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凤璇阳番外(二)
我們来到了一個叫覆阴教的地方,听师父师娘說,這裡的教主是师娘的父亲,也即是子玥的外祖。
我第一次见着老头子的时候,瞧他那正经的模样,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所以我处处同他作对。起先他還摆出一副教育我的模样,直到后头有一次,我偷偷将他的胡子剪掉后,他终于发火了,把我逮起来,打了好几下,我才发觉,原来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么。
来到覆阴教后,子玥還是同我同房住,他的病渐渐好了起来,但因为山上风大,出房时,還是得多穿几件衣服。听到他有神气唤我哥哥后,我乐得跳了起来,常常粘在他身边,要他唤我哥哥。他一直都很乖,晚上睡觉时,也会轻轻地朝我身边蹭,缩在我的胸口,甜腻腻地唤我哥哥,他還告诉我,他有了外祖,好开心。
可我却不开心了,总感觉他的爱,又分了一部分给他外祖。所以我一不开心,就开始去骚扰老头子了。
最后老头子被我弄得心烦,把我揪去了练武场,甩了一把名唤逐日的剑给我,說要教我武功。我当时听了可不乐意了,我可是有师父的,這武功可不会弱。哪知晓,同他打起来后,才知道他比师父厉害许多,当然,這些招式他都沒教我,反倒教了我什么猴子偷桃的下三滥招式,還說我這般无赖的人,最适合练那种招式了。
当时我听之,恼得便想跳起来揪他的胡须,但那时,一阵笑声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侧過老头子的身子去看,只见练武场外,子玥一個人静静地站在阳光底下看着我們,他身上浅蓝色的披风,随着风過,扬了起来。我定定地看着他,宛若看到了仙人一般,我觉得,我沦陷了。
我冲了過去,抱着他蹭来蹭去,趁着老头子沒看到,亲了他一口,他软软地红了耳根,也沒在意。
我抱着他问他冷不冷,還扯了扯他的披风。他摇着头,說不冷,還问我冷不冷。我当时听完就笑了,我說你哥哥身子骨是铁打的,不冷。
后来子玥也同我一块练功了,师父也不知忙碌什么,甚少来看子玥,平日裡都是我們仨混在一块。老头子說,师父在潜心练武,我听了就不悦了,武功比子玥還重要么。老头子只是但笑不语,但我看得出来,他眉目裡流出了一丝无奈与苦涩。
我們待在覆阴教的日子裡,并不太平,时不时便有人攻打上来,到处都是兵器相接的声音,每当這個时候,师娘都会把我們赶回房,让我在房内,陪着子玥。
子玥一直都不知道這些事情,他被保护得很好很好。待在房内时,会跟着我一块玩外祖送给我們的玩具。其实我不大喜歡玩玩具,比起這些,我更喜歡爬树掏鸟窝,滚泥地。但他可不似我這般好动,就喜歡玩些小玩意,是以我也得陪着他玩。
子玥最喜歡玩风车,還记得那一日我完成了老头子布置的任务,老头子赏给我一個大风车后,我乐得就将风车送到子玥面前时。他当时见到這眼睛都亮了起来,一直攀着我的手臂說:“哥哥,我要玩。”
我将风车给了他,看他一個劲地鼓着嘴,朝风车吹气,那鼓鼓的嘴巴,可逗了,忍不住我又偷亲了一口上去。他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脸,把风车递给了說:“哥哥,你也玩。”
我接過了风车,看了房间一眼,就高高举起风车,跑了起来。跑步时带起了风,风车转得特别快,他乐得一個劲地拊掌欢笑。听到他的笑声,我觉得跑得再累点,也值了,谁让他是我最心爱的弟弟呢。
随着时光慢慢地過去,不知不觉来到覆阴教已经大半年了。我們整日裡一同玩闹,欢笑,练武,他睡觉时会缩在我的怀裡,将冰冷的脚伸进我的双腿裡取暖,常常把我给冻醒。但看他冷的模样,我還是心疼他甚過自己身上的冷,因而我总是会醒来给他盖紧了被子,抱紧了他。我很喜歡逗弄他,打从发现他的鼻子特别敏感,一撩动就会打喷嚏后,我就特别喜歡拿草去撩他,看他不停地打喷嚏挥着手,我开心得不行。
有一日,师父带我去了附近的苗疆,因为白雾之森内有雾气,师父生怕子玥出事,便未带他去。临行前,我看着他冲到了门口送我,扑到我怀裡說哥哥一定要快些回来,心裡是說不出的快乐,连师父都有些吃味,說他不亲自己的爹娘只亲我。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抱了抱我,之后便依依不舍地在师娘的拉动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转身离开。
我摇着手同他道别,将双手拢成了桶状贴在嘴边,朝他大声喊:“子玥,等我,哥哥一定很快便归来的!”
