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四十七章
源博雅抱胸斜站在院子裡,過几分钟就下意识地转過头,偷偷摸摸看看房间裡的几人。這种哄“小孩”的社交活动,算是安倍晴明的长处。也不知道他說了什么,那還穿着素白和服的少女,就拄着他的膝盖笑语盈盈。
……有点伤眼睛。
源博雅盯着院子裡的大树,缓解一下那個画面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說起来,大天狗不是說今天早上過来的嗎?
他這是……迟到了?
源博雅不太确定地想,根据几天前,大天狗的表现来說,他委实想不出能有什么情况,能拖慢大天狗去见铃弥的。但转而一想,他当年還相信大天狗永远是個好妖怪呢!结果他转头就被黑晴明带坏了,沦为京都的黑恶搞事势力的头号打手。
紧接着,源博雅還以为,他会继续铁着心跟着黑晴明搞事了——
结果转头就……恋爱了?
算了,大妖怪的逻辑并不是寻常人类能够随意揣摩的。就好比当年玉藻前的人类妻子被神灵惩戒死去,所有人都以为,這位大妖怪要血洗半個高天原的时候……他女装去了。同理,酒吞童子也曾经统治過大半個妖怪世界,无数妖怪们摩拳擦掌要让那個“偏爱人类”的魑魅魍魉之主安倍晴明好看的时候……他被甩了,他颓废了,他日夜喝酒消愁。
那么,同为三大妖怪之一的大天狗——
果然妖怪们把這三個家伙放在一起并列,還是有道理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随着一阵大风旋過,屋门口就多出了一個“人”,他斜斜地站着,手臂扶着窗口处的木头,衬托着他的手指越发白皙——就是妖怪身上最常见的那种白皙,诡异俊美,死气沉沉。被风卷起的落叶斜斜地从他长袖间飘過,他穿着一身透亮的藻绿色狩衣,领口袖口都有金色的边纹,在阳光的直射下,隐约能看见衣服上绣着朱鹮鸟的细线纹路。
他伏在窗口。
大天狗的目光长长地越過窗户,落在其中的一道人影上。半张脸被朱红色的天狗面具挡住,但源博雅仍旧能看清他的神情,专注温柔,仿佛破晓时仰首凝望天际漏出来的一星半点的微光。
源博雅:“……”
眼前這個黑头发的,脸上還画着红色花纹,穿的一身大红大绿的妖怪,绝对不是他认识的大天狗!何方妖孽,還不报上名来,竟敢冒充大天狗,堂而皇之地窜进庭院裡——
大天狗一伸手就将源博雅也拖到了窗户下。
他开口,還是惯常冷清的味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原话一模一样地扣在大天狗身上也不违和。源博雅面无表情地想,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那身很精致——但堆砌起来怎么也称不上好看,反而花俏到无语程度的狩衣,怀疑对方的审美彻底坏掉了。——对比起来,屋内的情况反倒是属于正常中的正常:“她刚醒,惠比寿给她的名字叫做铃弥了。”
大天狗的眉头很不悦地高高挑起。
“真难听。”
有本事你当着铃弥的面說啊。
大天狗斜了他一眼,源博雅以更嫌弃的表情回他。通過彼此之间的了解,在短短两眼的对视中,這两個家伙已经在无声中完成了彼此嫌弃,不得已表达友好,达成共识等一系列复杂的交流。大天狗飘了一瞬,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确保整整齐齐半個褶皱也沒有,才小心翼翼地說:“那我就……进去了?”
源博雅:“……”
這妖怪谁啊?
总之绝不是他认识的大天狗!
“直接敲门不会失礼嗎?”
你哪次不是直接掀了别人家的窗户飞进去的?
醒醒啊,你什么时候是在意過礼节的妖怪,向来不是我行我素,其他人怎么看待我我管他去死的那個类型嗎?
源博雅怀疑自己眼花了,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从大天狗的脸上看到尴尬的神色。下一秒,那個惴惴不安的大天狗就消失了,他重新挂上了惯常的那种傲慢又漫不经心的表情:“我去了。”
大天狗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铃弥,少女仿佛一只沒有骨头的藤蔓,蜿蜒地伏在门上。她大概真的是被白晴明哄开心了,眉眼弯弯,還沒看清来人是谁就已经笑得灿烂。大天狗一时失声,直到铃弥的招呼卡在了喉咙裡:“谁——啊?”
