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五十三掌
但大天狗很有自信。
白晴明拒绝大天狗的理由很充分,大天狗表面再不屑,内心也承认对方說的是有几分道理的。但毕竟年龄不同,站的位置也不一样,看待問題自然也有差异。白晴明毕竟只是人类,知识再多再广,对于神灵的社会還是缺乏的。
大天狗算是少数比较了解的大妖怪。
——总而言之,成也神器,败也神器。
大天狗不知道是谁开发出来了這個神器的体系,但毫无疑问,对方用心叵测。神器越多,神灵就越强大。同样的,他们也需要花费更多的時間去处理神器的心理問題。其次,契约神器和赌博抽卡也沒什么两样了,神灵在“抽出”一個真正顺手的神器之前,意味着他很可能要同时忍受着十几個残次品对自己的刺伤。
可即便如此,有资质成为神器的魂魄,仍然很罕见。
大天狗对神器的依赖很低,所以才更能意识到,神器对神灵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家人,也许是朋友,或许是关系暧昧的恋人。但无论哪一种,都必然将神灵长期地拖进“宅斗”的怪圈裡。
人心怎可能是餍足的呢?
神灵的更新换代,也注定是必然的。
所以,神灵想要做什么事情,那注定是和時間赛跑:一边,疏通神器的心理让自己能活的更久一点;另一边,要抢在自己换代之前达成目标。但即便如此,大天狗也见過很多怀抱着希望世界变得更美好愿望的神灵,最终死于自己对神器的纵容裡。
這是一群守成有余,但根本不足以托付大事的废物们。
這种偏激的看法囊括了整個神灵群体,惠比寿自然也包括在内。大天狗很清楚這项交易对神灵的诱惑力有多大,因此,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又补充道:“你应该看得出,這些神器远不是那些残次的、有缺陷的神器可以比拟的。”
惠比寿低着头。
在烛火的掩映下,他的神色摇曳不明。
反而是铃弥率先提问:“什么叫做有缺陷的神器?”
大天狗皱了一下眉头,先是责怪地斜了一眼惠比寿——连這种基础中的基础,都沒有告知铃弥,惠比寿的神主之位委实失责——大天狗慢條斯理地回答:“字面上的意思,范围很大,有时候和神主的喜好也有关——我记得有一個罕见的能化身雷电的神器,就因为脸上有疤,被他的神主嫌弃的要命。”
铃弥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伤疤啊。
是火焰烧伤過的伤疤嗎?稍微想一下都觉得……好疼啊?
不過按照這种标准,矮确实能算是一個缺陷了,沒准就有神主喜歡长的特别高的神器呢?比如說,自己被高個子们一围就特别有安全感……啧啧,真看不出来,原来大国主是這样的神灵啊。
铃弥脑补了一下——
就忍不住吭哧吭哧地笑起来。
“……不過,一般来說,都是指神器化作的器具,沒法用。”大天狗一本正经地說,他說這句话的时候,一点也沒意识到自己說了什么。
“沒法用?”
怎么可能沒法用?
——少见多怪!
大天狗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鄙夷:“用不了的情况太多了。肌肉大汉的神灵捞到了一件露肩飘带雪纺裙,灾祸的神灵拿到了祈福的神器——你這要他们怎么用啊!”
……是,是哦!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一般而言,除非神器和神灵之间的相性差到离谱,不然是不会出现這么搞笑的情况。当然也有……”大天狗沉默了一下,兜来转去,最终還是說到了他最不想提起的那個话题,原本有些刻薄的语气,不经意间放的柔软了,“……也有魂魄原本就是残缺不全的情况。”ΗΤTΡs://m.一㈢八TΧt.Νê
残缺不全的魂魄,化作的神器自然也是残破的。
无法使用的。
有缺陷的。
属于有些神灵甚至会雇佣野良干掉的……残次品。
铃弥经過大天狗两次打岔,一时之间還真沒将某些东西联想到自己身上。她只是突然开始思考一個,自从被唤醒了之后,就被自己若有若无地忽视了的問題。
“我所化身的神器,是什么样子的呢?”
然而,在场的两人尚且還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咚咚咚,屋外的门被敲响了——三人对视了一眼,就在這一会儿工夫裡,门外的人再度敲响了门。
咚咚咚。
很规律,甚至在前一声和后一声的长短轻重上,都透出一丝不苟的严苛来。
铃弥反应得最慢,她猛然用手拍了一下额头。成为神器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然而惠比寿和蔼从不端架子,以至于铃弥经常反应不過来自己作为神灵“用具”的身份。她转過身,木屐将地板踩得踏踏作响:“你们先等着,我去开门。”
她的身影仿佛花与叶之间的蝴蝶,一晃就不见了。
此时此刻,惠比寿终于在大天狗提出那個意见之后,的第一句话:“你先把它们都收起来吧。”他苦笑,這個笑容裡全是风霜的意味。铃弥将惠比寿当做孩子,也许惠比寿神确实能算一個“新生”的神灵,但作为惠比寿的前身蛭子神,在大海中流浪数千年,真的能和小孩子沾边的,大概就只剩下一张脸皮了。
大天狗斜了他一眼。
黑晴明大人都沒有這样命令他過!
