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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喜宴

作者:菇菇弗斯
靠着在船舱裡左闪右躲,好歹护住了自己另一只耳朵的钟洺,总算搞明白了是要去江家吃什么席。

  二姑生气的原因在于這件事早几日就和他說了,结果被他一股脑忘了個干净。

  钟洺摸了摸鼻子,难掩心虚。

  他太清楚自己年轻时的德性,深知就算自己不是从二十几年后死了回来的,也照样不会记得。

  那时候他天天惦记着在乡裡钻营,想找個门路投身到陆上人家的大门内做事,期望有朝一日,能凭此摆脱水上人的贱籍。

  上辈子小弟死于飓风后不久,他愈发厌恶白水澳,连着恨透了大海。

  只觉得要沒有這片海,自己也不会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场。

  结果证明,长辈们所言不虚,陆上人各個八百個心眼子,哪裡是他能招架住的。

  沒多久他就中了一伙外地走商的设计,帮他们往县城送货时教官兵扣了個正着。

  因从随身的匣子裡搜出了几粒珍珠,盗采官珠、倒买倒卖的罪名落下来,连辩驳的机会都不曾给,当日就挨了板子下大狱。

  前世种种,酸甜苦辣,他都尝遍了,算来正是眼高手低的狂性害了自己。

  如今得以重活一世,必不能在走老路,合该踏踏实实地活。

  于是当着二姑的面,他捂着两個耳朵乖觉道:“我知道了二姑,今晚的席我保准去。”

  钟春霞怀疑地看他一眼,终于沒再說什么。

  实则今天想让钟洺去,也不真是为了吃席。

  但钟春霞沒多言,生怕啰嗦多了,又让這小子跑了。

  她牵走钟涵,去给他洗脸梳头,走前不忘叮嘱大侄子道:“除了把自己收拾利索些,别忘了带礼。以前咱家有白事时,江家也是来随過礼的。也不用多,你盛一包盐,或是数上十個铜子就够。”

  钟洺应下,看着不住回头的小弟,心头百味杂陈,酸涩顶得眼睛和喉咙一齐发胀。

  上辈子飓风来前他无知无觉,和素日一样往乡裡浪荡,不到入夜不肯归。

  偏生当天吃醉了酒,被狐朋狗友丢在酒肆的马厩中,半夜被暴雨浇醒,方知海上起了龙气。

  待他赶回白水澳,已是第二日天亮,彼时不仅家中木船已毁,小弟更是葬身大海,连片一角都再寻不到。

  “跟二姑去吧。”

  他压下心底思绪,强装成沒事人一样地摆摆手,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水上人的亲事和陆上人一样,虽然两方新人天不亮就要开始忙活了,但酒席都在黄昏时刻,区别只是席面设在连在一起的一排船上。

  船和船之间以木板相连,走在上面嘎吱作响。

  陆上人来了怕是都不敢下脚,生怕会掉进水裡,但水上人家裡,哪怕两三岁的小孩子也敢在上面乱跑。

  用作婚事的船全都以鲜花为饰,四角悬灯,新人所在的头船系了一根红布條,收拢的船篷上贴了喜字,船舱两侧還安了鸳鸯纹样的绣帘。

  除去钟洺兄弟俩,钟春霞和夫君唐大强還有两個孩子,一個姐儿唐莺,一個哥儿唐雀。

  他们两家五口人一起朝头船走,按规矩得先道贺随礼,才能去吃席。

  来的时辰有些早,聚的人却已不少。

  村澳裡一年到头沒什么新鲜事,大家伙起早贪黑讨生活,也就赶上谁家有喜事的时候,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譬如這会儿年轻的汉子与姐儿哥儿们,正分站在两艘船上对唱小调。

  這边歌一句,那边回一句,假若谁和谁本就暗生情愫,便会借着对歌之际以词传情。

  比起陆上人,水上人面对情爱的态度要大方许多,這裡极少盲婚哑嫁,哪怕婚后過不下去,也能痛快分开。

  小调起自渔歌,婉转悠扬,和出海打鱼时喊的铮铮有力的号子截然不同。

  钟洺正目露怀念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冷不丁被他二姑捣了一胳膊。

  他低下头,便见二姑冲他努嘴,“别光看,你也快去唱。”

  钟洺下意识拒绝。

  以前他就不爱這种事,只觉蠢得要命,现在更是干不出。

  “都是些小孩子,我去凑什么热闹。”

  這回换成二姑父给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什么叫小孩子,你以为你多大?十七了還光棍一條,你也好意思讲!赶紧上去唱,我和你姑商量了,今年之内,你必须相看個媳妇或是夫郎回来!”

