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5章

作者:渺渺飛遊
冬天來臨時,教室的玻璃窗爬滿厚厚的霧,用手擦去水汽,會看見被大片白雪覆蓋的高專。

  一年級的四名學生在雪地裏滾成一團,打雪仗時一不留神就從隨便玩玩變了咒術比試,避免遭遇無妄之災硝子拽着竹內春一頓飛跑。

  四人中,竹內春穿得最多,恨不得在高專校服外套上一件羽絨,他也確實這麼幹了,結果還是感冒了。

  高燒不退,整個人從牀上翻下像煮熟的蝦蜷成一團,如果不是夏油傑回來拿東西意外發現,還不知燒到幾時才醒。

  白熾燈在頭頂晃得厲害,竹內春說不出話,渾身發軟,不光嘴脣、鼻頭通紅,連呼吸都是滾燙的。

  一雙滿含憂鬱的眼溼漉得不行,少了平日的清冷,乖順得彷彿說什麼都會聽。

  夏油傑幫他取下圍巾,解開大衣時露出了裏面灰色的薄毛衣。毛衣貼身,勾勒出纖細的骨頭,腰肢細得不像一個男生該有的體型。

  掛水時他的指頭僵硬的蜷着,彷彿忍受着某類恐懼,直到針頭插入,一切結束才卸掉力氣倚在牆上。

  觀察到他坐得不舒服,夏油傑把人架到牀上,等人躺好後蓋上厚厚的被子。

  “昨天還好好的,你這樣子放假的話能行嗎?”

  前段時間四人聊起寒假的打算,五條悟提議一起去北海道滑雪玩,夏油傑與硝子都表示再看,只有竹內春婉拒了。

  說起原因只道父母離世要照看妹妹,但這幾天大家都在整理回家的行李他卻半點動作也沒有。

  那狀態不像要回家反而是長住學校。

  竹內春沒多少神智,恍惚中看見那張臉下意識喊道:“傑。”

  語氣裏有自己都沒發現的眷戀,可夏油傑從沒有聽到他喊過自己名字。

  眼裏升起一陣迷惑,雖然最近他確實有做些奇怪的夢,但夢是夢,絕不可能變成現實,況且人也……爲什麼卻真切的有種心悸的感覺。

  夏油傑沉默了會才問:“想喫東西嗎?我去給你買。”

  柏木春眼底烏青,一副疲憊的樣子,鼻音濃重悶悶的說:“困。”

  瞧着怪可憐。夏油傑沒忍住幫他整理了下額發,等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後騰地收回手。

  “那你先睡一覺。”

  他把牀簾拉上,離開時順手關了燈。

  屋舍陷進一片昏黑中,詛咒識在耳邊不停說話,鬧哄哄的吵得人頭皮發麻。

  好難受好難受。

  渾身熱得冒汗,像深海里被擱淺沙灘的海獸,雙眼滾燙,燙得止不住落淚,被某種力量壓制得無法正常呼吸了,忽然一陣涼意拂來,詛咒的聲音慢慢遠去,他終於能閉眼了。

  昏昏沉沉的一覺,醒來時發現有人倚在凳子上在看漫畫。

  盯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那人是五條悟。

  凳子停止了前後搖擺,五條悟叼着根糖,偏頭看他,“餓麼?”

  竹內春瘦了好多,下巴尖尖的,眼睛又大又黑,盯着人像不會說話了般。

  沒得到迴應五條悟咬着糖湊近他,昏暗的空間,蒼藍的眼卻不減光彩,竹內春被撲面而來的馨甜氣喚回神智,大概是感冒還未好全,心臟抑制不住的狂跳起來。

  他沙啞道:“有一點。”

  五條悟從口袋裏摸出糖,拆了包裝塞進他嘴裏,“葡萄味的~”

  口舌滾燙,糖在嘴裏彷彿火烤般化成了水,甜中帶酸將舌苔上的苦澀沖淡了不少。

  手背上的針頭不知何時拔掉了,淡淡的孔結了塊褐色的疤,高燒變成了低燒,渾渾噩噩的好半天才想起來問:“你怎麼在這?”

  五條悟:“聽到你在喊我啊。”

  竹內春臉上閃過茫然,不及多想就被拉了起來,五條悟一邊拽他一邊說。

  “傑給你帶了飯,在宿舍。”

  “你最近怎麼回事,前不久體能訓練也是一頭栽倒,沒記錯你是人吧?怎麼像動物一樣還要冬眠?”

  面對他的打趣,慄發少年垂首着勾脣笑了笑。

  “有點累。”

  “累?”

