語氣停頓了片刻,“再過兩天有個慈善拍賣會……”
“我不去。”賀年有氣無力,“上次你非要叫我去慶功宴我都……”
“你替我去吧,”賀睿陽卻直接打斷他,“要是看上喜歡的,挑一件給人做禮物吧。”
賀年聽到這裏果然沉默了。
“當然不是白給的,”賀睿陽幽幽道,“算是你之前在京行做得不錯的獎勵。”
“我不想做發行,我要去自己做遊戲。”賀年不服地說。
“聽說了,你趙叔叔說你最近都跑另一家去了。”知子莫若父,賀睿陽猜了一下,“不會裏面有你那相好吧?”
賀年沉默兩秒,轉移話題:“……你剛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爸也不拆穿,順着道:“真的,就是因爲你是代我去,後面有個afterparty你得順便露個臉。”
賀年皺着眉:“我再想想。”
“回頭我讓你李叔把拍品簡介發你一份,自己看着辦吧。”賀睿陽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催他,“兒大不中留——”
知名企業家賀睿陽剛要向自己那不中留的兒子隨便灌點什麼人生雞湯,結果才說了兩個字,聽筒那頭就傳來一陣咳嗽,然後就是賀年緊張的聲音:“行了行了再說啊,晚點再聊晚點再聊。”
“哎——”
電話那邊已經變成了忙音。
而這一頭,賀年察覺到車裏的動靜,立刻掛了電話走過去。
嚴銳之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當時只覺得溫度適宜,還在想怎麼罵一頓賀年,竟然就朦朦朧朧沒了意識。
他剛睜開眼,就感覺車門被打開了,熟悉的氣息靠近自己,賀年笑着問他:“醒了?”
嚴銳之看了看周圍,發現是家附近的公園。
“我睡了多久?”他聲音懨懨的,輕輕擡起眼皮說道。
“就一會兒。”嚴銳之現在的樣子惹得他心癢,賀年沒忍住湊上去抱了一下,“要回去麼?還是隨便逛逛。”
沒想到面前的人沒有動靜。
他眨眨眼,有些疑惑地微垂下眼。
“嚴總?”他叫了一聲。
“嗯。”半晌,他才聽見對方又懶洋洋地應道,叫他,“年年。”
一邊說着,一邊輕輕伸手抱住了他的背,半掛在他身上。
這個姿態除了在某些特定時刻實在難得見到,更何況還附贈了一句幾乎聽上去可以用輕軟來形容的稱呼。
他應答的聲音都低緩了不少,但又太喜歡,忍不住多問一句:“怎麼了?”
“沒什麼。”這次嚴銳之的聲音裏帶着點淺淡的笑意,沒放開手。
這樣簡單的溫存卻令賀年心臟猛地跳動了幾下,儘管知道說出來可能又會挨一句冷冰冰的話,但還是沒忍住:“你……你這算是在撒嬌麼?”
他都做好準備被掐一下了,沒想到等了幾秒,聽到一句不甚清晰的“嗯”。
賀年只覺得胸腔都管不住心跳,此刻彷彿比嚴銳之在辦公室答應自己時還要快樂。
他先是叫了好幾聲對方的名字,再然後就只知道傻樂了。
嚴銳之好笑地摸了摸他的頭髮:“你當初追人的機靈呢?”
賀年不答,無形的尾巴搖得像螺旋槳。
夏風溫柔,兩人以這樣的姿勢抱了一會兒,嚴銳之才說:“我會慢慢改的。”
賀年起身看他,對方目光很認真:“今天我很開心。”
“以後也會這樣的。”他輕聲接了一句。
賀年回到駕駛座,兩人也沒急着開車,開始商量晚上喫什麼。
嚴銳之靠在後座上列了幾家,賀年好奇地問:“怎麼不在這附近?”
他報了個商場的名字:“想去那裏逛逛。”
這家是安京市消費最高的商場,裏面隨隨便便一家規模不大的店鋪都價格不菲。外面是一間臨湖的高級酒店,門口稀疏地開了幾家單獨配貨的手錶和奢侈品店。
還沒等賀年開口,嚴銳之又問:“你父母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麼?”
他心裏一緊,這才意識到兩人來這裏是要做什麼。
賀年拎着車鑰匙,剛要推開車門,就因爲聽見這句話僵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