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大人疼我輕點
清和元年六月底,於徹之與戚敬塘班師凱旋,皇帝爲表彰他們的戰功,特意親至城門迎接,犒賞三軍。
於徹之身爲兵部左侍郎、內閣輔臣,官職上已無多少上升空間,皇帝便賜了許多錢物,加授“正治上卿”的勳位。
戚敬塘因爲立了奇功,由從五品的衛所鎮撫連跳三級,擢升爲正四品指揮僉事,並授“明威將軍”的榮銜,成爲武官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於是不少嗅覺敏銳的官員便來沾這顆新星的光彩,一下朝就把他圍住了。
戚敬塘抱拳笑道:“多謝諸位大人相邀,不過今夜戚某已有約,改日再聚啊,改日。”
“那明晚如何……”
“你們看那邊,於閣老與謝閣老似乎起了爭執,不知所爲何事?”
官員們紛紛轉頭去看,戚敬塘趁機腳底抹油溜了。
出了皇城大明門,他租一輛馬車,在車廂內換了套便服,吩咐車伕:“去黃華坊,蘇閣老府上。”
車伕愣了一下,沒說什麼,順順當當把他送到目的地,收了車錢就走。戚敬塘上前叩門,半晌不見人應門,正在臺階下轉來轉去,巷子斜對面的臭豆腐店老闆喚道:“哎,那位小哥,別敲了,敲也沒用。”
“怎麼回事?”戚敬塘湊過來問。
店老闆用勺子敲了敲鍋沿:“你買我一碗臭豆腐,我就告訴你。”
戚敬塘不喜歡屎味兒,但爲了打聽情況,還是捏着鼻子要了一碗。店老闆笑道:“這就對了,我這豆腐聞着臭,喫着香,連蘇大人也時不時來我店裏——”
“蘇大人?喫這玩意兒?”戚敬塘難以想象。
“呃,來我店裏擼幾把貓。”
一隻圓滾滾的三花貓跳上桌,很神氣地叫了聲:“喵!”
戚敬塘敷衍地胡嚕了一下貓腦門,又問:“你說敲門沒用,是怎麼回事?就算蘇大人不在府中,也總該有僕役應門。”
店老闆遺憾地說:“蘇大人辭去官職,離開京城了。”
戚敬塘驚愕:“辭官……爲何辭官?!”
“具體的不太清楚,傳言說是因爲錦衣……”店老闆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含糊掉了那個詞,“就那個沈什麼出事,成了被緝捕的叛賊,連累到蘇大人。他便引咎辭職了。”
戚敬塘一時沒反應過來:……沈柒?叛賊?
&;“哦對了,可能也是因爲患病。就出事的那幾日,我看蘇府大門一撥一撥的太醫跑進跑出,連聖上都親自來了。”店老闆嘆道,“要不怎麼叫天妒英才,像蘇大人這樣爲國爲民的好官,又那麼年輕,怎麼偏偏就做不長久呢?”
戚敬塘腦子裏茫然地亂成一團,放下幾枚銅板,起身又走回蘇府門口的臺階下,仰頭看緊閉的大門。
他本是想來向蘇晏道謝的——
說道謝並不準確,因爲在整個京城沒人瞧得起他的時候,只有蘇晏力排衆議,堅持提拔他領兵作戰;在所有人都認定他已失敗、潰逃乃至投敵時,也只有蘇晏堅信他是在佯敗誘敵,拼着官職不要就賭他一個險中求勝。
這份瞭解、支持、信任與知遇之恩,豈是簡簡單單一句感謝可以道盡的?
他想對蘇晏說:“從今往後,凡蘇相所言、所託,只要不違國法道義,戚某無不從命!”
