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我明明为你死過的”
薛玉衡恍恍惚惚地挂断电话,将宋思绮的信息艰难地消化了一遍,接电话的右手无力地轻微颤抖,被他咬牙用左手压住。
他清了清嗓子,张嘴努力了半天,却沒有发出半点声音,索性放弃,在备忘录上打了几個字,拍了拍司机的肩膀示意司机看向手机屏幕。
坐在前面的司机瞟了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打着方向盘一個飘移,将他送去了学校。
五分钟后,连闯了三個红灯,在生死时速上试探的薛玉衡从车上下来,整個手心都冒着冷汗,他直接冲进人群,抬头看见七楼的奚棠的手愈来愈松,神色恍惚,看样子就要把林远给扔下去了。
薛玉衡心跳几乎要骤停,他急地张口就喊,嗓子微哑,第一声沒有发出声音,第二声破碎不成调,像是砂纸刮過黑板般粗粝,仰头大喊仿佛用尽了全力道:
“阿棠!”
奚棠浑身一震,神情像是从噩梦中回转般短暂清明了片刻。他低头往下看,薛玉衡立刻对上他的眼神,几乎是祈求般看着他:
“阿棠,别动,别动,我這就上来找你!”
奚棠闻言,虽然眼神還有些茫然,但也立刻果然听话地沒动了,林远晃晃悠悠的身子還倒挂在墙上,像一個破布娃娃般飘来荡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薛玉衡向冯轻使了個颜色,对方立刻会意,跟在薛玉衡后头上了楼。
阿棠.......
千万别做傻事。
薛玉衡中间沒有停顿一秒,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楼梯,冰凉的夜风顺着喉咙灌入肺部,刺的胸腔胃痛,但是他一步也不敢停,直到看见奚棠出现在自己几米远的地方,他才刹住脚步。
奚棠拽着林远的脚腕,对方身形细瘦,腰部刚好卡在台上,上不去下不来,只要奚棠略微施力,就能将对方推下去。
這一场景几乎像噩梦一样,深深印入了旁人的眼裡,一旁的同宿舍学生在林远被推下楼的瞬间就已经吓傻了,整個人僵在床边动也不敢动。
七楼,掉下去也许不会死人,也许只是受重伤。
但是薛玉衡不敢赌,他不敢拿奚棠的未来去赌。
他颤着声,仿佛光脚踩
在火炭上,艰难地一步步走向奚棠,缓缓伸出手轻声道:“阿棠,把他拉回来,算我求你了。”
“等今天過后我就带你离开這個学校,我陪你一起走。”
“好不好?”
薛玉衡看着奚棠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眸底還带着些许愤怒与麻木,神色却呆呆地說道:
“手机。”
“什么?”薛玉衡一懵。
“妈妈送我的手机,被他扔下去了。”
奚棠抿了抿唇,迟到悲伤的情绪忽然间再次涌上心头,像受到了极大的委屈,重复着一個事实:
“我沒有妈妈了。”
沒有人知道,他在目睹母亲的死亡现场的时候有多么绝望,锋利的刀正正插在母亲沈玉的心头,鲜血在冬夜裡已经凝结成刺目的紫红,她死去的眼神中全是惊恐与不可置信,而手裡,還紧紧攥着给奚棠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现在,连這個念想也沒有了。
薛玉衡怔了怔,突然有些想哭,他脚上如坠千斤,慢慢缩短和奚棠的距离:
“我陪你去捡回来好不好?”
奚棠睁大眼看着他,眼睛像洋娃娃般无神:“坏掉了。”
“不会坏的,”薛玉衡伸出手,一点点地拽住他的袖子,“我能修好的。”
“真的?”奚棠转头看他。
“真的。”薛玉衡点头。
奚棠看了看林远,歪着头想了想,忽的笑道:
“我不信你。”
话音刚落,他手一松,在刺耳的尖叫声中,林远的整個身子探出了墙,像断线的风筝般直直向下坠去。
薛玉衡瞳孔骤缩,身形快如残影,抢先一步抓住了林远的脚腕,整個人被重力拉扯出去,沉重地弯下腰,胸腔被墙面挤压的生疼,手臂爆出條條狰狞的青筋。
“冯.....老师,”薛玉衡手腕酸麻,艰难地回過头:“快来.......”