“嗯!”他甩开了师娘的手,转過身来,也学我动作,对着我喊道,“哥哥,子玥等你!”
整個山间都回荡着我們童稚的声音,师父师娘无奈地对望了一眼,各自分别了。
到了苗疆后,我一时好奇,就挣脱了师父的手,到处乱跑,意外跑到了巫女殿,撞翻了裡头的东西,因此而结识了我的义母——巫女神沁。我也不知师父来此是做什么的,他說是让我长长见识,但我看他紧蹙的眉头便知晓,他是来办事的。
果然,他见到义母后,私下同她叽叽喳喳地說了很多话。但大人的话,我听不懂,一個人无趣就在峒主的带领下,到处溜去玩了。到了河边时,我一开心,就甩掉了峒主的手,一路沿着小河跑下去,岂知到了下游时,我冲得太厉害,撞到了五個丑八怪。這心裡刚想着“丑八怪”三個字,嘴上就蹦了出来。
当时丑八怪身后還有一個与我同岁的小孩,他听到我喊后,就啥也不說地抡起拳头,朝我脸上打来。我当时還未回神,受了他一拳,這火气也腾地上来了,扑到了那男孩的身上,就是跟他一阵扭打。原来,他打我是因为我說他义父是丑八怪,可我想着,這小孩也忒野蛮了,解释也不解释,就动手打人,而且他的义父竟然還笑着在那拊掌,也沒拉架的意思,更让人讨厌。
我們俩打了不知道多久,鼻都青了,不過我武功底子好,那小子占不了便宜,很快就被我打得呜呜大叫。
后来,师父赶来,将我們拉开了,我得意地朝那小子做了鬼脸,就开心地拉着师父的手走了。那时的我還小,天真地以为自己真正胜利了,殊不知,他竟然暗中给我下了蛊,以致引出了后来的祸事。只可惜,当我发现這個事情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师父生怕我又惹麻烦,同义母道了一声后,就拉着我回去了。我依依不舍地同义母道别,想着下一次還要再回来同她玩,殊不知,這一别,就是数年。
回到覆阴教时,闻讯而来的子玥,早早便拉着师娘的手在门口等我了。远远地瞧见了我的身影,他就挣脱了师娘的手,朝我奔来,扑到了我的怀裡。我被他撞得趔趄了几步,但嘴裡却满含笑意。
他抬头看到我一脸青肿时,竟然被吓哭了,我也被他的眼泪吓着了,忙不迭地安慰他哄着他。师父這时气呼呼地道了一声:“瞧你下次還敢惹祸,子玥哭了你也不心疼。”
听师父這么一說,我也给吓住了,连连摇头說再也不敢了。天知道,我最怕子玥哭了。
回房的路上,他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好似怕我丢了一般,走了几步,觉得用手抓不够安全,将他两條胳膊攀到了我的手上,缠得我紧紧的,我好笑地刮了刮他鼻子,道:“哥哥不走。”
但是他不放心,還是一直攀着我,即便回房了,师娘给我脸上上药,他也沒有放手,睁大了双眼,看着那些药在我脸上化开,软软地问我:“哥哥,疼不疼。”
我說不疼不疼,嘴角都咧了起来,殊不知,這一笑,扯动了内伤,笑得似哭一样。但這般滑稽的笑,却逗得他笑了起来。
這一夜晚上,他睡觉都紧紧地缠着我的手,一点儿都不肯放开。
這辈子能有他,我真的很快乐。我真想,這一辈子,都這么同他走下去,永远不分开。
但可惜,這一场美梦很快就碎了。
那一日,我同他一块在练武场练武,练到一半时,老头子被叫走了,让我們自個练。我随意地挥了几剑,直觉无趣,就拉着子玥回房了。
他依旧很乖很听话,由着我拉着他慢慢地走,他则含着笑着地打量周围。
回房后,他掏出了自己玩具箱,找出了很多玩具要我跟他一块玩,可是我不乐意了,天知道,我不喜歡玩這些玩具,只想到处打滚。他瞧我不想玩,以为我不开心,還一個劲地拿玩具哄我,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玩了一会后,我看着外头的大树,一脸神往。
我丢下了手裡的玩具,跑了出去,叉着腰看着大树,心中一喜,就朝他挥着手,让他過来。他笑着跑了過来,我同他說,我們一块爬树可好。他犹豫了,担心会被爹娘发现,我說怕甚呢,我帮他瞒着。许是被我唬得心动了,他应了我,纵身一跃,就爬了上去。
起先我說我在后头跟着他爬,但他爬上去后,我又生怕他技术不熟练,掉下来,是以一直站在树底下看着他。
他终于爬到了顶端,低下头来看着我,却发现我沒有随同他爬上去,便有些恼了。我正想着等他下来好好同他解释时,师父的声音忽然响起,把我們吓了一跳,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松开了双手,从树下掉下来。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我睁大了眼睛呆愣在那裡,一点反应都沒有,脑海一片空白。好在老头子反应得快,运起轻功就将他接了下来,可是他早已被吓傻了,惨白着脸,身子一直在不停的打抖。
