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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作者:希昀
“放肆!”顾尽忠脸色一瞬间沉下来,朝沈瑜低斥道,“你怎么跟太子殿下說话的?”

  沈瑜神色不迫,躬身一揖,“臣不敢。”

  他既然做了准备上殿,就不会胆怯。

  顾尽忠见沈瑜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心中顿知不妙,看了一眼朱谦,见他眼神如刀斧般锐利,神色更是阴沉得紧,便知沈瑜這是触了太子底线,再喝道,

  “沈瑜,太子妃糊涂,你也糊涂了嗎?”

  沈瑜待要再驳,却见上方的皇帝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别吵。”皇帝倒是老神在在的,一副见惯风浪的模样,

  “沈爱卿,沈家之意,朕明白了,婚姻之事不是结仇,此事容朕好好想一想”沈瑜话都說到這個地步,可见沈家心意之坚决

  沈瑜见皇帝口风有松,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一些,含泪道,“臣谢陛下成全”

  皇帝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只是有一桩,沈爱卿,太子册封在即,倘若此时传出太子妃与其和离,于太子名声有损,你是個明事理的臣子,为了太子着想,册封之后再来接太子妃,如何?”

  皇帝這话表面上答应了,实则留有余地。

  沈瑜心中有数,可皇帝所言句句在理,毕竟君臣有别,他今日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接女儿回家,已经是到了极限,再执拗,怕是会惹来帝王之怒,咬了咬牙道,“臣遵旨”

  等到御书房内退得干净,冯英亲自拿着一块帕子替皇帝擦了擦指尖粘得墨渍,“陛下,您怎么就答应了呢,您是沒瞧见太子殿下的脸色,从未這般青過,可见被逼狠了,您怎么也不疼着些太子殿下”

  皇帝睨了他一眼,双手背在脑后,往后一仰,刘瑾赶忙上前将引枕给垫好,让他躺的舒服些,

  “他连自己岳父都不识得,怪谁?”提起此事皇帝還很丢脸,“也不怪沈家要和离,着实是咱们皇家理屈在先”

  叹了一声,按着头疼的额角道,“不破不立,离册封大典還有半月,過了這半月,太子妃還不改口,朕也无计可施,人家不乐意攀皇家這门婚事,朕還能强按不成,朕念着那孩子的功勋,也不能将她往死裡逼”

  冯英与刘瑾相视一眼,默默无言。

  沈瑜出宫后,担心沈妆儿心中煎熬,特吩咐心腹小厮去了一趟王府,将今日面圣诸事告诉沈妆儿,沈妆儿坐在罗汉床上喜极而泣。

  這么說,半個月后,她便可离开王府了。

  太好了。

  天阴沉沉的,阳光穿不透,空气裡甚至還弥漫着一股憋闷。

  沈妆儿双手捧着脸颊,却从未這般舒坦過。

  只觉压在心底的石头终于搬开了。

  皇帝是信守承诺之人,上回未能当场应允,糊弄過去,這一回爹爹再次恳求,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食言了,半月后离开王府,该是板上钉钉。

  沈家一向有自己一套安身立命的处事准则,她原先怕让家人为难,一直不曾派人回府,不成想,沈家在关键时刻站在她身后,与她风雨共担,有這样的家人,是她一辈子的福气,想来,待她归家后,沈家也断不会不待见她。

  所有的顾虑都沒了,沈妆儿捧着面颊痛快哭了一场。

  比起她满心欢喜,下人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沈妆儿得偿所愿,忧的是今后的路怎么走。

  郝嬷嬷抹了一把泪,知木已成舟,多說无益,只劝着沈妆儿,

  “姑娘,接下来半月,您在太子跟前便不能像前两日那般不留情面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老奴晓得您是不乐意再见他,可沈家人還要在朝堂立足,莫要将太子殿下当仇人来看。”

  這话沈妆儿倒是听

  入了心裡,“我自有分寸。”

  余下,郝嬷嬷带着留荷清点库房与嫁妆,听雨收拾些小件,隽娘帮着清点铺子收成诸事,唯有容容陪在她跟前,

  “姑娘,您和离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沈妆儿托腮靠在罗汉床上,一双水杏眼乌溜溜地转,满脑子奇思异想,江南秀美,她素来十分向往,宜州也极是不错,若能瞧上一眼最好,還有那邬堡,必然是要去一趟的,就是离京城远了些,也无妨,去住個两三年回来,届时京城大不一样,太子大婚了,谁還能记得她這個前任太子妃,又或者,让沈家对外声称她過世了,她隐姓埋名去老家過日子。