哎呀,這個人她不认识诶。
除了刚认识的白晴明源博雅和惠比寿以外,她谁也不认识。或者說,铃弥怀疑自己应当认识很多人,然而,别人還记得她,可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铃弥狡猾地刺探了白晴明。可在话术這個领域,毫无因为,她给白晴明提鞋也不配,对方两三句话,就轻易地将铃弥的注意力带走了。
无论是作为“多年重逢的友人”,或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白晴明的分寸都把握的十分到位,既不会让人觉得麻烦或者太過自来熟,也不至于气氛冷淡尴尬。对比起来,這位刚刚敲门的年轻人,就和白晴明近乎两個极端了。
他傻了。
哦,不能這样沒礼貌的评头论足。
铃弥试图找一点更贴切的形容:
比如說,他仿佛被一個从五千米上掉下来的棒槌砸中了脑壳。
大天狗失神了好一会儿,才不知道是欢喜,還是狼狈地往后倒退了一步。他下意识地去摸斜扣在染黑的头发上的天狗面具,但遮住脸的动作做了一半,又猛然停下。铃弥好奇地打量他,仅仅只是被那双干净又明亮的眼瞳打量,大天狗就有一种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射的狼狈不堪之感。
“那個,你有事嗎?”铃弥试探着问。
“不,沒……不,不是……”大天狗舌头打结般地說,很快,他就自暴自弃了,“我是說,抱歉,那個……”
這场景真的蛮搞笑的。
铃弥看着他這么支离破碎的說话,似乎是想把自己纷乱的心情,简单粗暴地拼凑成一個能够自圆其說,逻辑通顺的话语。但每次捡起一块“拼图”,都有更多的碎片掉在地上,破碎开来,乱做一团。可還沒等铃弥沒心沒肺地笑出来,她就陡然被抱住了。
他竟然在抖。
像是一只细芦苇被寒风吹拂的颤抖。
铃弥又下意识地想摸他的头了,她怀疑,她活着的时候沒准是個很喜歡摸别人头的人,不然的话,她怎么会见一個人就想摸摸呢?但這個陌生人的手感应该和惠比寿是不一样的,惠比寿的头发很柔顺,而這一位……也不能說是不柔顺吧,有点像是在理发店专门做了造型的,有点中二杀马特感的凌乱。好在是黑发,所以還不至于杀马特到了极点。
不,应该說,对方也长得好看。
如果說,晴明先生是那种仿佛将世间的一切美丽都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美人,那么,這個突如其来的年轻人,大概就是那种,再怎么糟蹋自己,都仍然像是黑夜挡不住夜明珠的光那样,自顾自的美丽。
他慢慢地不抖了。
像是星辰渐渐地都找到了旋转的轴心。
“抱歉,”大天狗终于找回了自己组织语言的能力,他不太擅长說谎骗人,以至于表情和话语完全脱节,转开话题也很生硬,“刚才就是……咳,你不用太在意。对了,我听源博雅說,惠比寿给你的名字是铃弥,這可真好听。”
源博雅還在窗台下。
他举着手对着大天狗比了一個中指。
“唉,有嗎?您真是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
如果說,白晴明是绝不尬聊的典范,那么,和這位打扮花俏又奇特的年轻人的对话,那真的是想尬聊都聊不起来。铃弥几次想故作轻松地聊聊天气,都被对方的眼神强行逼退了。表面上,那就是一双平淡无奇的黑眼睛,顶多是色泽更深些,阳光照上去都点不出高光来。寻常人会显得空洞幽暗,但他偏偏相反,像是无数爆炸般的情绪在其中搅拌混合,最终凝结成什么也看不出来的黑。
但总觉得,他不应当是這個眸色。
应当更清澈一点,更透亮一点,像是天色将晓的黎明。但同时又有着鹰隼般的铁灰色的不可一世的锐利和锋芒。這种难過又温柔的情绪,搭配在裡面,說不出的味道奇怪。
他背上也空落落的令人难過。
奇怪,她這种想法是什么,人类的背不是平的,难道還长出一双翅膀来不成?铃弥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强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但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得過一直在关注她的大天狗,他立刻问道:“怎么了?”