這一日,我被师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往日裡我调皮,他也只是会拿手来打我,但那一日,却用板子来打,把我的屁股都快打开了花。
当我揉着自己的屁股去寻教裡的大夫上了药,回房时,便听到他起热的消息。我心疼地冲到了床前,握着他的手,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可是他這心病一生,烧得迷迷糊糊的,话都說不完整。
我忽而想起了以前他为了我掉下河水的事情,心裡疼得好似被逐日切割一般,我怎么可以让他再一次为我生病,明明說好要保护他的。我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我气的师娘想扯开我的手,我都不依,死赖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我還抢過了师娘手裡的药碗,亲手把他抱起,给他喂药。
许是我的行为感动了师娘,她看了一阵后,便放心地把他交给我了。到晚上的时候,他的烧渐渐退了,意识也恢复清醒,只是烧得全身无力,我端着饭,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喂他喝药,抱着他去沐浴。生病的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和着他身上的奶香,让我闻之神往。
在他睡去后,我忍不住亲了他一口,看他睡熟了,我才裹着被子,到一边的躺椅上睡。我不敢跟他挤一张床,生怕他被我這個睡觉都不老实的人弄醒,可是到了夜半的时候,他许是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一直在发梦,滚来滚去。我被他弄醒了,就跑過去瞧他,原来又起热了,惊得我赶忙冲了出去,打水来给他敷头。可是這热一直不消,我又冲出去,给他烧了水,煎了药,折腾了许久,他才渐渐安顿下来。大半夜的,沒人知道我为他做的這一切,便是他爹娘也不懂。我知道,最近覆阴教不太安宁,师父师娘每日裡也是忙东忙西的,真正看管他的只有我和老头子,但最近连老头子也忙了起来,他只得我一人照料了。
但无妨,我长大了,也可以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第二日醒来时,他的烧退了许多,我抱起他给他喂了水后,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還有些烫,我便跑出去,拿了一坛子酒,给他擦身。
一脱下他的上衣,抱着他给他擦身时,他的身体就变成了透红色,我看罢后,笑他太容易害羞了。他听完后,脸也红了起来,嗔怪我就会欺负他,老害他生病。我吓得赶忙說不会再害他了,還同他拉钩钩,答应說好,要保护他。
那时候,他脸上的笑容烫融了我的心。
可惜,好景不长,不一会儿,师娘身边的侍女就冲了過来,把我往外拉,她急匆匆地跟我說了很多话,說什么覆阴教被人攻打了,教主出事了,我当时還未反应過来,听得一愣一愣的。這时候,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撞了开来,那小小個的人,上衣也沒穿,就冲了出去。
我被吓住了,赶忙撒腿就追他。可是他不知道哪来的干劲,冲得特别快。随着他的跑动,我渐渐听到了厮杀和兵器相接声,心底方能叫出一声不好,他就冲到了临近大堂的地方。
我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惊呆了,那是一片血海与火海,师父红色的身影游走于众人之间,利落地削断一個又一個人的脖子,我看到那些冲天而飞的头颅时,吓得话都說不出了,更别說那比我還小的他了。
后来,不知是谁发现了他,许多人举剑就要往他那刺,我這时才回神過来,冲過去抱起了被师父丢過来的他,而這时,师娘也赶了過来,挥剑将那些人打散,带着我們一同向后撤去。我抱着他回头去看,只见师父被一片火海包围,他的双眼变成了一片血色,看起来好似魔鬼一般,而方才那些攻击子玥的人,我从他们眼底看到了邪恶的神色,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我发现他们一直在盯着子玥手臂上的红莲印记。
