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凤璇阳番外(五)
我看到他时,已经完全愣住了,我暗中偷偷瞧了他许多年,却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近到可以看清他瓷白无暇的面孔,闻到那淡淡的冷香。
但他不会认得我,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凤璇阳于龙倾寒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
他冷冷地问我,這是要作甚。
时隔多年听到他的嗓音,褪去了昔日的童声,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清冽如玉,我听得醉了,整個人都沉浸在了见到他的欢喜裡。
若非血影過来拉了我一下,只怕我今日就要因为痴傻而出丑了。
子玥又一次冷冷地问了出口,言下之意,是问我为何无故杀人。
我听罢后,不由得心底一笑,既是无奈又是欣喜。无奈的是他多年在龙越這個武林盟主的教化下,心底自然是秉承着正义之心,锄强扶弱,欣喜的是,虽說他這般不辨黑白,但也是他善心的表现。
我心爱的他啊,长大了。
我笑了起来,我說,你這般救下那人,說不准那人還不会感激你。
他颇有些恼了,同我争辩起来。
殊不知,在我們俩争辩之时,那方才在我身边的两人进了酒肆,同使着斧头的粗犷汉子汇合,三人不知开口說了什么,将众人的怒气点燃了,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這些事情都是背对着子玥进行的,因而当我的剑出手,去救那些险些被使斧粗犷汉子头的同伙杀的时候。他還愕然不已,他以为我想杀人,就冲過来,同我打了起来。
我同他解释,熟料他那时初出江湖,懵懂不知,一心便认为我是坏人,啥也不顾便使剑支开我。
他的武功出乎我意料的高强,一时之间,我竟无法攻破他,我使了個眼色给血影,让他替我救人,而我则同他打斗起来。我虽是魔道中人,但這些年杀過太多人了,便想着能发发善心救下一個便算一個罢,哪知晓偏生对上了子玥這個愣子,真真是让我苦笑不得。
本来同子玥打,倒也沒什么,即便被他误会,能同他打斗试试他底子倒也无妨。但坏便坏在,粗犷汉子那三人,觉得事情闹大了,便想逃走,血影将他们阻下,让他们一时之间无处可逃。
情急之下,他们竟然朝背对着他们的子玥攻来,意图从子玥這边打出個缺口。
我亲眼见之,怒极了,大喝了一声,运起功力将子玥袭来的剑弹开,然后反手一剑,了解了那拿巨斧的粗犷汉子性命。
其余两人见到巨斧的粗犷汉子一剑被毙命,吓得溜也似的跑了。
而子玥则愣在了那裡,显然已经发现是我救下了他。他還傻乎乎地喃喃自语,說他救下了那拿巨斧之人,为何他還杀他。
我心中叹息一声,子玥总是将人想得太好,太好了。不過也怪不得他,处在天剑宗那种地方,自然不似我這种在人情冷漠之地长大的人,看事来得透彻。
我們俩不打不相识,他感激我救下他性命,便乐得邀了我同饮。我听得這话,心裡头是說不出的欣喜,但我表面上還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們俩一边拼酒一边斗武,斗到最后,我們比到了轻功,一同迈步朝未知的前方奔去。
那时候的我,觉得人生能有此恣意淋漓的一刻,也不枉我走了這么一遭。
我們俩来到了一個小树丛裡,我为他打了几只山雀,给他烤了吃。他這些年,被教养得很好,动作举止得体,斯文有礼,然而坏处便是,什么东西都不懂,野外生存的技能也沒有。我真担心,我若不守在他身边,他一人怎么過。
我們俩吃饱后,静谧得无言,他拿起了一根枯树枝,撩动着火堆,我静静地用余光看着他,在篝火的醺意裡,他变得特别的好看,好似我們第一次一块沐浴时,他因为害羞而生起红晕的神情。
我忍不住想靠過去亲他一亲,可是动到半头,我生生给忍住了。他這般脸皮薄的人,定会被我的行为吓坏的。