  被两個长辈生生推上船,钟洺可算是明白過来,二姑非要让自己来吃席是打的什么算盘。

  好在上辈子吃够了孤家寡人的苦,這辈子想到成亲,他竟也不怎么抗拒。

  来都来了。

  然而這船一上,想跑也晚了。

  他虽然性子不讨长辈喜,但在年轻汉子裡颇有些地位,因他水性好,为人也义气,时常从乡裡带些好吃好喝的稀罕物给人分。

  故而很快被好事的几人,你一把我一把地簇拥到了正中间。

  反观对面船上的姐儿和哥儿们,同样激动不已,谁也沒想到一向不爱凑热闹的钟洺,今天居然也会来对歌!

  哪怕天色渐晚,夜幕将临,隔着半條船的距离,也瞧得见钟洺的体格如何高大,模样有多出挑。

  谁不知道钟家阿洺是白水澳最俊的汉子,剑眉凌锐,星目朗朗,肩宽腿长,足令人看一眼便心思乱撞。

  只可惜他为人不靠谱,独爱偷懒耍滑的,家裡還穷,且带了個拖油瓶小弟,几乎沒有正经人家,乐意把孩子嫁给他。

  不過不嫁归不嫁,对歌总是行的,很快有胆子大的姐儿和哥儿亮了嗓子,好些人起着哄加入,唱的都是些“阿哥想妹妹想郎”“冥来想兄到天光”云云,一时把气氛推得更高。

  钟洺被架在那裡,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到最后還是胡乱唱了几句。

  太久不唱,怎能不生疏,沒多久他就因为接不上词,输了一头,被人笑着推去一边。

  钟洺松口气,赶紧趁人不注意下船溜走,惦记着去找小弟和二姑一家。

  只是走着走着,好像走错了路。

  人声被抛在身后,仿佛越来越远,远处浪花拍岸,钟洺无端起了一身冷汗。

  他怀疑自己压根沒有重活一遭,而是仍在一個幻想出的美梦裡。

  现在梦就快要醒了。

  幸而這份忐忑沒有延续太久,不远处适时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烟火气十足,如同一只手,一下将他推回了现实。

  远去的嘈杂如潮水般重现,他抹了把脸,确信自己還在人间。

  循声向前走了两步,钟洺便见一個灰衣小哥儿正挽着袖子埋头洗菜,周围未点灯火,将人裹在暗色之中,瞧着小小一团。

  左右无人,也不知他为何不在喜宴的灶船上做事,而是独自一人躲在這裡。

  不過看這架势,小哥儿肯定是在喜宴上帮忙的人,不是娘家人就是婆家人,或许知道他和二姑两家被安排在哪一條船。

  钟洺起意上前问一句。

  “那個……”

  话刚开口,近前的背影教他吓得一抖,转過头来时,整张脸盘被月光映亮。

  钟洺发觉這哥儿面生得很,他竟是一时想不起是村澳裡谁家的,下巴尖尖,身形瘦削,圆如杏核的眸中盛满惊疑之色。

  钟洺赶紧后退一步,举起两只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沒干,随即把刚刚想說的话說完了。

  小哥儿定了定神,重新快速背過身去,手上洗菜的动作沒停,看起来是個很勤快利落的人。

  “你们在从头船往后数第五艘船上,是伍阿叔家的船。”

  他声音不大,气有些虚,但足够使人听清。

  伍阿公是新郎江家的亲戚,這样的族中喜事,喜船都是一大家子人凑出来的,船的多少,代表了男方对這门亲事的看重程度。

  “多谢。”

  因周围沒旁人,孤男寡哥儿也不好凑在一处,钟洺得了答案,道声谢便走了。

  在他身后,方才答话的小哥儿继续干活,沒過多久,他的肚子忽而咕咕叫起来。

  小哥儿抿了抿唇,强忍着烧心的饥饿,加快了洗涮的速度。

  快点干完活,他還来得及去海滩上挖些蛎黄垫肚子。

  不然今夜的喜宴那么多碗盘,不知要刷到何时,不趁早吃些,多半又要饿着睡觉。

  “你总算来了!方才跑到何处去了?你姑问了虎子也說沒见你,只道唱着唱着你就沒影了。”

  钟洺进了那哥儿說的船舱,一探头就看见二姑父朝自己招手。

  水上人沒那么多繁文缛节,男女不分桌,钟洺走過去,挨着二姑父坐下,左边是小弟,也被他一把捞過来,放在怀裡。

  “大哥,吃花生。”

  一粒花生被小弟喂到嘴边,钟洺也不嫌弃,张嘴叼走。

  旁边二姑父兴致很高,拍着钟洺的肩膀道:“你小子天天跑乡裡吃酒,别以为我們不知道,今個难得逮着你,可得陪我們好生喝一场!”