我心裡忽而生出一阵恐慌,随着子玥喊师父的哭喊声越响,這恐慌也越来越大。我将子玥的脸扳了過来,埋在我的胸口,不让他再去看师父的身影。我已经长大,知道了什么是死亡,什么是鲜血,我想,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了。但是我不会告诉子玥真相,我安慰他,师父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他的哭闹声低沉了下来,但我知道,他只是倔强地咬着牙,逼着自己将痛楚生生咽下。
我给他穿上师娘带来的外衣后,便一直死死地抱着他,一边轻拍他的背安抚,一边跑。在逃跑的途中,我看到了很多很多残忍的一幕。
头颅漫天飞,鲜血四处洒,我看到许多人被迫跪下,给那些屠戮者求饶,换来的,却是当心一剑。我从一开始的愤怒,到了后来,成了麻木,再刺鼻的血味都激不起我半点波澜。
逃跑的路上,师娘一直沒有从我手上接過子玥,但我不怪她,因为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們从后山逃离,快速地奔跑,隐在山林之间。可我感觉得到,她快到极限了,她跑的越来越慢,声音中都带起了粗重的喘。息。
跑到半山腰时,我還能依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看了一眼周围,想到那时候去苗疆的路上,我为了小解,而溜到了一個看不到的地方,那时候发现了一個小山洞,我們可以到那裡去暂避。我拉了拉师娘的手,告诉了她這件事,她重重地对我点了点头,就要拉我過去。
为了走捷径,我們打算从小山坡下去,哪知晓,還未走得几步,师娘她便感觉到有人走近了。当时心裡一慌,直觉不好时,师娘已经将她身上的东西卸了下来,一一郑重地交给我,嘱咐我如何使用,然后,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努力活下去。
当我脑海裡還回荡着那一句活下去时,师娘已经运起轻功冲了出去,同时,我也感觉到了有人走近。
我把怀裡的他放了下来,让他平趴在草地上,拿身侧的树叶遮挡着我們俩的身子,我一直紧紧地搂着他,捂着他的耳朵,把他的头埋到我的肩头,不让他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切。是以,他从始至终,都沒有看到不远处师娘被人穿心一剑的残忍场景,我将他保护得很好,但我却沒想,這耳朵沒捂得严实,他還是听到了师娘的惨叫声,呼吸裡带起了抽噎,我一直捂着他的嘴,低声道:“子玥,不哭,不哭。”却不知,這不哭安慰的是,還是我。
那杀死师娘的人走后,我才强忍着心头的大痛,慢慢地爬了出来,我叮嘱着子玥說不要离开那裡,他愣愣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听进耳沒。但我现下顾不上他了,因为我的心好痛好痛,你永远无法想象一個五岁多的孩子,亲眼看见最亲的人死亡时却不能哭与不能尖叫,只得生生地把恐惧压在心底,這是怎样的痛与悲哀。這一切都是因为一個人,一個需要我支撑,我给他活下去信念的人。
我走到师娘面前时,静静地蹲了下来。我觉得,在那一刻,我真正的长大了,因为我不得不长大,大人们都走了,唯剩我和他了,如果连我也不坚强,那便无人能替我們坚强了。
我抬手阖上了师娘大睁的双眼,取過了她手裡還留有余温的剑。這时,一個秃头的和尚窜了過来,我以为那是要杀我的人,反手一剑,凌厉地划上了那和尚的手。他愣住了,但他却沒有杀我,他看到不远处有人走来,便同我說了一声:“快走罢。”之后,他便朝那人的方向奔去,把来人吸引走了。
我划出那一剑时,自己已经吓傻了,我从学武以来,从未杀過人,這還是第一次用剑,伤人。但感觉到剑上的血腥时,我才发现,原来伤人那么简单,原来剑也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我咬着牙看了一眼死去的师娘,将她的剑带走了。我跑回了子玥的身边,将师娘留给我們的东西带起,抱着子玥从山坡上滑下去。我沒有太多的力气从直路跑下去了,只能从山坡往下滑,但這山坡非常的崎岖,我抱着子玥,行动受到很大的限制,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受了不少轻伤,可怀裡的他,被我保护得好好的,一点儿伤都沒受。看到他安然无恙的模样,我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不由得为自己自豪起来。