他是我疼在心尖上的人,我怎舍得吓坏他。
這一夜,因为冷,我們俩肩并肩地取暖。天知道,心爱之人的呼吸喷洒在我脖颈时,我都快疯了,真想狠狠地抱住他,亲上几口,可惜,我什么都不能做,连偷偷伸手揽上他肩膀的念头都给我自己生生抽去了。
可惜這好事沒得多久,那個夺去我哥哥头衔的龙末便来找他了,之后,两人就与我道了别。
我狠狠地盯着那来打扰我們的龙末,心想着,早知如此,就该让血影拦下龙末的。
他离开后,我在這树林裡意外遇上了为了夺得向梅山庄喜筹而杀人的五蛊童子,当时心情不佳,又见到当时在酒肆裡对付子玥的那两人是五蛊童子的弟子,一时气恼,便将他们几人都杀了個干干净净。
随后便丢下他们的尸首,继续尾随子玥而去。這一路上我都在偷偷地看他。他的轻功不足我高,是以一直都未发现我的存在。
我隐在他所居客栈的房顶上,似個采花贼一般偷看他更衣,沐浴,睡觉。他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体被我看光光了。
不過,他自小就被我看了個遍,摸了個遍,是以看光也沒甚。多年未见過他的身体,他的皮肤依旧如同幼时那般细腻白皙,他還是很瘦,呼吸时,会带动纤瘦的锁骨突出,即便因为练武之故,胸腹间多了一些绷紧的肉,但他整個人還是显得特别的瘦。
我多想冲下去,抱着他。总觉得,這般纤瘦的人,是该好好地抱在怀裡疼的。
他的左手臂上,因为用药的缘故,早已沒有了那個美丽的红莲印记,不過這样也好,這世间也不会有人知晓他的身份,世人也只会知晓一個有着红莲印记的凤璇阳。
我便這么一直偷偷地看着他,跟着他,直待向梅山庄婚宴的到来。
我带着血影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喜堂,本想着闹哄一阵,却沒想,竟在這时刻,见到了他。
他的表情依旧淡漠,但从他的眉目裡,我看出了怔愕。
但今日的主角是血影,我只得强压下同他打招呼的欲。望,为血影而抢亲。
只可惜,那时的我,太過年少轻狂,中了他人的奸计,抢夺之中,他窜了进来,维护他所谓的正义。我們对峙之下,打了起来,围观众人只是冷冷的看着,不为所动。
我冷笑着问他,你瞧瞧,你帮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只是淡漠地抿了抿唇,說道,芊双妹子是他的妹妹,他不能让向芊双的幸福毁在我手裡。
妹妹?听到這個词的时候,我恍惚了一下。心裡是說不出的悲凉,他为了一個妹妹,却要同身为他哥哥的我拔剑相向,我当时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心裡头的悲哀。
我渐渐地收缓了剑势,在他的剑攻過来时,侧身一退,手裡的剑便要回鞘。岂知那個时候,不知何时,向芊双竟冲了過来,正撞在我即将回鞘的剑上,当场血溅,一命呜呼。
所有的人,都被吓傻了。我的武功甚高,出招特别的快,因而我完全有自信,在场的除非能有子玥或是向宗那种功力的人,方能看清我的招式。但我這份自信,却让我暗暗叫苦,因为当场几乎沒人看清我回剑的招式,是以他们都认为是我杀了向芊双,向宗因为我杀的是他的亲女,他自不会维护我,而子玥则成为了我最后的希望。
我开口辩驳,却发觉自己的语言是如此的苍白,說服不了任何人,血影也因向芊双的死大痛于心,对我不闻不问。
子玥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可是,子玥却沒有替我辩驳,他說,当时他专注于同我对打,未能看清。
那一刻,我心底漫上說不清的痛。最亲最爱的人,說不信任的那种痛楚,不可明說。
但想想,我沒那個资格去让子玥信我。凤璇阳于龙倾寒而言,不過是一個意外出现在他生命裡的過客。
向宗当场指出了我魔道教主的身份,一刹那间,所谓的武林正道纷纷同我反目,为了所谓的正义,为了所谓的惩奸除恶,全然不顾事实的真相为何。而血影此时已经沒了主意,我看得出,他对我含起了恨意。
我大痛之下,厉声喝道:“本座终有一日必一统江湖,绝了你们歧视之心!”
