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让我靠会儿
但小牡丹看過那么折子戏、话本子,从沒听過“一言为定”后头跟一句“一世不移”的。
她想着顾大人今日许是被顾栾他们伤透了心,脑子都犯糊涂了。
于是,也沒纠正他的口误。
就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到了驿馆就进房沐浴。
沐浴更衣完出来,顾长安已经不在驿馆。
顾大人被韦刺史他们請了過去,留话让婢女告知。
小牡丹得知后,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气。
說真的。
她還真不知道要怎么宽慰顾大人好。
现下他有正事要忙,总好過闲着胡思乱想。
婢女们把早就准备好的佳肴和甜汤端进屋,伺候着她用膳。
小牡丹好些天都沒见着這么多好吃的了,可刚吃两口,又想起什么的问婢女,“顾大人吃了嗎?”
边上几個婢女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哭,“大人……大人刚沐浴完就被人請走了,還未来得及用膳。”
“他早上就沒吃东西,你们怎么也不提醒着些?”小牡丹說着,一想到顾栾和他的继室连吃的都不给,气的吃美食佳肴都不是那個味了。
婢女们闻言,低头连连道:“是奴婢考虑不周。”
其中一人弱弱道:“韦刺史那边,应该也少不了大人的餐饭……”
“這倒也是。”小牡丹觉得自己现在看顾大人,有那么一点小可怜的感觉。
韦刺史他们见了顾长安,跟见着了祖宗似的,哪裡会让他累着?
不過,她這些天一直跟顾大人同吃同住,沒了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讲究,天天扯东扯西,侃天侃地,這顿吃饭沒了顾大人在边上叨叨,她食欲都大减了。
边上的婢女们纷纷劝她多用些。
小牡丹也只是随便吃了几口,就让她们把碗筷撤了,备笔墨纸砚来。
她许久沒有给陛下写信。
今日顾长安做的這事,确有不妥之处,若是被言官们知道了,少不得要参他胡作非为。
世人总說“百善孝为先”,可有些人不是东西,年轻时虐儿卖女,临老了却又拿着‘孝顺’二字压死那些曾虐待苛待過的孩子。
小牡丹写得极其通俗易懂,就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给陛下看。
顾大人是得宠,但很多事也不能事无巨细地跟陛下說。
她既与之同行,便临时代個笔。
好让陛下早些知晓实情,就算這事传到京城去,言官们争论起来,也能早些替顾大人周旋。
小牡丹在這裡哼哧哼哧写了半天信。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顾大人還沒回来。
她一個人吃着沒滋沒味的,只吃了半碗饭就坐在庭前看月亮。
此时已是秋季。
天黑得早,夜风袭来,有些凉。
婢女捧了披风来,替她披上。
小牡丹坐在院子裡,百无聊赖地挑了挑灯芯,“顾大人怎么還不回来?”
婢女们今天已经听她问了好几次,中规中矩地答:“大人许是忙于公务。”
“你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小牡丹神色有些微妙起来。
這不是随从侍女们敷衍高门怨妇的惯用之语嗎?
比如“大人事忙”、“大人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大人怎么怎么样?”
她思及此,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他回不回来都不要紧的,你们别跟我說這种话……”
婢女们听了,连忙道:“大人肯定是被什么麻烦事绊住脚了。”
“大人洁身自好,从来都不在外头沾花惹草的……”
小牡丹听了,心裡:直呼救命!
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在我說什么呢?”恰好這时候顾长安从外面回来,走进院子裡,到了小牡丹跟前。
小牡丹被他吓了一跳,抢在婢女们开口前回答道:“沒說什么,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你這么紧张做什么?”顾长安摘了官帽递给一旁的婢女,在她身侧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檐下灯笼正亮,桌上烛光盈盈。
小牡丹把身上的披风一把拿了下来,递给婢女,她坐正了,好似這般气势也涨了几分似的。
一开口說的却是:“我就问了一句,你怎么還沒回来,她们就說你公务繁忙,肯定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
顾长安听了,微微皱眉道:“你们从哪学来的敷衍之词,就拿這個搪塞我……”
他差点顺口說了“我夫人”,但今日在马车上小牡丹已经提過這事,就硬生生止住了,改口成“我的小牡丹?”
