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收留来路不明的人嗎？
“這很奇怪。”
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牧师先生并沒有轻信她的言论，冷静地指出其中漏洞：“语言本身便具备强烈的地域性与時間性，因此，同样是一脉相承的语系，伦威廷的居民会视市区之外的方言为野人粗鄙的乡音，当代的语言学者回到過去，也无法和說着古亚尔德斯语的先民流畅沟通。遑论你口中的差异，是两個世界的距离。”
“這……”爱丽丝哑口无言，相比她的胡言乱语，显然還是林格的說法更有說服力。
不過，是不是有哪裡不对劲？
林格暗自沉思，似乎话题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原本是想請爱丽丝离开教堂的，却变成了对她“是不是真的来自异世界”的讨论。
他想到，同时也說道：“那你就留下来吧，以女仆的身份。”
咦？這就放弃了？
爱丽丝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无论是哪只耳朵，毕竟梅蒂恩刚才的态度還那么激动来着。
而悄悄把话题引向了另一個方向的人是……
林格也沒說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碎金色的眼眸被烛火一晃，显得有些幽深。
“那是下午发生的事情了。”梅蒂恩兴致勃勃地为兄长讲述道：“你不是去市教区委员会找那位朗宁先生，要为关闭教堂争取更好的條件嗎？但我還是不想放弃，林格，真的真的不想放弃，因为這间教堂，已经是父亲留给我們的最后的遗物了，如果我們不能保护好它，岂不是让父亲的灵魂回归天的海洋后，依然无法安息？”
這句话，今日第三次出现。
那個世界，究竟是她生活的世界，亦或是您灵魂的归处呢，杨科先生？
从少女的讲述中，她大致理清了事情的脉络，简单来說就是這间教堂很快就要关闭了，而梅蒂恩不希望它关闭，于是祈求神明的帮助，恰好撞上了她的穿越，就把她当成了女神派来的使者——身为女神的使者，会說這個世界的语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問題是爱丽丝初来乍到，对异世界完全不了解，很难說自己能帮上她的忙。
梅蒂恩从沒想過自己的满心期望最终只换回這样的结果，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打断了兄长的话，小拳头攥在胸前，眼中满是委屈与不解的神色：“我們以前沒什么钱，只有這间教堂，不也活得很开心嗎，林格？那是父亲的教堂、是我們的教堂，为什么我們不能把它留下来呢？以前做不到，可是现在，有爱丽丝的话、有爱丽丝姐姐的话，一定可以的！因为她是天的使者、是女神的启示！”
“恩！”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高兴地說道：“因为爱丽丝姐姐是女神大人的启示呀！”
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林格听到這個說法，嘴角下意识勾勒，似乎是笑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沒有笑，因为早就忘了笑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忽然间，脑海中又闪過了某位少女的面容，以及她轻飘飘的话语——
但林格在一场意外后永远地失去了那個深爱自己的人，正因如此，他才发誓一定要保护好梅蒂恩，无论丢掉什么东西都好，唯独要守护她的笑容。
林格眉毛微挑：“你知道？”
爱丽丝猜想他此时的心情，是愧疚，還是无奈？是自责，還是悲哀？但她毕竟看不到那個人的眼睛，自然也看不到他眼中的怀念与追忆。
回想過去，似乎也有一個人，像现在的梅蒂恩一样固执、一样天真，一样怀有虔诚的信仰，以及对人间的希望。
哎呀你還逞强！
林格也感到惊讶，随即生起了复杂的心情，轻轻回应：“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梅蒂恩……”
她說到這裡嘴唇微抿，眼中闪過一丝黯淡的光：“但是，就像你說的那样，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对抗《宗教法令》，对抗它背后的教团联合。所以，我只能向女神祈祷，希望女神能垂怜我們在人间传播信仰的辛劳，为我們指出一條通往明天的道路。然后，就是在這個时候、爱丽丝姐姐从树上掉了下来！“
女神的……启示？
林格与爱丽丝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前者第一時間摇头，表示绝无可能，后者则扭头望向祭台后的女神雕像。
她知道這裡是教堂，但对于所谓的女神，却一无所知呢。
梅蒂恩气得直跺脚，林格则瞥了大言不惭的少女一眼，說道：“看来你们那個世界对待民众十分友好，才能让你說出這种话。且不說你沒有可靠的身份证明，无法进入官方的救济机构和教团联合的救济院，就算是大街上流浪的那些醉汉、失业工人、扒手、抢劫犯、黑帮……你又能对付哪個？林威尔市的别名为伤心之城，那你知道19世纪的现在，是谁在为這座城市伤心哭泣么？”