我說完這话,就运起了冥阳功,带着血影冲了出去。
后来血影因为這事而离开了我,我成了孤单的一人。我有一次,溜回去告诉子玥,我說這事,并非我有意的。
他還是沒有信任我,他說,凤教主,您快走罢,我不想杀你。
我的心,凉透了。
我黯然地离开了,除了离开,不知道還能用什么方式,去面对那個我爱了半辈子的人。
回去后,离诉不停地安慰我,我却独自一人黯然神伤,不知用什么方式来消愁。我开始饮酒,却发现那些酒劲不足,灌不醉我。意外之下,我酿出了月上九天,這名字,是以子玥名为含意而取的。
月上九天,那便是王者的月,玥。
子玥啊,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他。
后来离诉說,他总觉得向芊双的死有蹊跷,让我去调查一下。我本来无心调查的,想着死了便死了,我還能怎么着,岂知那個时候,血影忽而归来了,他带给了我一個惊天的消息,我开始猜到這场婚宴背后隐藏的真相。
为了查明這一切,還自己清白,时隔三個月,我又奔回了向梅山庄,却沒想,命运是逃不過了,我便如卦象所說,终其一生,得不到幸福。
是的,因为這一件事,我想,我与他又一次错過了。
向梅山庄灭庄惨案,凶手被灌在了我的头上,我冷笑着接受了這一切,因为我无法辩驳。我看到那意外出现在灭庄现场的人,我问他,你信我么。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我始终只是他生命裡的一個陌生人,不会再有過多的交集,面对一個魔道中人,他的選擇,很简单。
那把我最熟悉不過的幽泽剑,指向了我的胸口。我的心,不知是痛還是麻木,为了保命,我终于還是抽出了与幽泽剑一块熔炼的赤煌剑,与他打了起来。
我的武功略胜于他,但我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因他人的阻挠,而误伤到他。他受了我一掌,当场吐血。
我当时完全傻了,看着他嘴角流下的鲜血,我感觉就好比有一双手,在朝左右两方,生生地扯着我的心。
這是我第几次害他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为,明明說好保护他,却屡次害他,伤他。
我真是個灾星,灾星!
我疯了一样,将那些围上来攻击我的人杀了,我觉得我已经入魔,我快要疯了。
脑海裡,不停地窜出灾星两個字,看着那被我重伤的人,我痛然离去。
我不能再接近他了,不能了!
我逃也似的回到了九天教,此刻的我便成了那個過街老鼠,狼狈,還人人喊打。
因着這一件事,我的名声大躁,成了武林的公敌。
离诉闻之,過来安慰我,却被我逮去了练武场,狠狠地打了一架。
我需要发泄,需要无穷无尽的发泄。
我這算什么哥哥,哪怕我曾经护過他,疼過他,我也只是一個会害他的哥哥。
后来,我還是去了天剑宗一趟,打听他的消息。
這才知晓,他因为我的中伤,而患了内伤,影响了他的武功,這内伤一直存在他的体内,无法医好。但是,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未告诉龙越,這伤从哪来的。
我当时听闻,心裡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我黯然地离开了,只是会派人暗中给他送些大补的药材,他不会知晓,他還以为是龙越给他的。
我不敢再接近他了,我只会害他,只会害他。
后来,江湖上开始不太平了。我接连接到消息,有人暗中给参与覆阴教一战的掌门私下见面,要他们出面去揭穿子玥的身份。
我当时心裡已经绝望,想着這辈子,也沒有什么盼头,是以,我挑起了剑,去将那些掌门,杀了。
江湖因着我,而暗潮涌动。
我成了无恶不作的杀人魔,我继承了师父的嗜血之风,杀了无数個人,那一刻,我只觉得,只有鲜血,才能让我兴奋。
许是察觉到死者与覆阴教的关系,其余的知情掌门,不敢有什么动作。是以,我才能缓下劲来慢慢地揪出那幕后之人。
也即是那时,我又一次见到了他。那时,离上次在向梅山庄见面,已是半年后了。
原来,他是为了调查各掌门死因而来的,我见到他后,便一直易容在他的身侧,偷偷地尾随他。
他瘦了一些,似乎因为内力受损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我看着,心裡是說不出的痛。
我原以为,他不会发现我。却沒想到,在我跟踪他的第三日,他发现了我。
他只是轻巧地說了一句,可要一块饮酒,我便猜到他发现了我。
那时乍一听到這句话,我恍惚中還以为回到了過亭酒肆的那一天。
我笑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我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你可愿与我做一对陌生人,共饮。
他略微有些迟疑,但還是点头应下了。
我們大醉了一日一夜,酒量两人竟然是不分彼此。
我守着他多年了,一直都将他视作弟弟来看,却沒想,长大的他,已经非我那眼中孱弱的弟弟了。