  村澳裡家家户户,基本都沾亲带故,只是亲戚远近不同。

  這條船上十多号人,钟洺挨個喊了一圈,看起来有礼又懂事。

  惹得右手边的二姑频频看他,顺便還有其它好几個亲戚的暗中打量。

  钟洺忍不住摸了摸脸,低声道:“二姑,我脸上有东西?”

  钟春霞人泼辣,话也糙,“你脸上沒东西,我們是看你今日不寻常,怕你沒憋好屁。”

  钟洺隐约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开始疼了。

  “真沒有。”

  钟春霞又问,“那对歌的时候,你可有心仪的姐儿和哥儿?”

  钟洺的答案還是沒有。

  钟春霞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

  “你啊你,平常挺灵光的人,就不知道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不多时,吉时到了,流水一样的好菜端上了桌。

  钟洺总算不用再应付二姑。

  清蒸鲳鱼、葱姜炒蟹、白灼海螺、生腌花甲……都是渔家席面常见的样式。

  除此之外,還有炖鸡和烧肉各一大碗。

  鸡肉、猪肉可比海货贵多了,平日裡难得一见,盘子刚落下,好几双筷子就朝着荤肉伸過去。

  钟洺眼疾手快地抢了几块肉,分给小弟和二姑家的表妹表弟,几個孩子笑嘻嘻地吃肉。

  而他的碗裡,则是二姑和姑父给他夹的另外两块。

  久违的来自亲人的关照,害钟洺鼻子发酸。

  多亏了席上有人及时举了酒杯,钟洺赶紧端起杯子,把裡面的高粱酒一口闷了。

  酒到酣处,新人进了船舱敬酒。

  今天出嫁的是卢家的大姐儿卢悦,年初及笄,嫁的表哥江贵十六,比钟洺還小一岁。

  由此可见,钟春霞着急成那样也不奇怪。

  跟新人吃了一盏子酒,放下沒多久,既是新娘亲娘,又是新郎姨母的刘兰草,红光满面地送来新菜。

  一道下酒的凉拌海菜,一道刚起锅還烫手的鱼头豆腐汤。

  有人恭维她道:“刘嫂子,今日你们家料理的一手好汤饭。”

  刘兰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含笑道:“大家伙吃着好就成,有什么怠慢的地方,還望多担待。”

  钟洺四叔的夫郎郭氏,素来是個爱嚼舌头,喜搬弄是非的。

  他面前已堆了一把花生壳,這会儿還接连剥着往嘴裡丢,同时道:“你们家本就人手不多,我瞧着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能整治出這一桌子已是不容易,对了,怎的沒看见嫂子你那個外甥哥儿出来搭把手,我来时還见他往另一头走了,不知去作甚,总不是去帮忙的。”

  不說還好,一說刘兰草脸上的笑就隐去数分,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旁边有人见状,伸手暗搡了郭氏一把,“人家大喜的日子,你提那晦气的人作甚。”

  郭氏恍然大悟似的,抬手轻打了一下嘴。

  “呸呸呸,怪我,怪我。”

  刘兰草听到這裡,方勉强扯起嘴角来。

  “怕是趁机躲懒去了,等到用得上的时候,早不知去了哪裡,我哪還顾得上寻他,左右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在场几人连声附和道:“是這個理,何况他不现身,反倒是好事。”

  “這孩子也是,你养了這么多年,他却是個不知恩的。就算不露脸冒头,也该主动分担些活计,去后厨帮個忙也成。”

  郭氏闻言,吐出一点粘在舌头上的花生皮,撇嘴道:“干些粗累活也就罢了,后厨還是莫进了,他過了手的吃食,我可不敢吃,怕闹肚子嘞,难道你们敢?”

  說罢還不忘给刘兰草一本正经地出主意。

  “你就是心软,依我看,不如趁早给他找個远远的人家,嫁出去打发走。”

  刘兰草一副愁容。

  “說来我只是他舅母,哪裡做得了這個主?到时候,可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旋即又展颜道:“嗐,大喜的日子,不說不相干的人,你们吃好喝好,我且去忙。”

  人走了,话题一时還在继续。

  钟洺听着听着,不免想到那個默默在角落裡干活,還答了自己问话的小哥儿。

  对方出现在那裡本就蹊跷,待的地方倒是和四婶伯說的方向对上了。

  正遭议论的人,八成就是他。

  既都让人說到眼前,他难免也想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招来這么多张毒嘴巴。

  小哥儿面相老实巴交的,莫非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惜在场诸人,大约只有他不明就裡。

  以郭氏为首的夫郎和妇人,說来說去都是“厚脸皮”“白眼狼”之类的词,偏生只字未提小哥儿的名姓和前因后果。

  接着为了动筷吃新菜,挨個住了嘴。

  钟洺顿觉无趣,打了個哈欠,专心低头给小弟拆起螃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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