  這般细细想起来,竟是发现,和离之后,天地越来越宽,她有满腔抱负,只等着一展拳脚。

  捧着含羞的脸蛋儿,笑眼弯弯,喜悦情不自禁自眼角溢出来,如潋滟的一方秋水。

  容容从未见沈妆儿這般高兴過,這一瞬间竟是觉着,哪怕和离再难,为這抹冬雪春融般的笑,亦是值了。

  自千秋节那夜始,沈妆儿安排下人装点嫁妆,這几日,郝嬷嬷陆陆续续准备着,到了今日,账册单子一应都已完备,便带着婢子,一道来了前院寻温宁。

  彼时温宁也收到了皇宫传来的消息,一颗心如同跌入冰窖裡。

  闻郝嬷嬷造访,呆了半晌,方将人請入。

  申时三刻,乌沉沉的云渐渐散了些,白云如墙厚厚叠在天际。

  温宁坐在圈椅裡,听着郝嬷嬷的来意,

  “您再仔细核对一番,看看有沒有差错?咱们主子的嫁妆与私产皆在這裡,不曾多拿王府一分”

  温宁听這话只觉心口呕得疼。

  三年了,說长不长,說短不短。

  沈妆儿是他见過最好服侍的主子,他几乎可以断定,放眼京城,无论哪家贵女嫁入东宫为太子妃,王府上下都不会有现在這般好過,于公于私,他都想留住這么好的主母。

  他神色晦涩地抬眸,“郝嬷嬷,太子妃那头,真的无转圜余地了?”

  沈家当家老爷都在御前陈情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郝嬷嬷心中也惴惴地难過,强颜欢笑道,“姑娘心意已决。”

  连称呼都变了。

  温宁心跳漏了半拍,刷的一下站起身,一双温润的眼渐渐泛出红色,双手拽紧,竟是万分无措。

  郝嬷嬷瞧他這般模样,心口钝痛,好好的一桩婚姻便這么散了。

  她与温宁一向裡外配合,服侍两位主子,从未出過差错,试问,朱谦兴许有诸多不到之处,可温宁实在是太好,這一离开,以后去哪裡再寻這么好的夫家。

  眼泪蓄满眼眶,郝嬷嬷强自忍住,勉强指了指账本,颤声道,“您快些对一对吧”

  温宁闻言寂寥地叹了一声,将头扭過去,语气发硬,“我還能不知太子妃是什么人,您何须将账本送来给我对,沒得埋汰我,别說太子妃为人中正,便是在太子心裡,整個王府被太子妃带走,怕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說来說去,還是不舍。

  郝嬷嬷怕失态,将锦盒合上,抱着账册转身离开了,到了廊庑外实在忍不住,低低呜咽一声,连忙抽了几口气狠狠吞入肚裡,拂去眼泪回了凌松堂。

  踏入东次间,准备将账册锁入梢间的柜子裡,听闻内室传来嬉笑声,忍不住探头一瞧,却见沈妆儿懒洋洋窝在床上,不知听雨与她說了些什么,她筋骨松乏地躺在那裡,眉眼生动地笑着,如一玉镯可爱的小姑娘,着实开心呢看到這一幕,郝嬷嬷心底的沉郁总算散了些。

  暮色降临前,落了一场秋雨,庭院深深落英满地,一片斑驳萧索。

  屋子裡的灯火忽明忽暗,朱谦拿着一本书

  册坐在文若阁的东窗下,這是礼部關於册封大典典章礼制的书册,他需要條清缕析地记熟。

  粗粗扫了一遍,便搁在桌案上,目光静静投向窗外。

  灯火婉约之处,便是凌松堂的方向。

  他从不来文若阁,今日却坐在這裡,這裡离凌松堂最近。

  能听清下人收拾行装的声响,

  温宁立在门口往裡觑了几眼,朱谦面上瞧不清任何情绪,可温宁還是发现了不对劲。

  以往性子再冷,回来总有些话交待,今日什么都沒說,自马车带来那本册子,执在手中,便径直来了這裡。

  温宁甚至不敢问有沒有用過晚膳,生怕打破這为数不多的守望。

  喧嚣被一阵风连带秋寒一同裹了进来。

  仿佛有她的笑声。

  朱谦枯坐了整整一晚。

  往后数日,白日他去皇宫忙政务,夜裡便回了王府,隔着一堵雕花墙听她的欢声笑语。

  這一日他回来的早,秋阳昳丽,她带着两個女婢在西侧桂花园裡摘晚桂,

  朱谦這院子裡的桂花是三年前自岭南送来的晚桂,花心带着一层艳红,比寻常的桂花還要香一些,入药甚好,容容堪堪說了那么一句,听雨便兴致冲冲要将這满园桂花都摘走。

  “快别摘了,煮口桂花茶便行了”沈妆儿坐在秋千上往嘴裡塞了一颗红枣。

  听雨爬在木梯上,愤愤不平道,“這有什么?奴婢要将這满园的桂花摘個够,反正,新来的太子妃嫁入东宫,又不用住這怕什么?”