此刻的他,甚至可谓是我的劲敌,胜不了他,也输不了他的劲敌。
但,我却爱上了這個纠缠我一生的劲敌。其实,从我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输了。
我与他拼了一日一夜的酒,不分胜负,最后,双双醉倒在房裡,滚在地上,沒有意识地抱做一团。
看着他带着一脸红酡,喃着酒醉的话语,我忍不住悄悄地亲了上去。他不知道,斗到后头,我故意用武功将酒逼了出来,是以我比他多了一分清醒。不過,也离醉差不多了,不若我怎会如此大胆,从亲他的脸,到吻他的唇,探舌入他口腔,将他的酒气尽数吞入我的腹中。
我着迷般地抚摸着他的身体,抱着他。我的身体早已起了反应,抱着這心爱之人的身躯,我多想能抱他,让他真正成为我的人。可是我還是不敢,我想要的,是全心全意的爱,主动的给予,而非强迫。
我這辈子,注定只能這般偷偷摸摸地亲他,吻他了。
我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吻到他的一瞬间,我落泪了。
這是我同他的第五個吻,求而不得的吻。
我一直抱着他到天亮,一直抚摸着他的脸庞,亲吻他,我本想先他一步离开,却沒想,這手宛如被吸住了一般,舍不得放开。最后,在他醒来之刻,我闭上了眼,假作睡熟,沒让他看到。
他离开了,他還是丢下我离开了。
我們這一夜過后,终归還是一個陌生人。
后来,几年,我断断续续地见過他,以陌生人的身份邀他喝酒,期间還透露出我杀人是有苦衷的。
但是,他的反应,便如同真正的陌生人一般,不冷不热。
我曾问他,为何不杀我。
他一直拒绝回答我。我以为,他只是在等证据确凿才下手杀我,却沒想,待很多年以后,我终于得到他时,他才拥着我說,因为他不知不觉中对我产生了好感,踌躇中,下不了手。
不過当时的我可不知道這些,瞧着他拒绝回答,我心裡当真是凉透了。
我本以为,我們這辈子便這么耗過去了。我依然做那個偷偷守护他的陌生人,而他依然做那個为了匡扶正义而寻凶手的天剑宗少主,却沒想,因为我自以为是的冲动行为,将我們俩,推向了不可挽回的深渊。
那是我此生最大的一個错误。那便是,派人假作灭了天剑宗,实则将天剑宗人救下,暗中保护他们。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在计划之前,我還亲自见過的杀手,竟在计划实施的前刻,被人掉了包,结果,造成了凤璇阳灭了天剑宗的惨案。
当我听闻這消息时,我的脑袋裡已经懵了。我冲了出去,寻找我最爱的他,那個我守护了一世,却被我害死的他!
我哭着喊他的名字,心裡一直在祈祷,他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他的确活了下来,天剑宗百余人,仅他一人存活,我知道這消息时,破涕而笑,但我也知晓,我同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我回到了九天教裡,借酒买醉。我想,我這辈子,当真是窝囊,害死一個又一個的人,杀了一個又一個的人,我做了什么好事,沒有,一样也沒有。
我再也无心去找那唆使江湖掌门去挑明子玥身份的幕后人了,龙越已死,天剑宗已灭,那些人便再沒有将武林盟主挑下台的必要了。
我将剩余的江湖掌门全杀死了,一個不留,不论那些人有沒借子玥身份将他扳下台的必要,我也不能留他们在世间。我這辈子做的错事太多了,我害他的也够多了,我不能再因为一时的松懈,而再害他。罪孽都让我来偿罢,哪怕他不知道我做的一切,不知道有個哥哥,与他越走越远。
我在九天教裡一直在等着死亡降临,我知道,武林中各個都想杀我,连他也不例外。
我终于等到他了,只是未想到,他沒有直接来杀我,反倒混了进来,做了一個扫地的奴仆。
先前我還沒怎么在意,毕竟随着九天教在江湖上的影响越来越大,来此地投奔的人,也越来越多,是以进来几個奴仆,我也沒甚可惊的。
但那一日,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平日裡懒得去藏书阁寻书的我,一反常态地去了藏书阁。守阁人還笑话我說,我是不是喝醉了,要知晓,往日裡我都是翘着個二郎腿,丢下几個要看的书目,让手下去找书的。
我說我也不知怎地了,就是想来瞧瞧。
我随意挑了几本书,瞧着都不上心,便想离开了。而恰时,那個我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我的面前,他淡然地扫着地,他的动作很斯文,一点也不像扫地,反倒像挥蚊子。而且,许是不习惯的缘故,他拿扫帚扫地的姿势很怪异,我当时還未发觉那易容過的奴仆是他,瞧他扫得這般狼狈,便走到了他的面前,将扫帚夺了過来,教他如何清扫。
看到那双讶异的漂亮双眼时,我一眼便认出了他。那是我看了二十多年的眼睛,我一直记得,那双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是以很神奇地,我认出了他。
他见到我会拿扫帚扫地,還惊异地咦了一声,虽然很小,但我听到了。
我說:“很诧异?”