我带着他跑到了那個小山洞,才发现這個我以为很大的小山洞,只能容下一個人。我将他塞了进去,扯過一旁的树叶,挡住我的身子,而我则在他的身边,把面前的土地刨了一個洞,把师娘的剑以及那把厚重的磨岳剑埋了进去,以免被人看到剑的亮光而发现我們。
做完這一切后,我便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告诉他一定要乖,不能哭闹,他僵硬着点了头,不知道听进去沒有。我看到他還陷在师娘死去的恐惧裡沒有醒来,双眼空洞无神,让我非常心疼。可是我无力再多說安慰他了,现下只能尽量少說话,保存体力。這一個糟糕透顶的晚上,我一直守在他的身侧,晚上也只是浅眠,不敢睡熟,以免有人過来,对付我們。
天大亮时,我先一步醒了,他還蜷着身子,窝在山洞裡沒有醒来,我以为他還在贪睡,便伸手過去摇了摇他,哪知晓,碰到的身体特别的烫。我心裡喊着,糟了,竟然在這危急的时候,他又起热了。
我当时急得不知所措,一直在恼恨自己为什么要带他爬树,害他受惊生病,但兀自痛恨也沒用,比起這些,想法子带他出去才行。
我取過了一些树上的露水,点滴喂他喝下,抱着他哄了好一阵子,发觉他意识還算清醒,這心总算安定下去。但我不敢现下就带着他离开,因为我不知道那些人散沒散尽,我只能等,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才小心翼翼地抱他出来,带着他慢慢地朝沿着崎岖的山坡,朝山下走去。
這山路很滑,好几次,他都要摔倒,好在我一直看顾着他,沒让他滚下去。可即便我看得再好,他還是多少受了一点皮外伤,手被那些锋利的草给刮破了。
好在他很懂事,疼了也沒哭闹,一直摇着头跟我說:“哥哥我不疼。”
但直到我們走出山,借着月光看清他的手时,我才发现上头满是密密麻麻的小血痕。我看過后,心疼得直掉眼泪,从小到大,我一直看着他,哪曾让他受過一点伤。那时候他用他那小小的手,给我擦去了眼裡的泪,還学着我的动作,轻轻地亲了我一口,看着他那羞中带怯的神情,我破涕而笑。
我转身回头看了那曾经待過的地方一眼,心中默默地同它道别了。另一头苗疆因为不同路,是去不了了,唯一能去的只有前方的谷都。
走到千谷洞前的时候,他怕急了,身子一直在不停地打抖,脸色惨白惨白的。我知道,是昨夜裡师娘之死,让他对黑暗产生了恐惧,可是我們必须要走過這條黑漆漆的路,才能到达那边的谷都。
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我說:“来,哥哥背你,就不怕了。”
他有些犹豫,但看了眼前的黑洞一眼,還是趴到了我的身上,小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将厚重的磨岳剑别在腰间,又将师娘的剑塞到了他的手裡,告诉他說:“你要用剑保护哥哥。”
小小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說:“好。”
我当然不会让他有用剑的机会,因为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是由我担着,我不会让我最单纯的弟弟,染上一点血腥。
這條千谷洞的路,对我一個小孩而言非常的长,我身上也有一些武功底子,是以我能感觉得到,周围墙壁上攀附着一些东西。我初进去时,還被吓得住了脚,但发现它们沒有攻击性后,才放心地朝前走去。這路上,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和腐味,难闻得很。我生怕他受不住气味,便掂了掂他的身体,迈开了双腿朝前跑去。
当我终于看见外头惨淡的月光时,我欣喜地侧头告诉他說:“子玥你瞧我們出来了。”
可我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因为我看到他一脸惨白,嘴上沒有血色,脑袋耷拉,若非他灼热的呼吸還喷在了我的脖颈,我都快以为他死了。
我惶然地摇着他,一边唤他不要睡,一边朝谷都奔去。
