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时疫
陆观澜一闪身,叫陆莲青扑了個空。
陆莲青摔在地上,一块碎瓦片跌落。
陆观澜一脚踩在那瓦片上,俯视着陆莲青,嘴角含笑,“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的如今与泼妇无异了?”
陆莲青摔得跪在地上,一双眼裡此时尽是满布的血丝,却只能瞪着陆观澜。
陆观澜說着,又蹲下身,“你可晓得,你這幅模样,都被外头那群人看光了。你不是想嫁人嗎?待官府的人将那群乞丐找到,你想要谁做你的夫君,便挑一個。”
說完,站起身。
“回府后,你若安分,我便从今往后当作沒你這個人,你若不安分,我便叫你连這样跪着同我讲话的资格都沒有,”陆观澜忽然抬脚,将披在陆莲青身上的外衫一脚蹬开。
随后,转身出了屋子。
听着身后陆莲青不住的怒吼,那一声声“贱人”,却叫她不痛不痒。
出了巷子,就见阿梨带着府中嬷嬷赶来。
看着嬷嬷们赶了进去,陆观澜這才叹了口气道:“阿梨,我這样是不是太狠心?”
阿梨一愣,随即颔首道:“小姐,阿梨不觉得您狠心,若非小姐有戒心,提早离开,今日躺在那屋子裡的,可就是小姐了。”
陆观澜蓦地一笑。
是啊,若非她早早觉察,那躺在屋子裡的,可就不是陆莲青了。
“只是,三姨娘如今怕是不会再同咱们一道了,”阿梨似是担忧一般,道。
陆观澜却摇头:“无妨。”
周素素明摆着晓得這些乞丐原本是冲她来的,却沒有怀疑她那番說辞,无非就是心虚。
她既晓得自己女儿同宋月梅做了什么勾当,却默许了陆莲青此番行为,那便已经同她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了。
如今這府裡,除了她院子的阿梨小菊,更是谁也指望不上。
待嬷嬷将陆莲青从屋子裡接出来,再送上马车。
官府那边的人便来禀,說是让小姐们先行回去,他们连夜追查,待追查到那群乞丐下落,会登门向陆尚书禀报。
陆观澜便带着阿梨回了府。
一回府,就见厅中大亮,众人似乎都在。
此时陆秉言正坐在堂前,见陆观澜回来,便起身问:“你三姨娘和你妹妹呢?”
陆观澜微微颔首,不紧不慢道:“那几個嬷嬷该是带着妹妹回了院子,三姨娘忧伤過度晕了過去,也已回了院子,父亲還是快些去瞧瞧吧。”
陆秉言见陆观澜毫发无损,又想到陆莲青如今失了贞,竟有些气愤。
为何失贞的不是這個毁了容的陆观澜,而是容貌完好的陆莲青。
這时,陆观澜忽然抬眼,对上陆秉言的双眼。
陆秉言竟心虚地移开目光。
陆观澜不禁冷笑,她大概猜到她這位“好父亲”在想什么了。
为何遭殃的不是她,而是陆莲青?
陆秉言定是如此想的吧。
厅中除了陆秉言,宋月梅也是带着陆经竹和陆莲华早早便回了来。
陆莲华如今已回了院子,就见宋月梅和陆经竹正在厅中坐着。
這对母女依旧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似乎对此事也尤为痛心,却都坐在椅子上,未言半個字。
宋月梅历来就是這样。
越是自己做的,越会少說话,好撇清干系。
毕竟說多错多,這时候說得越少,便越显得同自己无关。
只是這一回,陆观澜不打算让這对母女置身事外了。
“唉!若非今日宋姨娘改了道,四妹妹也不会遭遇横祸,”陆观澜蓦地开口。
陆秉言闻言,看向宋月梅。
宋月梅也是一凛,原本還悲戚的面上顿时闪過一丝厌恶。
宋月梅原以为,今日陆观澜沒遭殃,是她运气好,陆莲青替她遭了罪,,那也是陆莲青时运不佳。
可如今看来,陆观澜這贱丫头,好似知道些什么。
莫不是陆莲青那蠢丫头說了什么不该說的话?
想着,宋月梅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似有些哽咽道:“家裡出了這样的事,我实在愧对小姐们。大小姐說得对,若非我今日想着早些赶去寺中,早早为家中,为你父亲祈福,也不至于半道叫四小姐遭了這样的罪,都是我,都是我的不是啊!”
說着,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蓦地就往陆秉言跟前一跪。
陆秉言见状,忙冲陆经竹道:“還不快把你阿娘扶起来!”