他愣愣地点点头,顺着我的话道:“我未曾想過你会亲自动手扫地。”
我听他說完后,更确信這人是他了。虽然他的声音不知何故变了,但他那呆愣的性子沒有变,再者,身为教主问一個扫地的奴仆话,哪有哪個奴仆会如此大胆地直接开口回话,而不加任何敬语的,
发觉是他后,我内心澎湃。我想,我沒有去接近他,這次是他主动接近我,我不会再害到他了罢。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
在九天教裡,同他相处的這段日子,是我后半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我知道,他是为了打探九天教的虚实而来的。但我也未多加管束,放任着他去转溜,整個九天教人都知晓了他是我心头好,惹不得,是以人人见到他,都对他好得很。不過,他只怕還不知道,以为我們這的风俗都是不分贵贱的。
我打从那一日后,便以他不会扫地为由,将他调到了我的庭院那处,让他住在单独一间的下人房,让他负责平日裡我所居庭院的打扫。
我不敢一口气便提携他到我身边,那样会让他起疑心的。是以我每日裡在庭院裡练剑时,都能看到我心心念念的身影。
我在练剑时,看得出他想与我一同比剑的渴望,我试探地想让他同我一块练,但他婉拒了。
我知,他是怕我发现了他的身份,是以我也未怪责他。
我将我的武功绝学都展现在了他的面前,离诉每每见之,都骂我傻,這是在给敌人发现自己的破绽,让敌人一剑杀死我,
我听闻总是笑,我說,我這一辈子,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杀我,死在他手下,我心甘情愿。
离诉呸了我几声,說我年纪轻轻,想什么死,到不如想法子,将他带上。床。
上。床?听完這個词我懵了,我看了一眼那在外头勉力同地上的灰尘争斗的人,眼底是說不出的情绪。
我何曾不想抱他,那是我守护了一辈子的人。可是,我越是接近他,越会害他,我這般灾星的人,還是离他远点的好。這辈子,能活着看到他长大,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不求太多,不求他记起我,不求他爱上我,我只求,他一切都好。
我开始慢慢地接近他,同他拉好关系,把他从一個扫地的奴仆抬成了我身边伺候的人。
我同他关系越来越好,我带着他一同喝了月上九天,但我未告诉他,這酒的含义,只說那是一种独家酿造的酒。我带着去吃喝玩乐,易容下山游玩,那段时光,我不知有多开心,梦中都会笑醒。
抛却了家仇,抛却了爱恨,即便他不记得我,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满足了。
我原以为,我們可以這样,用掩藏的身份,快乐的過下去。
可是,我终归将事情想得太好太好。
他悄悄地走了,在他待在九天教裡的第三個月零九天,沒有留下任何一点东西,宛如人间蒸发一般离开了。
我失落地走過每一個他生存過的地方,将他睡過的枕头与被子放到了我的床上,每日每夜都枕着他淡淡的香味度過。
可是,思念便好比一把无情的剑,在你伤口即将愈合之时,会在上面刺上一剑,然后,又待你伤口痊愈再刺一剑。這是一场痛苦的酷刑,让你過得不痛快,也不开心。
若果先前未接近過,未得到過,便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思念与挣扎了。
我终于忍不住去见了他,他好比天上的繁星,明知可望不可即,但仍想着去靠近他。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天剑宗裡,昔日繁华的天剑宗,沒落得不成样子,整個家,就他一人在打理。
但是我心爱的他呀,从小养尊处优,哪曾吃過什么苦。唯一的苦头,就是当年同我流浪的时候了,可是那些過去都已经被他遗忘,是以现下的他,便是個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
他武功大进,加之天剑宗裡头空荡荡的,回音特别响亮,我不好贸然闯进,每天只能守在天剑宗的山脚附近,看着他临近吃饭時間时,下山吃饭,然后再回去。
每日裡,我能见到他的時間,也不過是那么点,想靠近他,却是无法的。
