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羣像，屍體與的哥
白天仇踏上回去的火車時，已經早就沒了來時的天不怕地不怕——就像王小波說的那種生猛，感覺什麼都錘不了自己的氣質。
或許是成熟了，也或許是認清了自己的平庸，對未來失望，明白了自己永遠只能作爲一個屍體，身上沾着血默默地躺在主角背後，做一個無聲的背景——哪怕這具屍體也有真實的愛和慾望。
白天仇苦笑着，不由得回顧了一下自己到目前爲止的人生經歷。
他出生於千河省一個山區農村家庭裏。雖然偏遠，但消息並不算閉塞。他的父母很踏實勤勞，在他很小的時候家裏就有了全村第一臺電視機。每天有空，他就抱着那臺電視機看。
白天仇愛看電影。電視，老式的VCD都是他看電影的渠道。
家裏的孩子除了他都是女的。在農村家庭，他可以說是“得萬千寵愛於一身”。他從小就是村裏的孩子王，喜歡指揮同齡小屁孩兒幹這幹那。那時候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扮演電影裏的人物，一羣小屁孩兒給他演配角，他要麼演武林高手，要麼演大將軍。
白天仇爲此簡直稱得上癡迷。爲了滿足這個愛好，他除了演戲，還自己用家裏的木匠工具給自己做了很多道具，有關中大俠的刀，八路軍的王八盒子，楊家將的長纓槍……
他覺得自己生來就是主角。
直到真正踏上橫店的火車。那一年，白天仇19歲。
懷着對未來的憧憬，白天仇加入了羣演洪流。他清晰地記得那天那個下午，他第一次來到橫店，在一個老師傅的帶領下到十里街一帶，住了一個單間，只要200多塊一個月。沒有空調，就天花板掛了個老式吊扇，一層11戶共用一個衛生間。那時，他在牀邊的報紙牆上歪歪扭扭地寫下：“我天生就是主角！”
然後，白天仇就演了四年的屍體。
一開始爲夢想，再後來爲生計，最後白天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待下去。
時間終於把他變得麻木，逐漸從一具假屍體變成了真正的屍體。
有一次，他演士兵，因爲衣服太緊跑起來掉隊了，拖累了全劇組的進度，被導演狠狠地罵了一頓。後來現場製片請大家喝冷飲，他猶豫了一下，沒好意思過去拿。那天的天氣好熱，汗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還是女主看不下去了給他拿了一瓶送到手上。那一刻，他好想哭，然後就真的哭了。四年以來積蓄的情緒在那一刻徹底崩潰。
白天仇終於還是登上了這趟回家的火車。
坐在火車上，白天仇還是習慣性地打開了手機，他加了幾個“圈內羣”，裏面會有不定時地發佈一些劇組的招募通告。
這四年以來，白天仇白天當屍體，晚上就耐心地研究一些表演著作，對着鏡子聯繫。時常在昏暗的燈光下，能聽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主角才配唸的臺詞……
想到那些畫面，白天仇心裏真的不甘心……
忽然，白天仇看到了一個角色，年齡25歲左右，農村青年……他耐心地看完了角色說明，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起來，又看看試鏡地點，東海市……一時間他又猶豫了。
如果這次去試鏡失敗，那可就連回家的車票錢都沒了。
頓時，白天仇又想哭了。
旁邊一個大叔奇怪地問：“小夥子，你怎麼了？東西丟了嗎？”
白天仇沉默良久，輕輕點點頭。
“丟哪兒了？再仔細找找唄？”
白天仇站起來，目光已經變得堅定起來了。他在心裏默默地說，我把夢想弄丟了。這一次，我要再去試一試！不留退路！
“咦？小夥子，你去哪兒？”
白天仇已經離開了座位，下了火車，朝着退票的窗口走去。
……
“一共37！”
“怎麼這麼貴！你是不是繞我路了？”
“天地良心！我開頭就說了不接您這單生意，路上堵車得很，您非不幹，這會兒又嫌貴，我這冤不冤吶！”
“算了算了，就當我運氣差，二維碼在哪兒？”
“滴——啪！”
“滴”是掃二維碼的聲音，“啪”是關門的聲音。海潤髮拿出手機，一直到收款信息來了，才鬆了口氣，點燃油門開車掉頭……
海潤髮是一個的哥，他的名字和周潤發之差一個字，但和周潤發卻有完全不一樣的命運。
其實，他還真是一個演員。
實際上，他曾經在八九十年代參演過很多出色的電視劇，其中最大名鼎鼎的當屬《封神傳》了，當時他演的是一個重要的反派角色。但遺憾的是，那部戲火了，但他卻沒能火起來。他的形象不好，戲路很窄，運氣好的時候一年能接一兩部戲，運氣不好的時候一兩年都接不到一部戲。
而且片酬也不高，一部戲往往在十萬以內。折算下來，他一個月的收入也就幾千塊錢。
像他這樣的演員，纔是演員羣體最真實的樣子。一部戲殺青，整個劇組就算是失業了，他這樣的演員便要重新找戲、試鏡，但最近這些年，他越來越難接到戲了。主要還是因爲形象，他的五官並不端正，看上去土裏土氣，有人曾開玩笑說他能把最好的衣服穿成地攤貨。
而這些年，他能演的角色越來越少，爲了生計便不得不跑起了出租。更讓人無奈的是，跑了這麼久的出租，竟然也沒有一個乘客能認出來他是一個演員。
收車回家。
晚飯時，女兒忽然拿着手機興奮地對他說：“爸，快看這個！”
海潤髮奇怪地瞄了一眼，只見是一個角色說明。
“老村長，年齡50左右，性格複雜……”
海潤髮眨眨眼，不由得認真地看了起來。
女兒興奮地說：“周叔叔發給我的，覺得這個角色很適合你！”
“周叔叔”是一個小製片人，有一些接戲的渠道。海潤髮默默沉吟了良久，看到試鏡地點在東海市，有些猶豫起來。
這時他的老伴兒笑着說：“想去就去吧，咱們家也不缺這點路費。”
海潤髮看着妻子和女兒支持的目光，感動無比，默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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