還想說:“蘇相,回春丹真的是好東西,您要是不嫌棄,這輩子的丹藥我全包了。”
然而此時他只能看着緊閉的銅釘朱門發怔,半晌後嘆口氣,惆悵地走了。
下朝後,朱賀霖沒有回乾清宮或奉先殿,而是轉去御書房,一直批奏本直至掌燈時分。
魏良子叩請面聖,呈上幾封由各地的錦衣衛暗探傳來的密報。
如今錦衣衛又回到了羣龍無首的狀態中。沈柒素來把控得牢,從上到下一應都是他的人,若要徹底換血,得擼掉一大批。即便重新組建一套班子,也得花時間甄別與考覈人才,倉促不得。
朱賀霖思來想去,覺得蘇晏臨走前的留言不僅是求情,也是一個頗爲中肯的建議。
掌刑千戶石檐霜與理刑千戶韋纓是沈柒的左膀右臂,暗探頭目高朔是他的眼睛,沈柒不在京城時,這三個人就可以撐起整個北鎮撫司的運作。
沈柒脫逃時,他三人的確沒有阻攔,但未必不忠於朝廷,也許真可以考慮讓他們回到北鎮撫司,將功折罪。
不過萬一沈柒日後再來拉攏他們,他們會不會再次顧念舊情而暗中給予方便,這可不好說,須得有個牽制纔好。
朱賀霖拿定了主意,吩咐富寶:“你親自去一趟刑部大牢,向石、韋等人傳朕的口諭,命他們將家族遷到京城來,在外城專門劃出一塊地皮居住,但不准他們去看望。什麼時候戴罪立功抓到沈柒,什麼時候才允許他們探親。”
富寶躬身領旨,正要告退,朱賀霖又道:“出宮之前,先把藍喜叫過來。”
藍喜?富寶有些錯愕:藍公公是先帝慣用的老人了,曾經的內宮大璫沒錯,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雖說如今仍頂着司禮監太監之銜,卻是養老的狀態,實權皆已落在他與成勝手上。眼下皇上怎麼會忽然想起了藍喜?
事關聖眷,富寶難免心生警惕,遲疑地說了句:“皇上有事儘管吩咐奴婢,奴婢年輕力壯,哪怕跑腿也比別人快幾分。”
朱賀霖知道他在爭寵,哂笑道:“你六歲入東宮侍奉,與朕一同長大,肚子裏什麼心思朕難道不知?放心,分不了你的寵。朕召藍喜來,是因爲他曾常年侍奉父皇左右,對父皇理政的思路與經略頗爲了解。讓他說些往事舊例,朕或許能借鑑一二。”
富寶這才鬆口氣,赧然笑了笑:“奴婢可不就是怕自己愚笨,跟不上皇上的步伐,被您嫌棄麼。”
“你已經夠機靈的了。”不然能想出一招按圖索驥,讓愛華多繪製蘇晏的油畫,發往各府各州縣衙門,命其派出衙役祕密尋訪?蘇晏的老家福州,早已派人去打探,但路途過於遙遠,以他的病體未必能支撐到返鄉,更有可能的是躲在鄰近京畿的幾個司……山東、山西、河南,還是南下漕河的沿線州縣?朱賀霖垂目,手裏折着密報的紙頁,淡淡道,“去吧,跑腿去。”
富寶退下後沒多久,藍喜奉召前來,謹小慎微地向皇帝叩拜請安。
朱賀霖道:“大伴不必行此大禮,昔時父皇尚且多給你幾分面子,朕難道是不念舊情的人麼?”
他口中叫着“大伴”,藍喜卻從中聽出了凜凜不可犯的皇權,頓首道:“奴婢老昏,能爲聖主效力,感激涕零!”
能在父皇身邊待這麼多年的大太監,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精。朱賀霖暗想,他知道我不喜被叫“皇爺”,叫“小爺”又顯得他倚老賣老,乾脆就都規避了,用了個文縐縐的“聖主”來拍馬屁、表忠心,還真是樹老心空,人老百通。
“朕召你來,是想了解一下父皇的兄弟。”
藍喜試探地問:“豫王殿下?”
朱賀霖冷哼:“他?朕已經瞭解得夠夠的了。朕問的是遼王、衛王、谷王、寧王等一衆親王。父皇在位時,對這些庶出的兄弟可有什麼說法?你且起身回話。”
藍喜謝恩起身,仔細回憶後,不緊不慢地回答:“有。皇爺逐一點評過……”
朱賀霖一面用心聽着,一面將折成方勝的密報在指間彈來繞去。
平坦的草地上聳立着一座高腳木屋。
草地前方橫臥着一片碧藍的野湖,後方山林環繞,鬱鬱蔥蔥。
木屋所用的木料,便是取材於後山中的核桃木,其質地溫潤細膩,堅實耐用而又紋理秀美,蘇晏非常喜歡。
建造這座寬敞的大木屋,花了荊紅追五天時間,當然蘇晏也是有分工的,專門負責給建築師遞水和出主意。譬如離地三尺的高腳造型,就是他所建議,避免蛇蟲鼠蟻來騷擾。
荊紅追舉一反三,在架空的地面移植了大片驅蚊草。夏夜裏,驅蚊草微辛微涼的香氣從地板縫隙間蒸上來,混着松木傢俱的清香,十分宜人。
屋子周圍用裁剩的邊角料木板做籬笆,攔的不是路人,因爲最近的村落離此也有百里,攔的是誤闖的野獸。
院中一棵大山桃樹足有三丈高,樹蔭遮蔽了半個院子。
夏末的傍晚,蘇晏就躺在樹下的木搖椅上歇涼。荊紅追坐在一旁的條石上,用指尖在石桌上劃拉棋盤,線條橫平豎直,石面在他指下如同軟豆腐一般。劃好了棋盤,他開始打磨黑白兩色的鵝卵石,指尖又從刻刀變成了銼刀。
蘇晏側過臉看他:“你不是剛做了一副核桃木西洋棋,怎麼又做起圍棋來了?”