  “嗯。”

  打聽不出什麼五條悟聳聳肩,嘴裏念着好吧,攙起人離開了醫務室。

  外面下着大雪,寒風尤爲凍人,五條悟展開無下限替他擋去獵風與狂雪,一路穿過教學樓往男生宿舍走,等進了竹內春的房間,將人安置好後出去了。

  沒一會提着一袋子東西進來,他打開粥遞到竹內春手邊,又抓起藥盒反覆看,等確定好了一樣樣掰開放齊,然後催促起他。

  “快喫,喫完後喝藥。”

  竹內春緩了好一會兒纔拿起勺子,捧着溫熱的碗,慢悠悠地吞嚥起。

  “不回家嗎?”五條悟雙腿展開坐在凳上,一手隨意的置在膝蓋上,一手撐着下巴問他。

  “看情況。”

  “騙人吧,就沒看你收拾過東西。”他朝空蕩蕩的屋內望了眼,“傑已經回去了,大概收假纔回校,我的話也要回家哦。”

  “我知道。”

  屋裏一時間靜下來,身體難受,竹內春實在喫不下了,他放下勺子,就着湯水吃藥,在心理建設了好久才把那些顆粒吞下。

  對方遞來水,接過來匆匆灌了幾口,等哽咽感淡去,忽然聽見他沒什麼起伏的聲音。

  “你這樣看着怪可憐的。”

  揣住水瓶的手騰地僵住,瓶子慢慢放下,臉上的神情又恢復成從前的平淡。

  他低垂下眉眼,不看人,視線定焦在碗上,“我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爸媽死了後,感覺笑容變成了一種罪,可哭沒用,不光哭,連怨恨,憤怒同樣毫無意義。”

  濃重的鼻音低聲說着那些不爲人知的心事,目光卻平靜又柔和。僅半年他的身體大不如前了,明明跟着他們一起在做訓練卻越來越瘦,只不過玩了場雪,吹了點風就燒得不省人事。

  “如果我過得太自在,他們會……”

  “你這是什麼狗屁想法。”五條悟打斷,滿臉不以爲然,“又不是你殺的,爲什麼要有負罪感。”

  面對他的沉默,有些煩躁的啊了聲,這時手機響了,五條悟翻開蓋子,盯了兩秒掛斷,走前在門口道:“身爲咒術師就要做好隨時赴死的準備。”

  “丟掉身爲普通人的過去吧,能大笑的時候就敞開胸懷笑,再說……利用我啊,反正我又不會在意。”

  “如果不願意,就努力變強吧。”

  房門吱嘎拉開又輕輕闔上,屋子靜悄悄地,格子窗外天色灰濛飄搖着雪花,隨着風拍打玻璃的陣陣脆響,偌大的高專漸漸空了,恍惚間他想起初來這裏的場景。

  甘於弱者的身份是種罪嗎?

  “我並不這麼認爲。”夜蛾正道往布里塞着一團又一團棉花,和室燃有暖炭,繚繚茶香飄揚在空中。

  “十七年的正常生活,突然接觸到詛咒、咒術,換做是我也不可能做得比你現在更好了。”沉着的聲音彷彿蘊含無盡的寬容與力量,“不要和天才比啊。”

  “他們、應該說能在咒術界生存至今的人都有點不正常。”

  “別看傑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其實他很瘋的。悟自如慣了,但有時候也在依附着傑的話判定行動。”

  “兩小子半斤八兩,胡鬧起來全都沒完沒了。”

  夜蛾正道縫合着咒骸的身體,半擡起眼對面前的人說:“你要記住自己和他們不一樣。”

  “至少我允許這點不同存在。”

  “想變強的前提一定是有想要守護的東西,不要一味橫衝直撞,那樣會傷到自己,多想想未來吧,要做到什麼程度纔算是強?”

  “可不要小看自己啊春,在我看來,你有着比他們都要堅定的心性。”

  呼呼大風颳過雙耳,尖銳的刀鋒卻在觸及肌膚那剎化成了一池春水。

  話語不只給人痛苦,它更能給人帶來信心與力量,竹內春忽然有種落淚的衝動。

  被人肯定着,堅定的說身爲人你並沒有很差勁,不要在意旁的眼光,堅定一些做自己吧。

  “謝謝老師。”

  “該我道歉纔是。”夜蛾正道放下手中的咒骸,看着他,“身爲老師卻沒能讓你擺脫那些愚昧的試驗,這是我的失職。”

  竹內春搖搖頭,聲音乾澀,“這件事您不要插手,我的家人……無論是束縛也好,試驗也罷,只要安吉能健康長大,我都能忍受。”

  這是他能爲原主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有很多生命做着掙扎,歷經折磨卻到最後也沒能等來奇蹟,他是幸運的,遇見了系統擁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與結果的褒獎相比,這點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夜蛾正道柔下聲音,朝他招手,“要不要看我做的咒骸?”

  竹內春愣了下,眼睛微亮,“可以嗎?”

  “當然。”他露出醇厚的笑容,拉開身後的屏風,從小巧的嬰兒牀上抱下一個襁褓。

  藍白的布里裹着黑白相間的咒骸,是——

  “它叫熊貓,要抱抱嗎?”

  竹內春小心接過,熊貓團在布里,半睜着眼睛顯然還沒醒,軟乎的手墊舉在身前,沉甸甸的重量令人不住心軟。

  系統在他腦內發出驚呼。

  “是熊貓誒!”