陆经竹便怯怯颔首,上前扶起宋月梅。
“怎的怪你宋姨娘呢,她不過也是想早些去往寺中,此事也是意外,”陆秉言眉头紧锁,对于陆观澜這番话似乎很不满。
陆观澜眼神裡也露出几分忧愁来,“父亲說得是,宋姨娘也是心急,否则也不会对我和四妹妹的马车不闻不问了,该是急着为父亲請愿吧,唉!若是早些有人来,四妹妹兴许就不会被掳了去。”
宋月梅听得咬牙。
陆观澜這番话哪裡是在附和,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陆秉言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出了陆观澜的话裡有话。
不知为何,自打大夫人過世,他這個女儿就像变了個人。
他越来越不喜這個女儿,也越来越怕這個女儿。
可是不得不說,几番事下来,他倒觉得,若非陆观澜毁容,将来定然是要飞上枝头的。
陆观澜话裡话外虽不无道理,却叫他甚为难办。
陆莲青如今失贞,陆莲华又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怯弱性子,只有经竹,容貌好,也有文采。
就算宋月梅如今真犯了什么错,他看在两個儿子和陆家唯一一個有用的女儿份儿上,也不会轻易动她。
宋月梅正是看准了這点,所以早早便回来领罪,只說自己照顾不周,才害得四小姐失了清白。
陆观澜晓得陆秉言不会动她们母女,也沒想今日就让她们母女扒层皮。
她不過是想着,陆秉言此人总爱听风就是雨,旁的人就算稍稍說那么一句,他都容易听进心裡去。
她這样說,不過是让陆秉言晓得,此事同他這位好姨娘脱不了干系。
至于他舍不舍得处置,她可不关心。
总归她的新母亲快来了,這些账她替陆秉言记下,好叫往后一起算。
翌日,陆观澜难得的睡個好觉,院儿裡却吵嚷起来。
“阿梨,何事這样闹腾?”陆观澜掀开床幔,探出头去。
阿梨从外屋进来,眉头紧皱,“說是四小姐昨儿回来后,身子不适,今早大夫来诊,說是,染了时疫。”
陆观澜一愣,“时疫?”
阿梨点头,“听說這时疫是与那染病之人接触便会有,所以,待会儿大夫也会来为小姐诊治。”
陆观澜点头,坐起身。
阿梨正想上前伺候,陆观澜却示意退下。
“既還沒有确诊,你们就都去外屋,若我染了病,切莫传给你们才是,”陆观澜边說着,边兀自穿了鞋,走到妆台前坐下。
阿梨却笑道:“若小姐染了病,那我早也同小姐无异了,”說着,抢過陆观澜手裡的梳子,为她梳头。
陆观澜笑着摇摇头,“你呀,何时也变得這般不听话。”
时疫她是不怕的,前世随成墨赈灾,在灾区也碰上過当地灾民染了时疫。
时疫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群无依无靠,沒权沒势又沒钱的灾民们,无法医治。
那时她想拿出钱财为灾民治病,成墨却說,有些人,活在世上也是苦难,不如就趁這次天灾,从此脱离苦海。
于是,她便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倒下,看着满地横死的尸体。
后来,成墨也染了病,却用的是最好最贵的药材。
她日夜守护,在他身边悉心照料,才得以让他痊愈。
所以,她并不怕這时疫,只是觉得,一個人生病时,最能看清世态炎凉,最能领略人情淡薄。
不多时,就有大夫来诊。
一番看诊下来,得知陆观澜并未染病,整個院儿裡的人都松了口气。
陆观澜见大夫收拾药箱的功夫,便问:“可否請问大夫,這时疫有何症状?”
她這样问,实则是想晓得陆莲青如今是何境况。
那大夫倒也沒有避讳,只說:“此疫症传染不强,在院儿裡养病,只要不与人接触即可。至于這症状嘛,便是头疼呕吐,发热发汗。大小姐切莫担忧,在下已替大小姐诊治,大小姐身子康健,加之并未同患者径直接触,便无需担忧。”
陆观澜听着,却觉得這些症状很是熟悉。
随即,忽然想起什么,便问:“大夫,那若是风寒,可会有這些症状?”
大夫想了想,道:“风寒的症状的确与时疫有部分相似,只是,风寒不会呕吐,若口吐黄涎,定然是时疫无疑。”
陆观澜一愣,猛地掀开床幔。
那大夫也是一惊。
为闺中小姐看诊,還从不见小姐掀开帷幔的。
阿梨见小姐這样大的反应,一时不解,忙上前替小姐披了外衫。
“這位大夫,往后我若有什么疑问,還可前来询问?”陆观澜看向那大夫,眼中沉邃无比。
那大夫一愣,见陆观澜虽戴着面纱,那眼神却不容直视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便忙点头,“大小姐往后若有什么問題,只管叫人来问便是。”
陆观澜冲阿梨点头示意。
阿梨便带着那大夫离开。
送走大夫,阿梨回来便道:“已打点好了,那大夫只說往后小姐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陆观澜站在窗前,看着院子外已成了枯梢的九英梅。
阿梨见此,轻声问道:“小姐這是?”
陆观澜勾起唇角,“阿梨你說,若母亲死得冤枉,我该如何?”
阿梨一怔,想到大夫人染病而亡,难不成,并非先前所言的风寒?
“這世上,有些人的贪欲,真是无休无止,非要到死才罢休。”
“大概只有死,才能让這些满腹贪念的人安分下来吧。”
陆观澜喃喃,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同阿梨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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