他被我晃醒了,迷糊地睁开眼,好似感觉到我的紧张,他伸出了手攀着我,吃力地說:“我不睡。”
我真庆幸他当时那么乖巧,我才终于松懈下来,歇了口气。
我当时背着他欲往谷都裡去,但還未奔到城门时,心裡打了個激灵,感觉有些不安,想到那些杀人的恶人可能還在谷都,便咬了咬牙,背着他绕了远路,从城边的漆黑小路绕出去。
這條路很黑,周围静悄悄的,我生怕会被城楼上的守卫发觉,只得放轻了步子,慢慢地拨开眼前的树叶,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我神经绷得紧紧的,一点也不敢放松,是以对身后的他无暇顾及,只是偶尔才能回头问一句他的情况。
他似乎强撑着沒有昏過去,声音裡都带着倒气的音,他一直用他滚烫的小手搂着我,告诉我說:“哥哥我還好。”
我听到這些话,心裡都踏实了许多,這脚上的力量都多了几分。
其实我沒告诉他,那时我身上的力气都快使光了,我怎么說,都還是個小孩子,带着他走了那么久,心裡与身体上压力好大,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可是,想到他一直在咬牙坚持着,我怎能放弃,說好了,我答应過他,要守护他一辈子的。
夜半时刻,我终于带着他绕到了城门前头,远离了城楼守卫的视线。本以为這一切可以结束了,却沒想,前方還有着一大段未知的路在等着我們。师娘說,要我們去天剑宗寻她的表哥,龙越,可是天大地大,何处才能找到那個人。
我不知道方向,不知能往哪走,只能漫无目的地背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渴了就带他到附近的湖水处,喂他喝水,扯下我身上脏兮兮衣物的一角,浸湿了它,给他敷着滚烫的头,還沾湿了衣物给他擦拭着身体。我的他啊,本该是让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如今却落魄得吃不饱,穿不好,這原本白嫩的脸都染上了一层蜡黄的尘埃,褪尽了好看的颜色。我抱着他,想哭却哭不出来,反倒是他用那稚嫩的嗓音,安慰我說:“哥哥不哭。”
当时我想着,有他這一句话,再辛苦都值得了。
从谷都到下一個城镇,有很远的路,饿了沒东西吃,我就爬树摘果子给他裹腹。他的病时好时坏,是以吃得不多,但是我为了让他补充体力,强要他全部吃光。而我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挖着草根,吃着树皮野菜。好在他身体也争气,沒有再也高热,只是有些低烧,我真庆幸那时他一直强撑着,自己同自己的身体抗争,靠坚强的意志力将病痛强压下去,不若,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熬過那段日子。
我的子玥啊,是世上最棒最坚强的人。他虽然因病而给我增添了不少负担,但是他从来沒有喊過一声苦,一直在我的后背,安慰我,抱着我。也就是靠着他给我的精神支撑,我才得以灭掉那些朝我們冲上来的狼。
是的,狼。那是即将走向城镇时的前一夜,我們穿行在漆黑的小森林裡,這裡特别阴森,我本想着以我的脚程在天黑一直一定可以穿行出去的,却沒想,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這片小森林的广度。
几日下来,他的病好了许多,就从我背上滑了下来,拉着我的手,随我一路前行。這一路上,我們都默契地沒有說话,保存着仅剩不多的体力。
他很坚强,我能感觉得到他手心的灼烫,可他沒喊一声,咬着牙,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夜深时刻,我們走到了一处略微漆黑的地方时,我便耳尖地听到了狼嚎,我顿时打了個激灵,拉着他就往看得见亮光的地方冲去,但沒冲得几步,便有三只狼,跳到了我們的面前,将我們团团围住。
狼的眼睛泛起了绿光,幽深得可怕。看到那身形堪比我們的狼时,他打了几個哆嗦,差些站不稳。
我当时也害怕急了,我想可能我們就要這样葬身狼肚了。但我怎舍得白白嫩嫩的他被狼吞入腹中,于是,我开了口,想要他逃跑,而我则替代他,成为這狼的美食,以命换命。
熟料他握紧了我的手,跟我說,哥哥不怕。
這一句话,便好比那一股强劲的内功灌进了我的体内,让我生出了无限的力量。我看了一眼手裡那长长的两把剑,咬了咬牙,就把师娘的剑拔了出来,這剑很长,我即便长高了不少,使出這剑时還是有些够不着力。