冯轻被這一系列变故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帮薛玉衡,抓住林远的另一只脚一起用力向上拉扯,两人额头间均出了一层冷汗,被风一吹,从心到身凉的透顶。楼下的人大多已经自发地在草坪上垫了床单被褥,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冯轻和薛玉衡一点一点地、费劲地将林远从墙边拉了回来。
林远被拖上来时人已经傻了,整個人呆若木鸡,□□
处湿了一片,散发着难闻的腥臊味。
薛玉衡沒再看他一眼,转而去找奚棠,却发现奚棠一步步退到黑暗中,背影孤寂,眸子裡還带些冷漠与疏离。
薛玉衡心头一紧,上前一步将奚棠的手拉住,却被奚棠甩开。
他锲而不舍地去拽他的手。再牵,再甩。
反复三次后,薛玉衡终于握住了奚棠的手,两個人的手心是如出一辙的冰冷,他带着失而复得的恐惧,声音裡隐隐含着浓重的哭腔道:“阿棠......”
他恍惚时的某一瞬间,脑海中突然出现這样一副画面,暮色四合倦人归家之时,他在荒无人烟的山野间找到了奚棠的尸体。
他为他而死,仿佛疲惫极了,紧紧地闭着眼,任由薛玉衡放声大哭,却再也沒有醒来。
他很后怕,關於死亡。
薛玉衡摸着奚棠冰冷的手心,一点一点地贴近奚棠的怀裡,对方忽然身形一软,摔倒在地上,一瞬间却被薛玉衡稳稳托住。
奚棠摸着薛玉衡单薄的蝴蝶骨,嘴唇慢慢地凑近对方,温热的呼吸在他的耳垂上扑上一层痒意,他声音温柔地问道:
“薛玉衡......”
他脸色蓦然一变,眸子裡像是翻滚着浓重黑雾,如丛林裡夺人性命的银环毒蛇,气质变得阴冷森寒。奚棠狠狠地掐着薛玉衡的脖颈,在对方的脖子掐出一圈深深的红印,有些神经质地质问他:
“你不想他死,那你想我死嗎?”
“你想我死对不对?”
薛玉衡被掐的短促地“呃”了一声,被迫仰起头出声:“我......”
他仰面咳嗽着,有些呼吸困难,急促地喘息着,但還是一点点地将自己蹭进奚棠怀裡,艰难地吐出字句:
“我不想......不想你死.....”
“你骗人。”
奚棠笑了:“我明明为你死過的。”
他的笑似乎显出几分单纯,手下的动作却毫不留情,神色逐渐扭曲,手如铁铸般收紧掐着薛玉衡脆弱的脖颈。薛玉衡白净的脸庞染上一层薄红,眼前阵阵发黑,大脑缺氧的感觉让他浑身有如灌了水泥般的沉重,几乎抬不起眼皮。
冯轻在一旁扶着林远,胆战心惊看着自己的另一個学生身陷险境,几乎要疯了。
薛玉衡却丝毫不怕,他温柔地凝视着奚棠的脸,任由对方的
手掌将他的脖颈圈紧,几近窒息,却有如献祭般的虔诚,断断续续哑声說道:
“那.......咳咳咳......你想让我偿命嗎?”
他嗓子哑的很,声音仿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平日裡清亮的少年音陡然变得苍老,他攥着奚棠的手腕,沒有使一丝力,沒有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他也是不问,不想问,为什么奚棠会对他說那番话。
你想要我的命,那你拿去好了。
薛玉衡說。
他是真的不怕死在奚棠手裡。
奚棠闻言,眼神一瞬间恢复了些许清明,定定地瞅了他一眼,缓缓松开了手。
几秒后,他似乎是有些歉疚地将脸埋在薛玉衡的脖颈上,像被暴雨淋透的小猫终于找到了栖身之所,轻轻地蹭了蹭,声音软了下来:
“我舍不得。”
他說,我舍不得。
薛玉衡从奚棠的手下逃生,猛地咳嗽几声,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肺裡大口大口地吸进新鲜口气,喉咙如刀割般疼痛,但是他依旧紧紧抱着奚棠的脖颈,失而复得,闻言几乎有了想哭的冲动。
片刻后,他将奚棠打横抱了起来,向楼下走去。
楼下還聚集了一片人,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沉默着看着薛玉衡带着奚棠离开,而刚刚差点故意杀人的奚棠则将脸埋在他颈间,只露出苍白的嘴唇,看不清表情。
众人有些后怕,自觉地让出一條路,目送着他们离开。
因为每個人心裡都清晰地意识到,薛玉衡怀裡抱着的人,不仅仅是他们的同学,更是一個新鲜出炉的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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