小牡丹一听,心下越发凌乱了。
“我的小牡丹”和“我夫人”有什么分别啊?
但婢女们显然沒有注意到這一点,纷纷同顾大人說:“可孙小姐今日都问了七八回了,奴婢们也是被问的沒办法了。”
“哦?”顾长安一听,不由得微微挑眉,“原来如此。”
不止问一回。
而是七八回。
“而且大人真的在忙公务,奴婢们說的都是实话,绝不是敷衍孙小姐。”
孙魏紫此时只想找條地缝钻进去。
顾大人的這些随从婢女怎么话這么多啊?
问什么說什么就算了。
一個個還抢着给自己加词。
简直過分!
顾长安忍不住笑,但也得给小牡丹留几分颜面,便话锋一转,问她:“可用過晚膳了?”
小牡丹有气无力道:“用過了。”
她刚說完,边上的婢女就同顾大人說:“孙小姐许是累着了,连着两顿都食欲不佳……”
“我沒有。”小牡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少吃了几口的事,怎么到了婢女们嘴裡,就变成了顾大人不在,她就吃不下饭?
“嗯,你沒有。”顾长安顺着她的话說,而后又道:“但我這一天都忙得沒空吃饭,就随便凑合了两口,這会儿正饿着呢。”
他說着,就吩咐婢女们去准备饭菜。
小牡丹道:“我早让人给你备下了,你去换身衣衫,饭菜热一热端上来就能吃了。”
边上婢女见状,正想替她渲染一番孙小姐如何如何体贴。
小牡丹的眼角余光瞥见她要开口說话,抢先让她带人去把饭菜端来。
這才制止。
“太累了,不想动弹。”顾长安却不想回房去更衣,就穿着官袍坐她边上歇着。
婢女们全都去端饭菜了。
四下无人。
顾长安扫了一圈,這才慢慢地往小牡丹身上靠。
小牡丹又香又软。
他轻轻靠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這一天的疲惫都散去了大半。
“你靠我身上做什么?”小牡丹身子微僵。
虽說他两一起扮叫花子的时候,沒少背靠背休息,更是天天挨着坐。
但现在,换回了原来的官袍锦衣。
再這样,多少有点太過亲密。
顾长安幽幽道:“好累啊,让我靠会儿。”
他一喊累,小牡丹就心软了。
顾大人這一天,身累,心也累的。
靠会儿就靠会儿吧。
反正也不是沒靠過。
她心下這样想着,轻声同他道:“那就靠一会会儿啊。”
“嗯。”顾长安闷声应了。
小牡丹偷瞄四周,见边上沒人,這才放下心来,“待会儿她们回来了,你就赶紧起开,知道嗎?”
顾长安闷声道:“知道。”
此时,夜风徐来,明月当头。
小牡丹原本想问问他,顾栾与其家人要怎么处置。
但一時間又不知怎么开口。
還是顾长安自己先开的口,“顾栾是逃官,得押回京城受审,他府中其他人都连坐……”
顾栾当时是在叛乱频生之际弃官而逃,先前也有类似的逃官被法办,都是重判,更何况顾栾這些时日借着他這個顾尚书的名头,在景中城作威作福,已经收了不少重礼。
若不是他来的快,只怕這案子就要变成顾尚书敛财成性,让亲眷在此收刮民脂民膏了。
顾长安說到這裡的时候,自己先笑了。
只是這笑有些苦涩。
小牡丹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跟顾栾早就断了父子亲缘,我在场,我给你作证!”
顾长安笑道:“当年他将我逐出家门的时候,你可不在场,你要怎么给我作证?”
小牡丹愣了愣,心道:
這顾大人怎么回事?
我說要给他帮忙,他怎么還拿话堵我?
顾长安见她不說话,又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要把我逐出家门?”