  一股烦闷窜入朱谦胸口,他从未這么难受過,几乎透不過气来。

  秋千上的人儿,穿着一身月白的素裙,额尖一抹朱砂钿,眉宇间的炽艳能逼退這满园的秋色。视线渐渐模糊,面前的美人仿佛穿透时光回到初见时,那碧波荡漾的春光裡,她撑着竹竿,支着秀逸的腰身,立在小小船只上朝岸上轻唤,银铃般的笑声与那被池吹皱的春水一同刻入他心底。

  如果說,那时不知這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心口咚咚的跳声,窒息般的疼痛,清晰地提醒他。

  這個人已经住入他心裡,割舍不开。

  暮色四合,沈妆儿一行摘了满满一篓子桂花回到凌松堂,留荷已将凌松堂内朱谦一切的衣物用具全部整理好,其中最醒目的便是一個极小的八宝镶嵌锦盒,

  “這是殿下三年裡给您捎回的礼物。”

  沈妆儿愣了愣,她竟不知朱谦曾给她捎過礼物,好奇地打开锦盒,裡面零星摆着几件首饰,东西都是极好的,点翠的股钗,镶青金石的抱头莲等,数目不多,只有四五样。“

  恍惚想起,每每几位王妃坐在一块說笑时,王妃们不免要摸一摸鬓边的新头饰,炫耀一番是王爷亲手所赠,這些事从未发生在沈妆儿身上,起先沈妆儿也嫉妒,总要回来闹一闹朱谦,這定是朱谦不胜其烦给她买回来的,后来想开了,朱谦连库房的钥匙都交给她,她要什么沒有,与她们争這一时长短作甚。

  现在這些事落入沈妆儿眼裡,像是孩童无忌的趣事。

  正将盒子锁好,一道清隽的身影踏了进来。

  自那日宫裡传来消息,足足四日,她不曾见過朱谦,初时一愣,很快又露出了淡笑。

  来得好,正好将东西還给他。

  沈妆儿起身朝他施了一礼,指着案头上的衣物锦盒道,

  “這是三年来,殿下放在我這裡的东西,我都整理好了,马上着人给您送過去”

  入目的是平日惯穿的衣物,全部是针线房這半年新制的,原先她做的衣裳呢?难不成都丢了?

  朱谦目光钉在那堆衣物上,心口仿佛被生生撕下来一块肉,锥心地疼。

  沈妆

  儿看了一眼锦盒,犹豫了一下,還是打开盒子說道,

  “這是您赠的首饰,我也给您收拾好,有些已经用過,您也不好赠人了,不若叫下人帮您当掉或融了做新的”

  沈妆儿每一個字云淡风轻,仿佛叙說再家常不過的琐事。

  落在朱谦耳郭裡,如戈壁滩的风沙,句句扎眼,字字诛心。

  他眼底已渐渐泛上一片猩红,视线一点点挪在她脸上,那双眸子一如既往如琉璃般清透干净,却是淡得几乎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自行宫回来,她也时常对他冷淡,可那种冷淡是刻意的,不像现在,仿佛他是真的与她再无任何瓜葛。

  怎么可以?

  三年的牵绊,她說扔就扔。

  他喉咙干得厉害,什么都說不出来。

  沈妆儿脑筋飞快运转着,她有什么东西落在朱谦手裡的?

  太多了,他身上的衣裳,鞋袜,靴子,香囊,哪样不是出自她手?

  如今一桩桩要回来是不成的,回头让温宁全部扔掉便是。

  “殿下,上回您寻我要了一個灯盏,能否還给我?”好像也就這么一個物件了。

  沈妆儿问完這句话,朱谦转身就走了,走得极为干脆。

  沈妆儿也未放在心上,他要么還来,要么扔掉,她无不可,這一夜朱谦再沒来后院,沈妆儿如今也不担心他会做出格的事,爹爹当着陛下的面已說明白,除非朱谦一点脸面都不要了,瞧他今日的脸色,与寻常不同,想必已放弃。

  到了次日该收拾的东西,都已齐齐整整的,沈妆儿便觉得日子有些难熬,多待一日都费劲。上午插花煮茶,下午招来女婢打叶子牌,這一日勉勉强强熬過去了。

  到了晚边,曲风忽然自前院過来,点头哈腰立在门口,如往常那般笑呵呵道,

  “娘娘,殿下請您去靖安阁用膳。”

  沈妆儿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不想去,可又觉得朱谦此举十分奇怪,莫不是作别?