  “好可愛啊,統也想抱。”

  在夜蛾正道看不見的地方,它化出兩隻小手輕輕碰了下咒骸。

  “是熱的!”

  “居然是熱的!”

  在它抑制不住的驚訝下竹內春笑出聲來,他低頭用臉頰貼了貼熊貓,觸感如想象中那樣柔軟。

  沒多久他將熊貓還給夜蛾,提了道別。

  幾天後,仍在低燒中的竹內春走出學校。

  因爲感冒試驗暫時擱置,大概是良心發現吧,得來一條允許四處活動的通知。

  他的line加了不少高專的人,朋友圈曬着各自的生活。今天沒有下雪,天氣陰霾,但云霧縹緲下成片山林遙看尤如畫中景,竹內春舉起手機,咔嚓拍了張。

  無需修飾,無論曝光還是角度都剛剛好。他蹲在高專的入口處,戴着手套揣了兩把雪,捏出兩個小雪人,一個是他一個是系統,折了兩根短短的枝丫做手。

  “眼睛、鼻子呢?”系統問。

  “沒有可以替代的東西了。”竹內春遺憾道。

  脫下手套,空氣冰冷,兩隻手很快凍得僵硬,他摸出手機趕緊拍了照,和那張風景一起發了個朋友圈,沒有填寫心情,一切都是心血來潮。

  根據買來的情報,名棘的人並不多,按照位置,由近及遠的尋找,很可惜沒有找到那個白髮紫眸的少年。

  意料之中的事,竹內春平靜的接受着不圓滿的結局。

  迎着滿頭風雪,他跑到商鋪買了份章魚小丸子,人來人往中他像一縷幽魂般遊走在其中,喫到最後一口時看見了一道身影。

  瞬間人聲鼎沸離了好遠,雙耳沉靜下來,他的腳如扎進了泥地的根,不敢前行也沒法後退,嘴裏的美食失去了滋味,隔着人海那道身影側頭看來。

  平靜的,不含任何情緒。

  伏黑甚爾不會記得他是誰。

  就像夏油傑一樣,不會想起他是誰。

  小律春已經死了,沒有他的重生,小律媽媽應該在世界的某處角落做着她的快樂富婆,不會花八千萬也不會破產,更不會被他牽連身亡,多好啊。

  這麼想也是不錯的。

  穿着緊身外套的身影漸漸被人流淹沒,他的腳也終於能動了,踏上回程的公交,車廂發出沉重的吐氣聲,像老舊失修的柴油機,一路搖搖晃晃,停停走走,直到窗邊飄起雪花,竹內春終於感到了難言的寂寞。

  “宿主?”察覺到他的低落,系統輕聲喊道。

  “嗯?”

  “要過年了哦。”

  竹內春笑起,眼睛彎彎的,藏着一片海,“是啊。”

  新年那天不只竹內春留在學校,夜蛾正道也在學校。

  對方喊上他一起吃了頓簡易的飯,然後抱出熊貓給他打發時間,等到夜深竹內春纔回到宿舍。

  空蕩蕩的屋舍寂靜得宛如深淵。

  詛咒識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它知道竹內春體內存在系統,甚至讀取到他可以無限重生的記憶,渴望得到他的身體,比任何人都要堅持不懈的讓他墮落、叫他放棄。

  有這道魔音在,大過年也不算孤單。

  竹內春蜷縮在牀上,腦內的音樂和詛咒識拉起了雙重奏,聽着又吵又滑稽,在那片嗡聲下他閉上眼睛。

  夜好黑,沒人看着他,小聲的哭一會也沒有關係吧。

  生病時人總是過分脆弱,熱意涌出,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響動。

  隔了好久他爬起來,確定沒聽錯後踩上拖鞋去開門。

  轟隆隆!

  門外,白髮少年站在窗下,身後漆黑的夜空亮起了成片煙火。

  五彩斑斕,熱鬧繽紛,映入了竹內春的眼猶如星河。

  忽然他被人拽住了手,五條悟拖着他穿過了窗戶飛上了高空。

  寒風被無下限阻隔,一片絢爛下五條悟半眯着眼說:

  “我聽見有人在求救,這不,帶着煙花來了嗎。”

  竹內春說不出話,像個傻子望着夜空下的璀璨,他的心在盪鞦韆,一會飛得好高一會又慢得不像話,接着被人抓住了臉頰。

  “喂,也不用這麼感動吧。”

  五條悟挑眉看着那張流淚的臉,哼哼唧唧道:“某些人死活不看手機,就滿腦子喊啊喊,怎麼樣夠意思吧,得虧我撬了家裏的倉庫,捲走宴席用的煙花……”

  “笑一個啊。”不等人做出反應自己竟先笑起來。

  笑得比成羣的煙花還要美,身姿挺拔,蒼藍的眼流露人間的斑斕星火。

  “新年快樂。”他說,“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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