“哥哥,我能作甚。”软软的带着怯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我侧头想同他說不必了,但看到他眸裡的决意,我感觉得到,他想同我并肩作战的渴望。
我笑了,我骗他說,子玥是负责保护哥哥背后的人。
我看到他的双眼因为我的话,而亮了起来,他笨拙地捧起了另一把厚重的磨岳剑,吃力地拔出了剑,咚地一声,那把很重的剑砸在了地上,发出重响,但似乎因为這声响,野狼退了几步。
那把剑并不利,压根就杀不了狼,但是我沒有告诉他,因为那把剑,是他坚守下来的信念。
狼群扑過来时,我不再有了胆怯,我喝了一声,用力地将剑刺入了率先扑上来的狼肚裡,鲜热的血洒到了我的脸上。感觉到鲜血的热气,我刹那间身体涌起了嗜血的冲动。我不知哪来的劲,竟杀了上瘾,身体裡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将要对付子玥的狼,一剑穿腹,唰唰几下,将它砍了個稀巴烂。
最后一匹狼,似乎感觉到了害怕,這要前扑的脚瑟缩了回来,颤颤巍巍地朝后倒退。我沒给他再攻击的机会,我将体内仅有的一点内功冲到了喉头,朝那狼嘶吼大声嘶吼,竟将它吓得撒腿就跑,不再敢来吃我們了。
我胜利了,我成功地保护了我身后的人,我雀跃地丢下了手裡的剑,抱着他亲了几口,却发觉流到嘴裡的,是咸咸的液体。子玥哭了,我吓得接连抹掉他脸上的泪,哄着他,可是他越哭越凶,扑到了我的怀裡,一個劲地唤我哥哥,哥哥。
我知道,他是在害怕,害怕我就這么被狼给吃了,也难为他,一直强忍着不說,還鼓励我說不怕,其实,他比我還胆小得多。
有了這两匹死狼,我們终于可以吃上一餐肉了。可是我不会在野外生火,笨拙地试了很多次,很多种方法,才架起了火架子,可是這肉怎么吃,就成了問題。彼时我什么都不动,胡乱砍了几块肉,就往枯树枝裡插,架在火堆上烤,還烤糊了不少。
這一晚,我們终于填饱了肚子,想到那狼肉還有剩余,我便将外衣脱了下来,裹紧那些鲜血淋漓的狼肉,带着子玥继续上路了。
有了前次打狼的经历,我开始尝试着去打一些野兔,掏鸟窝,渐渐地我生火烤肉技术也成熟起来,他每次尝到那沒有咸味的肉,都乐得拊掌欢笑,說哥哥好棒。
每次听到他這么說,一向脸皮厚的我,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我們俩個人就這么流浪了许久许久,這段日子虽然很苦,但是我却很开心,因为那是我這一生中,唯一能与他相依为命的时候。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有我,我的身边也只有他。
我們互相扶持着,鼓励着对方,安慰对方說,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可是,這好日子還未来临,他却先一步病倒了。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病倒了,他的病還未好全,又跟着我风餐露宿那么久,身体自然受不住了。强撑了那么久,他终于還是晕倒在了半路,若非我一直看顾着他,只怕他都要趴倒在地了。
我背着他,去寻了河水,喂他喝下,看着前方沒有尽头的小路,又继续了我們的流浪。
行過一條小路时,我遇上了一家住在這附近的农户,我把狼皮给了他,换取了一些食物温水和衣裳,之后,我又带着子玥踏上了行程。
离开农户家时,正好夕阳西下,子玥迷糊了過来,叫了我一声。
为了哄他,我骗他說,我們快到家了。
他听完后,好似有了力量,搂着我的手都紧了几分。
后来,我唱起了歌,哄着他入睡。那首歌,是我們幼时时,师娘唱给我們的童谣,可惜我现下的声音沙哑,唱得不好听,不過瞧他睡熟的模样,应是沒感觉到歌声难听与否罢。
夕阳渐渐地下沉,我看着夕辉尽头,沒有边的地方,叹息了一声,将背后的人掂了掂,加快了步伐朝前方奔去。
不管這條路有多远,我都要好好地背着他,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說:微虐……
万字更新,還不出来冒泡,等着我去抓你们么Σ(⊙▽⊙
感谢zhan851126送的小地雷/(ㄒoㄒ)/~~亲爱的,我還以为乃丢下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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