  也对,他這几日不曾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当是死了心。

  踟蹰再三,换了一身月白的褙子,罩上一件银鼠皮的披风,扶着听雨的手,匆匆往前院赶。

  不久前下了一场秋雨,檐下沾了湿漉漉的落英,游廊次第点了大红宫灯,远远望去,灯芒摇落在秋风裡,似被镀了一层萧肃。

  沈妆儿微觉疑惑,這是一條从文若阁起,延伸至靖安阁的游廊,平日点的是晕黄的四角宫灯,什么时候换了大红的灯盏?

  或许是为册封提前做准备,虽然往后朱谦不用住在煜王府,应应景也无妨。

  穿過石径步入靖安阁的廊庑,满目的新色差点耀花了沈妆儿的眼。

  门廊皆装饰一新,院中布置了不少金菊,被夜色浸染,反而折射出瑰丽的冷艳,靖安阁的庭院极其开阔,东西墙角均植了两颗高大茂密的槐树,此刻那槐树上亦布置了几盏灯笼,艳艳的红色隐在树梢,绰约诡秘。

  這是做什么?

  念头很快拂去,她如今已不是府中主母,朱谦爱怎么折腾是他自個儿的事。

  沈妆儿带着听雨来到正房门口,温宁笑眯眯侯在此处,往裡一指,

  “殿下在西次间候着您用膳呢。”

  旋即朝听雨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必跟进去。

  听雨皱了皱眉。

  沈妆儿迟疑了一下,道,“你便侯在這吧。”

  看样子朱谦是有话与她說,无论前世今生這场婚姻有多糟糕,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尽量好聚好散。

  信步踏入西次间。

  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屋子正中,那双眸如聚了墨般浓烈,黑漆漆的,依然辨不出喜怒。

  身上穿着太子在郑重

  场合所穿的冕服,上玄下纁,唯独未曾着冕冠,腰间玉带在明亮的宫灯下,映出如月光般的温润,衬得整個人挺拔隽秀,清华内敛。

  這是,册封大典提前了?

  沈妆儿一头雾水,不過還是敛衽朝他施了一礼,

  “给殿下請安。”

  朱谦目色落在她那身寡淡的月色衣裙,神色微的一滞,一股恼怒涌上心头,

  “你怎么着這一身?沒鲜艳的衣裳了?”哪怕不着太子妃元服,至少也得喜庆些。

  沈妆儿心头异样更甚,不過耐着性子不曾翻脸,只淡声问,“殿下請我来有何事?”

  墙角错金景泰蓝炉中熏着淡淡的梨花香,那是他好不容易从书房翻出来的,是她曾替他备在书房的熏香,這半年,她不曾来,他也未用。

  香氲绕在他眉眼,他脸色如罩阴云,嗓音低得可怕,“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沈妆儿心泛了下咯噔,什么日子?再瞧朱谦這一身冕服,脱口而出道,

  “难道,太子册封大典提前了?”這是好事,意味着她可立即离开了。

  一口血腥窜上喉间,他引以为傲的沉稳终究在這一刻彻底崩塌,眼角抽搐着,额尖青筋暴跳,他脸色冷硬地近乎崩裂,

  “今日是九月二十八,你想一想,是什么日子?”

  九月二十八

  三年前的這一日,她嫁入王府。

  沈妆儿怔了怔,眉睫微不可见的颤了颤,心口一时涌上诸多复杂情绪,又在一瞬间平复下来。

  三年了。

  错付一场,终于抵达终点。

  也好。

  沈妆儿缓缓吸出一气,朝朱谦露出淡淡的笑,

  “臣女谢殿下這三年来的照顾和容忍。祝殿下今后万事顺遂,平康喜乐。”

  沈妆儿每一字每一句皆发自肺腑。到了要离别的时候,過眼一切已如云烟,仿佛什么都不值得计较了,只求一别两宽。

  她的笑過于寡淡,反如冰刀子,一刀刀捅入他心窝子,募的阵痛了下,渐渐抽了一口气,痛意蔓延,渗入五脏六腑。

  本以为就算她执意要和离,至少這個日子還是记得的,不成想,她忘得一干二净。手中搁着那枚替她亲自雕刻的玉佩,险些捏碎。

  屋子裡静如无人,落针可闻。

  半晌,朱谦紧抿着薄唇,抽开一把背交椅,木声道,

  “用膳。”两個字,言简意赅,不容拒绝。

  沈妆儿本也晓得是来吃散席饭的,再次道了谢,提裙落座,朱谦挺直的身子往她旁边一坐,两個人挨得极近,衣袂交织。

  這样的距离令沈妆儿十分不适,仿佛周身的空气皆被他侵占,处处都是他的气息。

  忍不住想要挪,却见朱谦亲自舀了一碗汤,搁在她面前,不等她反应,又继续替她布菜,姿势很笨拙,神态却十分专注,甚至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妆儿默默地看着他布了五六碟子菜,