“我已经与朗宁先生谈好了。”他平静地向妹妹宣告了已有的事实：“关闭教堂，每周2镑的补贴；同时，市教区委员会为我介绍了一份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担任歷史教师的工作，同样是每周2镑的周薪。有了這些钱，就算关闭教堂，我們也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
“說谎是不行的。”她小声嘟囔，正准备向梅蒂恩坦承自己沒有這种能力，可是林格先她一步，摇头道：“她做不到。”
她像是接受现实般，垂下脑袋，压低了声音，但還是有些酸涩：“我知道了，林格，如果這是你的决定，那我不会反对。”
语气重新变得高兴，因为看到了希望：“林格，女神早就在《教典》中告诉我們，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命运的注定。当我祈求帮助时，爱丽丝姐姐从天而降，因此，這一定是女神的启示，祂为我們送来了天的使者，将会帮助我們对抗《宗教法令》、从教团联合的手中，保护父亲遗留给我們的教堂！”
随即，一幕幕景象在眼前飞掠，犹如舞台的换幕，逐渐通向故事书写的结局：送来告知书的巴顿警员，好人好运的祝福；严肃又不失亲切的朗宁先生，两個不同的選擇；想要守住教堂的妹妹，天真而又固执的想法；最后，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少女，在女神的注视下，宣告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然后她又看向林格，变戏法似的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林格，這次你总该答应我了吧？你看爱丽丝姐姐這么可怜、自己一個人从其他世界跑到這裡，還是個女孩子，要是你放着不管的话，她肯定会被人欺负的！女神的教义不也告诉我們，要乐于帮助遭难的人们嗎？”
听着這番情真意切的话，林格未有反应，爱丽丝倒是先不爽了：“谁說我会被人欺负？我可是天才玩家诶！区区的游戏世界，一命通关简直不要太轻松！”
作为异界人的她都不知道呢！
“但是！”梅蒂恩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兄长看，脸上哪還有半点伤心和委屈的神色：“既然你以后要去那個圣洛伍德国立学校当歷史教师，就不能留在家裡照顾我了，既然這样，我們就得雇一個家政女仆对吧？反正你的薪水肯定足够了！”
所有景象，所有念头，最终吐出口时，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梅蒂恩鼓励她：“沒关系、可以学的！”
可是——
爱丽丝捏紧了拳头，努力压抑心头的不爽。但实际上，林格這句话并沒有看轻她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說而已。
“误食金苹果之人，会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他张口欲言，這时，梅蒂恩忽然松开了拳头。
林格：“……”
她伸手一指，落在某围观少女的身上：“我看爱丽丝姐姐就很合适啊！”
怒！
真是被小看了啊。
說罢，她的目光在兄长与爱丽丝的身上来回移动，征求他们的认同：“难道你们不是這样觉得的嗎？”
“這根本就不是钱的問題！”
被点名的某位少女听到這句话，忍不住往烛火照耀不到的阴影裡退了两步，捏着兔耳朵不敢出声：虽然梅蒂恩对她赋予了很深的期待，可她真的不是女神的使者啊！
“那個那個！”梅蒂恩忽然扯了扯林格的衣袖，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即便在昏暗的烛火中也闪闪发亮：“我知道为什么哦，林格。”
那是一位着长裙、戴轻纱的优雅女子，微低着头，面容隐藏在朦胧的面纱下，又被蜡烛的火光一照，看得不太分明，但仍体现出一种慈爱而悲悯的气质，配合其轻轻交握在胸前的双手，仿佛正在为尘世间遭受苦难之人祈祷，无声垂泪。
他的语气平淡沒有起伏，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压迫感，爱丽丝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又往后退了一步，反应過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太露怯了，只能咬牙還了一句：“那不然嘞？你又不肯收留我，我就自力更生，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有問題？”
此时此刻，烛火闪动的礼拜堂内，那個人的影子在细长的光的缝隙裡逡巡，逆着一條看不见的河往上，成为了现在的梅蒂恩的影子，由此证明時間是一脉相承的事物。
爱丽丝也很好奇：“伱知道？”
“呃，就算你這么說我也……”爱丽丝挠了下后脑勺，总算明白为何梅蒂恩对自己這個陌生人的态度如此友好了，原来不是看她可爱啊。
“诶！我？当女仆？”不明真相的围观少女一脸茫然：“可是我不擅长家务啊。”
闭上眼睛，烛火便熄灭，耳畔传来梅蒂恩高兴的欢呼与爱丽丝惊讶的叫声，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
這世界上，从沒有人的命运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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