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番外一【十年】

作者:不吃薑糖
又是一年清明。

  今年是奚棠死的第十年。

  薛玉衡起了個大早,認真地洗漱完畢,在胸口別了一朵海棠花胸針,對着鏡子穿戴整齊,表情肅冷,緩步走出了房間門。

  柳長煙和薛域正在客廳用早餐,薛玉衡擡頭見兩人正盯着自己看,腳步一頓,衝着薛域點了個頭,無視了柳長煙的視線,擡腿繼續往門外走去。

  若柳長煙在家,他就絕不會和柳長煙同桌喫飯。這已經是他正式成爲薛家的家主掌權後,數年來一直堅持的習慣。

  在薛玉衡踏出薛宅的那一刻,身後又傳來杯盤摔在地上的清脆破碎聲。

  柳長煙的哭泣聲響起,帶着無比的憤怒,尖聲道:“他還要爲一個死人恨他自己的生身母親多久?”

  聲音帶着濃濃的怨恨與哭腔。

  這話像說給別人聽,也像說給薛玉衡聽。

  十年前,柳長煙誘騙奚棠,將其送到綁架現場,導致奚棠身死。薛玉衡將奚棠的屍體找回後,在房間裏閉門枯坐一天,當衆人強行闖入房間時,只見他趴在奚棠的遺衣中,形容憔悴,擡眸時眼底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蒼涼。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薛玉衡就像換了一個人,除了面對與奚棠相關的事時臉上還有神采,其餘時候皆如行屍走肉般,並且再沒對柳長煙說過一句話。

  在聽到柳長煙的哭聲時,薛玉衡指尖輕顫,眼底一瞬間像是聚滿了散不開的黑霧,痛苦和愧疚宛如一隻大手狠狠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心底倏然涌上一陣難以言表的悲哀。

  他是恨他自己。

  胃裏再次傳來翻江倒海的疼痛,太陽穴如針扎般疼,薛玉衡不得不蹲下身,抖着手掏出衣服裏的手帕,嗓子裏傳來一陣腥甜,逼得他不得不低低咳嗽一聲。

  潔白的帕心很快氤氳開一片血紅。

  薛玉衡瞳孔驟縮,但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復了往日裏的古井無波。在助理快步過來扶起他的同時,薛玉衡甩開助理的手,單手撐在膝蓋上站直身體,面無表情地問道:“花買好了嗎?”

  助理點了點頭。

  薛玉衡難得地衝他笑了笑,直到看得助理心

  驚膽戰,才吩咐道:“開車,去墓園。”

  助理低低地應了一身,打開車門,絲毫沒有注意到,薛玉衡將帕子收回口袋時,腦門上已經出了細密的汗。

  奚棠的墓修建在一片安靜秀麗的山上,薛玉衡挑了很久,才選中了這塊地。

  他捧着花下車時,天上已經飄起了小雨,助理撐着黑傘走在他身邊,表情肅穆。

  他跟着薛玉衡已經跟了六年,每年清明,薛玉衡都會來這裏祭拜一個叫奚棠的人。

  風雨無阻。

  這個人對薛先生來說,一定很重要吧。

  助理心想。

  他轉過頭去,暗中看了一眼薛玉衡,卻見薛玉衡不知看到了什麼,目視前方逐漸蹙起了眉,表情弗然不悅。

  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不想看到的人。

  助理心中一驚,忙轉過頭去,只見墓園門口站着一個白衣飄飄的女子,長髮齊腰不施粉黛,同樣捧着白花,在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後轉過頭來,衝着薛玉衡淡笑一聲。

  宋思綺和十年前相比瘦了很多,原本豐潤的雙頰凹陷下去,眼睛裏的光彩也不再,唯有氣質依舊清冷。

  她一直未婚,衆人皆猜測她是在等薛玉衡,這話傳到她耳朵裏,只換來淡淡一聲輕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宋思綺見薛玉衡雙脣幾乎要抿成一條直線,十分不高興的樣子,眉目微彎,低聲開口,語氣卻沒有多少笑意。

  “他不想見你。”薛玉衡直接了當,一下就戳破了那層窗戶紙,不客氣:“你來做什麼?”

  “是,我不配去看他。”宋思綺看樣子絲毫沒有被薛玉衡冒犯到,面色平靜,很快又話鋒一轉,刺破了薛玉衡話裏的僞善,冷笑道:“那你呢,他就想見你嗎?”