我便這样度過了一日又一日,他后来成了盟主,继承了天剑宗之位,慢慢地将天剑宗发展了起来。
他曾屡次将战帖送来,我屡次让离诉拒绝。
我看着他许多年了,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年。我這些年,一直都在九天教与天剑宗两处来往,奔波了不知多少时日。
离诉說我当真是疯了,我說是啊,为了他,疯了。
想爱却不能言明的爱,明明是最亲的人,却不能相认還得举剑相向的痛楚,压抑得我快疯了。
我喝了不知多少坛的月上九天,可是那种痛,是种在心底的。从他忘记我的那一刻,就已经种下,待到他不信任的时候,开始发芽长大,如今,已经是参天大树,拔之不去了。
二十年,我們苦苦挣扎了二十年。
我心爱的他啊,渐渐地长大,老去,发间有了丝缕白发,眉宇间留下了岁月的皱纹。
我终于累了,倦了,痴心爱恋了将近四十年,默默地守在他身侧四十年,我终于抑制不住地累倒了。
我终于接受了他的战帖,遣散了所有的九天教众,独自一人,等待着他的到来。
离诉哭着跪下,求我不要丢下他们。
但我却将他打晕了丢给手下,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赶走了。
我知晓,我心爱的人,沒让武林众人一块杀上凤阙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我已经不求太多了。
我一直静静地等待在教门前,笑着看那個人缓步走上阶梯。
我心爱的他啊,长大了。
我看着他用稚嫩的嗓音唤我果果,看着他松开我的手蹒跚学步,看着他笨拙地吹着手裡的风车,看着他坚强地举起那把笨重的剑站在我的身后。
也,看着他将我遗忘,看着他用那把我送他的剑刺向我的胸口……
血花四溅的一刹那,我释然地笑了,因为,我终于从压抑而不得的爱裡解脱了。
但,我也落泪了。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再苦再累我都未曾哭過,但這一生,我却为他流干了所有的泪。
我终于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抱到了他,也终于在他知道的情况下,吻了他。
我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出了那句埋藏了四十多年的爱意。
這是我同他的第六個吻,永别的吻。
泪如雨下,心却是一片释然。
藏了四十年的深情爱意,埋了四十年的倾心守护,终于得以见到天光,告别那遮遮掩掩的過去。
我不必再偷偷地跟着他,看他用我最熟悉的称呼唤着一個我陌生的人:哥哥。
我不必再压抑着心中埋藏的爱意,去面对他一個個冷漠而陌生的神情。
我也不必再忍受着不能相认的痛,独自一人借酒舔伤。
我终于解脱了,解脱了……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個叫花修鸣的哥哥,爱了他几十年……
可,为何他的表情如此悲伤,如此的痛苦。
原来,我們這一生又错過了么?
但可惜,我却再也不能守护他,陪着他了。不過,已经沒关系了。
因为,我心爱的他啊,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說:写完這個故事的时候,自己忍不住就掉了眼泪,我感觉自己变成了花修鸣,去看着那心爱的人成长,也看着自己死在他的手上。他们這一生,错過了太多太多,所以,才有了现在這個复生后的故事。他们的重生,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去揪出那幕后黑手,只是为了能重新来過,将過去错過的一切弥补。所以,看文的過程可能觉得有点憋屈,觉得为什么都重生了還不抓住那些幕后的人,但我想說的是,与其去抓那些坏人,造成他们也许一辈子都无法相认的遗憾,倒不如先好好相爱再一起克服所有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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