  “吃吧”

  沈妆儿闭了闭眼,勉强支起银箸,捡着面前的茭白豆腐往嘴裡塞。

  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沈妆儿還算填了些肚子,身旁的朱谦一双眼阴沉沉地盯着满座繁盛的珍馐,手指捏着酒盏,一杯杯往腹裡灌,筷子却不曾动一下。

  想着這可能是二人最后一次共膳,沈妆儿轻声劝了一句,

  “殿下位居储君,当爱惜着身子,用些吃食吧”

  朱谦手裡握着那枚玉佩,僵硬地将视线挪至她面颊,這张曾盛满春色的脸,如今眼底只剩冰凉。

  他根本沒听清她說什么,只注视着那张饱满的菱嘴,一开一合,曾经這张小嘴,日日在他耳边絮

  叨,嘱咐他早些睡,叮嘱他路上小心,再依依不舍与他道,夫君,早些回来

  過往的每一帧画面如今想起来,皆是历历在目,无比清晰地映在脑海。

  他眼角抽的厉害,指尖轻颤着,一点点摊开掌心,将那枚亲手雕刻的永结同心玉佩递与她,“妆儿,這是我亲手所雕,赠与你”

  沈妆儿皱了皱眉,已察觉朱谦這举动不太对劲,不曾瞧那玉佩一眼,缓缓起身后退一步,朝他施了一礼,双眸动人却是无情,

  “殿下的东西收好,将来自有人收殿下的信物。”言罢,转身便要离开。

  朱谦眼眸一跳,身体先于意识而动,不假思索拽住了她胳膊。

  沈妆儿被钳得动弹不得,脸色一变,扭头惶惶望着他,“殿下,陛下都已允诺和离,您還纠缠作甚?”

  窗棂洞开,冷风一阵阵往他后领灌,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燥热,紊乱的呼吸在他胸膛乱窜,朱谦双目灼灼,涩声开了口,

  “妆儿,我自知這三年欠你良多,今日是终点,亦是起点,往后我一定尽职尽责做好你的丈夫。”今日他精心布置這一番,是打算与她重新开始。

  沈妆儿恍惚明白了些什么,苍茫冷笑,“为什么”为什么揪着她不放

  熟悉的清香被风吹散,从他鼻尖一闪而逝,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想我该是喜歡你,心悦你,我說服不了自己放手”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早在当年赏花宴上惊鸿一瞥,又或许是朝夕相处不经意间的一個回眸,抑或是经岁月晕染的一针一线一汤一勺关怀的那抹笑。

  他早已习惯這個女人占据着他生活点点滴滴,

  他纵容有诸多過错,却无论何时何地,自始至终,从未想過与她分开,她早已是喧嚣红尘路上,唯一的皈依。

  沈妆儿愕然了下,只觉可笑。

  她已不屑于去与他辩,什么是喜歡,什么爱。

  “這些都不重要了,殿下,我已经不喜歡你,也不再爱你,更不想再看到你”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吐出最决绝的话,每一個字如刀刃一般扎入他眼眸,那片艳艳的红唇,漾得刺目。

  血腥漫入眼眶,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强势地堵住了她的嘴。

  挺拔的身子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场,罩了過来,沈妆儿双目骇然,下意识往后一退,腰间一紧,被他宽大的手掌给牢牢钳住,清冽的气息,带着酒的灼热,强悍地灌入她心神。

  沈妆儿被朱谦抵在架格旁边的角落裡,半個身子几乎被他提起,强势地按在墙壁上。

  恰在這时,一只野猫从后院树梢窜上窗棂,昏懵地往屋内觑了一眼,嗅了嗅,仿佛闻到了熟悉的香气,目光挪至二人身侧不远处的黄花梨透空架格,乌溜溜的眼登时一振,以离箭般的速度朝架格窜去。安置在格架上方的各类器物通通往下滚落,径直往沈妆儿头顶砸来。

  朱谦毫不犹豫将那纤弱的身子往怀裡一搂,募的转身,错金银壶砰的一声砸在他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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