  薛玉衡聞言,瞳孔一震,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花。半晌後,他低低咳嗽,嗓子乾澀,語氣裏是深深的痛苦:“是,我們都不配。”

  嚥下嗓子裏的那點腥甜,薛玉衡走進墓園,將雪白的菊花放在了奚棠的墓前。

  照片上的男子還是那副眉目清絕、風華絕代的模樣,而薛玉衡今年已近四十,早生華髮,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皺紋。

  兩人一同

  在奚棠面前默哀片刻,宋思綺不方便再打擾薛玉衡和奚棠,便先行離開。

  臨走前,宋思綺靜靜地看着薛玉衡,衝他丟下一句話:“陳遠笙已經進去了,看樣子是不會再出來了。”

  “陳氏倒了,你功不可沒,也是該休息休息了。”

  這十年來,她親眼看着薛玉衡沒日沒夜地配合警察追查陳遠笙的罪行,並在明裏暗裏報復陳氏。陳氏的商業帝國版圖建立近五十年,卻在一夕垮臺,背後是薛玉衡付出的巨大的心力與心血。“.......”薛玉衡垂着頭,專注地看着照片上的男子,似乎是全然屏蔽了外界對他的干擾,沒說話。

  宋思綺也不管薛玉衡聽沒聽見,轉身離開。

  直到宋思綺的腳步聲消失在遠處,薛玉衡才動了動痠麻的腳,走到奚棠墓前坐了下來。他側頭靠在墓碑上,彷彿和十幾年和一樣,和奚棠肩並肩靠在一起,靜靜地享受着彼此片刻溫存。

  只是那時的人,已經永遠閉上眼,不會對他笑,不會吻他,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思及此,薛玉衡眼角微涼,臉龐一片溼潤,劃過尖瘦的下巴,一時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胃裏突然又傳來劇烈的痙攣,薛玉衡驟然冷汗涔涔,彎下腰吐出一口血,眼前陣陣發黑。

  半年前,他因爲作息顛倒,工作強度大,已經患上胃癌早期。薛玉衡不願意治療,一直拖到現在,胃疼的次數越來越多,當下就捂着胃,顫着身弓成蝦米般倒在奚棠墓前。

  照片上的男子還是一副笑意溫軟的模樣,薛玉衡頭靠在冰冷的地上,視線裏出現短暫的重影,喫力地朝照片伸出手去。

  他的指尖染血,一點一點地觸上墓碑,又似是不捨地弄髒眼前的人,顫抖猶豫地縮回手,忍受着胃裏巨大的疼痛,咬着牙沒有出聲。

  或許就這樣死了也好。

  死了,說不定還能見到阿棠,再不用忍受經年的相思之苦。

  只是,等在地下相見的時候,阿棠會原諒他嗎?

  薛玉衡半是昏迷半是清醒地想。

  在寂靜的墓園中,他的倒下的身影無人察覺。意識逐漸變得模糊,在全然陷入黑暗之前,他的耳邊突然傳來“叮——”的一聲。

  “星際改造系統爲您服務!”

  薛玉衡聞聲陡然睜開眼,渾身的痠痛消散了些許,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純白的空間中,四周全是漂浮的光屏,空間正中是一個金黃色的小糰子,像果凍似的,在地上一彈一彈,蹦到他面前,電子音活潑。

  “你好,我是系統004。”

  “根據監察官的批准,准予我爲您服務。檢測到您這些年熱心公益,名下有許多功德值,是否將其轉讓爲能量,作爲重生的必要條件?”

  薛玉衡一怔,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不顧胃裏傳來的疼痛,瞪大了雙眼:“重生?”

  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是的。重生。”系統004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又補充道:“系統會自動檢測出您人生中最想要重生的人選,根據難度大小,收走你生平的功德值、財富值,甚至壽命,將其作爲對方重生的能量。”

  “不過任何重生都有風險,”系統004在空氣中亂飄,身後大屏幕上開始計算成功的機率,最後緩緩定格在百分之一的數值上。

  “如果失敗了呢?”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薛玉衡聽出了系統的言下之意,也不管他的話是真是假,追問道。

  “如果失敗,您剩餘的七年壽命將會縮短爲七天,所有的財富都會?爲烏有,窮困潦倒地度過下半生。”

  “檢測到意願重生人:奚棠。重生機率:1%。”

  薛玉衡是商人,考量得失是他的本能,看着光屏上大大的1字,沉默了下去。

  “但如果對方重生成功,您也會重新回到過去。”系統的語音裏似乎帶着蠱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是否選擇重生?”

  薛玉衡站在一片白光中,面對光屏上一綠一紅的“是“否”兩個按鍵,沉吟着思考片刻,接着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是”。

  在他按下“是”字的一瞬間,腳下突然出現一個時空隧道,淡淡的豎直金光將他整個人籠罩了進去。

  “正在計算數值.......”

  “正在啓動設備........”

  “叮——重生成功!”

  在電子音響起的一瞬間,薛玉衡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伴隨其中的還有系統傳來的叮囑:“在傳送過程中,您的記憶會被清空,重生後方能逐漸恢復。”

  “祝您這一世,旅途愉快,不留遺憾。”

  薛玉衡聞言,心知自己賭贏了,淡笑出聲,真心實意地對系統說了一句謝謝。

  在一陣失重的感覺中,他微微閉上了眼,任由意識陷入昏沉。

  即使是醒來仍是夢,他也希望夢境得以長久。

  奚棠,你是我耗費後半生,仍要拼了命換回的百分之一。

  我們之間,沒有到此爲止,你就是我的全部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大概率還有甜甜的二更,等我睡一覺起來再寫!真的非常非常感謝訂閱的大家,你們真的都好好啊!!!我直接嗚嗚嗚嗚嗚感謝在2021-06-1121:01:31~2021-06-1214:22:19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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