“就是,”铃弥倒有几分难以启齿,“……总觉得你背上空空的。”
“哦,新翅膀還有几個月才能长全。”
嗯嗯原来是這個样子……
铃弥猛然反应過来,等等,這個男的他說什么,新翅膀?新翅膀!!难不成他背上還真长了一对翅膀不成?他是什么,天使嗎?铃弥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最后,为了避免自己看起来太過无知,她捡了一個最简单的問題:“新翅膀?翅膀還是能换新的?”
……正常情况下当然不能。
但大天狗毕竟情况特殊,他耸了耸肩,特别漫不经心地回答:“原来的那对断了,当然要长新的啊。”突然,他对上铃弥又震惊又心疼的表情,這才反应過来自己說了什么,“哦,不要乱想,翅膀是我自己砍断的。”
铃弥:“……”
這么一說感觉更恐怖了。
她小手捂住嘴,半天才放下:“這是……发生什么了?”
大天狗斜了一眼還坐在屋子裡的白晴明。他虽然在来之前,已经对自己发誓說,绝对要在铃弥面前变成一個“温柔的妖怪”,但那一刻,本来就沒有真的扣在脸上的“温柔面具”彻底崩裂,大天狗露出一点恶意满满的,非常符合他小儿止啼的大妖怪形象的微笑,回答道:“你问他——”
他指的白晴明。
……
白晴明沒有偷听大天狗和铃弥的对话。
如果他有,大概会觉得自己比窦娥還冤。在勉强破坏了黑晴明和八岐大蛇的阴谋之后,白晴明這才有空,慢慢地回头处理京都的乱象。首先——尽管白晴明自己也很烦也很不乐意——但是他還是得坐在皇宫裡,安抚那位被大太郎化身的妖魔吓出屎尿来的天皇,对方歇斯底裡的尖叫几乎刺破了他耳膜。
明明京都裡還有很多妖怪在浑水摸鱼,還有很多人类急需拯救,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追查,然而在所有事情都一起爆炸的同时,他必须坐在天皇身前,把這個吵闹的胖子给哄睡了。
好气哦!
這個时候,白晴明就分外想念刚刚升天了的羽茂忠具。暂且不评价对方的人品,但他热衷于和天皇交流這点,還能把对方安抚的一愣一愣的。就能让白晴明心甘情愿地让出阴阳寮寮主的身份了。想想看,就這点和天皇扯淡的时候,做点啥不好。
尤其是,在对方還带点神灵血统,普通的睡眠法术還不起作用的情况下。
总之,在白晴明好不容易脱身之后,该发生的事情基本上都发生的差不多了。白晴明先去处理骸骨妖魔,麻叶童子已经成功消灭了对方。白晴明略一考虑,就言辞凿凿地告知天皇,羽茂忠具留下了一個天才弟子,打遍天下无敌手,有他在京都的安全不用担心。
一无所知的麻叶童子就這样被卖了。
白晴明稍微关注了一下后续,麻叶童子似乎和天皇处的還算不错,他在元服时,也就是废除幼名麻叶童子的同时,天皇赐给他了一個正式的名字,叫做麻仓叶王。這也是京都贵族圈正式接纳他的表现。从此之后,麻仓叶王就可以建立起一個名字叫做麻仓的阴阳师家族了。ΗΤtΡS://WwW.①三㈧ΤΧΤ.Πê
白晴明也替他高兴。
——太好了,羽茂忠具的弟子,果然继承了擅长和贵族们虚与委蛇的优点。
接着,就是救助水灾。对于那些魂魄還沒来得及下冥界的,身体修修补补還能用的人类。白晴明都扯着桃花妖,一個一個地把魂魄重新塞回去。鬼使黑和鬼使白见了,也都假装沒看见地又飘走了。這种违背人生老病死的,见不得阎魔的活动,一直持续到——
“杀了大天狗!”
“——夺取他的力量!”
“打败他我們就是日本三大妖怪!”
白晴明:“……”這对话真心耳熟。
說起来,曾经有那么一群小妖怪,也是对酒吞童子這么做過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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