“从传闻中,略略听說過一些,但都不怎么靠谱。”小牡丹实话实說。
其实她還挺想知道的。
但這事是顾大人心口上的伤疤,她再想知道也不能揭人家的伤疤啊。
于是,她违心道:“我不想知道。”
顾长安闻言心道:你怎么不按常理来?
你說不想知道,让我怎么接下去說?
“我真不想知道!”小牡丹還生怕他不信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知道你很多事了,再知道多一些,我怕你哪天想杀我灭口。”
顾长安笑道:“不会。”
“不会什么?”小牡丹竖起了耳朵。
“我不会杀你灭口的,最多……”顾长安的尾音微微拉长,“把你娶回家,把你变成自己人。”
“哈?”小牡丹惊声道:“原来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這可比杀人灭口厉害多了。
顾长安直接承认道:“嗯,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小牡丹见他承认的這么爽快,一时无言。
顾大人不要脸起来,简直天下无敌。
這谁扛得住啊?
顾长安厚着脸皮,继续问道:“所以你是真不想知道,還是假不想?”
小牡丹想了想,“那、那你還是說吧。”
人說债多不压身。
到了她這裡,就成了秘密听多了不怕。
多一件就多一件吧。
顾长安說:“我母亲在的时候,他们都夸我长得好看、聪明、孝顺,将来必成大器……”
小牡丹听着听着,忍不住心道:我在這等着听你少时的悲惨经历呢。
你怎么說着說着還开始自卖自夸了?
她强忍着打断顾大人的冲动,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這一切,在我母亲去后,就全都变了個样。”
顾长安的时光,分为有母亲和沒有母亲两個阶段。
裴禾是官家之女,看上有妇之夫顾栾,嫁作平妻,后来顾长安的生母早逝,就把裴禾抬做了继室。
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顾栾移情别恋,如果不是裴禾顶着平妻的名头,用官家之女的身份打压母亲,母亲就不会早早离世。
人說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說的真挺对的。
顾长安一开始只是跟裴禾对着干,后来次数多了就变成了跟顾栾对着干,再后来就是跟他们全家对着干。
他十三四岁就总往秦楼楚馆裡跑,一带好几天。
其实也不做什么,只是那种地方,有银子就有人围着你讨好你,热热闹闹的。
有热饭热菜,有言语温柔。
“我十五岁那年,有個什么侯爷府裡的嫡女相中了我,說来可笑,我那般不学无术,竟還有因为相貌看上我。”顾长安說着,自己都笑了。
“他那段时日一反常态,突然对我关怀备至起来,那一年的生辰宴给我大操大办,当天請了好些人来,我被人频频劝酒,饮了不少,醉醺醺的回房歇息,榻上有人脱得光溜溜地等着我,把我吓得当场酒醒!立马就喊人了!”
他跟說书似的抑扬顿挫,“不是我吹,就凭我這相貌,想与我做那档子事的人是真不少,秦楼楚馆裡倒贴银子想跟我的還得排队,我至今守身如玉,那真的是不容易……”
小牡丹原本听前面的那些,眼泪都快下来了。
但顾大人這說着說着就跑题,吹嘘起自己来了。
她不得不开口,帮他把话题拉回来,“你立马就喊人了,然后呢?”
“哦,說到立马就喊人了是吧?”顾长安被她這么一提醒,在跑偏十條街之后拐了個弯,立马接下去继续說:“只听得数声尖叫,几十人冲进我院中,提灯的提灯,拎棍子的拎棍子!”
他說:“裴氏冲在最前面,进了屋子就抱着榻上那人喊妹妹!我可怜的妹妹!”
“顾栾随后而至,上来就给了醉眼惺忪、惊吓過度的我一個大耳刮子,怒骂道:你這畜生!”
小牡丹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原本听到“只听得数声尖叫,几十人冲进我院中,提灯的提灯,拎棍子的拎棍子!”的时候都被逗笑了,可顾大人這话锋转的极快。
她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眼眶泛红,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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