话虽如此,表面上大天狗暂且還是乖乖照办了。他也沒指望购买铃弥的一口拍定,做生意就是這样,漫天要价坐地還钱,既然他是有求于人的那個,大天狗已经做好了被狠狠宰一刀的准备了。
随着一串脚步声响起,铃弥回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個男性。
无论是惠比寿,還是大天狗,都下意识的把头抬起来了。沒办法,這真的是对方太高了,魁梧的身材几乎能压過大天狗两個头(大天狗:……),一头凌乱的黑发,在后脑扎了一個半马尾。即便如此,仍有许多乱发从前额垂下,挡住了這位不速之客的半张脸。
轮廓坚硬,宛如刀削。
紧缩的眉头下是暗红色的眼珠。
——是那种几乎能将小孩子吓哭的凶恶长相。
惠比寿倒是很淡定,反而是大天狗被吓了一跳。铃弥好打量着大天狗,心想,如果那家伙本体是猫的话,现在說不定能看见对方尾巴全蓬起来模样——但惊愕也只有一瞬,大天狗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是你?”
“大天狗认识他嗎?”铃弥好奇的问,“嗯,這位是……”
她磕巴了一下。
好在,铃弥身后的那位妖怪很善解人意地替她回答:“我是付丧神大典太光世,冒昧造访了……至于這位大天狗的妖怪,只是,曾经被我吓到過……毕竟是鸟类的妖怪吧?”
大典太光世有些愁苦地說。
他话音還沒落,大天狗就生气了:“我不是鸟!”
“哦,是嗎?”
“不是长翅膀的都是鸟妖怪!”大天狗义正辞严地纠正他,“而且,我当时也不是被你吓到炸毛!我是……我是生气,我是担忧铃……你可不要搞错了。”
“竟然不是害怕嗎?……這可真少见。”
“不是,我活了几百年可从来沒有害怕過什么。”
大典太光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大天狗,他回想起,他刚刚被唤醒的时候,大天狗害怕到微微发抖的模样——他到底在怕什么呢?害怕大典太光世?害怕死亡?或者只是畏惧倒在大典太光世怀裡的那個身躯呢?
但那個时候,狼狈又憔悴的金发青年,低着头,用手半遮掩着脸,仅仅只是远观都能感觉到他的痛不欲生:“给我!”在张开的手指缝裡,大典太光世看见青年浅灰蓝色的瞳孔,因为痛苦和愤怒,悄然化作血红。
這個妖怪不是他的对手。
可对方不在乎這個事实。
大典太光世迟疑了一会儿,躺在他怀裡的少女,早在几分钟之前,仍是他的审神者。然而在他睁眼的瞬间,只能看见对方的胸口被长刀刺穿,顺着血槽往外飚出的红色血线宛如一只独立绽放的红色百合。
她死了。
即便是转头大典太光世就为她报了仇,也不能改变這种事实。他甚至,甚至连最初的见面语都来不及說,来不及问她,会不会再将他封印进仓库,她就已经死了。
哦,看来大典太光世是从仓库裡解放了。
他過往最大的两個愿望,第一,不要长久地封闭在仓库裡,第二,想被人手握着战斗,在一天之内全部被人实现了。假若想要为此說一個形容的话,那么,這位审神者简直就像是他做梦时所遇见的一样。
可偏偏——
大典太光世连一点礼节性的悲痛都生不起来。
就好像,经历過了真正的痛彻心扉的痛苦之后,再经历针扎般的疼痛时,甚至连疼痛的感觉都无法再皮肤上激发起来。但偏偏也是因为這样,大典太光世反而有些羡慕大天狗。
羡慕他有鸟儿般的翅膀。
羡慕他仍然能愤怒能伤心。
羡慕他……五官长得清秀柔和,只要换一個稍微温和一点的表情,大概又会数不清的漂亮姑娘愿意溺死在他的温柔裡。大典太光世就像是另一個极端了,不說话看着凶,說话看着更凶……沒准,幸好审神者走的早,万一真要在一间屋子裡相处着,沒准晚上醒来看着他的脸都能吓到失声。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他拉低付丧神的平均美貌值了——
他拉低整個本丸的和蔼可亲度了——
但沒办法啊,大典太光世是真·能·驱·邪·的太刀啊。
大典太光世最终将铃音的尸体放进了大天狗的怀裡,這种感觉对他而言,也是稀奇,毕竟本丸裡大片的和鸟沾边的付丧神都能被他吓跑。大典太光世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离地看到带翅膀的生物呢:“這次啊……”
大典太光世将铃音放进大天狗怀裡。
“不要再轻易地弄丢她了。”
大天狗低下头,他的下巴紧紧地抵着铃音的额头,他脸上的血,顺着脸颊缓慢划出一條线,然后低落在对方的脸上。如果不是大典太光世听力极佳,也很难听见大天狗的声音:“不、永远不会了。”
大典太光世转身离开。
大天狗在他身后问:“……你要去哪裡?”
明明时节還是盛夏的尾巴,然而大典太光世却像是一头钻进了浩荡的风雪中:“本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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