荊紅追道:“大人想下。”
蘇晏:“誰說的。你又不會圍棋,我跟誰下?”
荊紅追:“大人若是不想下,何必把棋譜也帶來。”
蘇晏的確帶了一本集大成的棋譜,就是景隆帝在御書房裏送他的那本,並着那幅《雨後風荷圖》一起收在松木書桌的抽屜裏。
“哦,原來大人不想下,那棋譜是拿着睹物思人用的。”
“——你這麼愛拈酸,怎麼不去幫我煮一壺酸梅汁?”
荊紅追放下半成品棋子起身,走到湖邊洗手,順道把鎮好的酸梅汁拿過來。
蘇晏瞪着他手中的竹筒,噗嗤一聲笑了:“真的是……還有你不會做的東西嗎?把你扔進深山老林,怕不是能造出整座城池來。你這麼能幹,越發顯得我懶成了一根廢柴。”
荊紅追在搖椅旁蹲下來,一邊手搭他的脈門,檢查體內氣血,一邊平靜地問:“大人忘記我說過的話了?”
“什麼?”
“在陝西時,大人曾問過我——”
是的,蘇晏問過他:難道你就沒想過,遠離江湖紛爭,歸隱田園,過上安逸平靜的日子?美貌的妻子在廚房洗手作羹湯,可愛的孩子繞着院中的大樹追逐嬉戲,而你坐在樹下微笑地看着,享受這天倫之樂?
而他當時的回答是:想過。但沒有孩子,只有我和我渴慕的人。待在他身邊的每一息,心中都充滿無限喜悅,我要爲他耕作、爲他下廚,爲他努力掙錢,爲他端茶倒水,而他只要躺在樹下我親手編制的藤椅上,舒舒服服地聽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蘇晏想起來了,臉頰慢慢染上一層薄紅,輕嘆道:“阿追……你要把我慣壞了。”
“我高興。”荊紅追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淺淡而愉悅的笑容。
他鬆開蘇晏的手腕:“吐納術調理內息,效果還是挺明顯的,可惜大人總不耐煩練氣,說是在湖邊打坐,其實都在偷偷釣魚。”
蘇晏有點兒尷尬,乾笑一聲:“我現在徹底相信自己和武功無緣,練功這麼高難度的事,還是交給阿追吧。對了,怎麼都不見你練功?”
荊紅追道:“我一直在練。”
“有嗎?”
“有。劈柴是練功,捕獵是練功,挑水、做飯、洗衣……都是練功。”
蘇晏琢磨片刻,感慨:“你這是天人合一了啊,可別破碎虛空,飛昇了。”
荊紅追立刻道:“我就守在大人身邊,哪兒也不去。”
蘇晏大笑:“別守我了,幹活兒去!”
荊紅追繼續打磨棋子。蘇晏哼哼唧唧地唱:“你耕田來~你織布,你挑水來~你澆園……”
阿追,酸梅汁不冰了。
阿追,晚餐我們喫紅燒野兔。
阿追,做個獨木舟怎麼樣,我們去湖中央釣魚。
阿追……阿追……
半夜裏,蘇晏熱醒過來,身上寢衣解得七零八落。藉着窗外透進的月光,他看見相鄰的木牀上,荊紅追背對着他紋絲不動,便輕手輕腳地挪過去,從背後抱住了荊紅追,低聲道:“我知道你沒睡,來,用內力降個溫?”
荊紅追的聲音有些乾澀:“好,大人回自己牀上等一下,我馬上來。”
蘇晏的手摸到他的腰腹處,碰到了幾根細長的硬物……是銀針。蘇晏嚇一跳,猛地坐起身:“你在做什麼,給自己鍼灸?你生病了?”
荊紅追很有些狼狽,匆匆拔出了紮在穴位上的七八根長針,丟在牀下,悶聲道:“大概有點中暑,鍼灸完就沒事了。睡吧,大人,我給你打扇子。”
武功高手中什麼暑!蘇晏越發覺得不對勁,把他掰過來上下摸索,摸到了一杆蓄勢待發的長槍。
蘇晏怔住,這才意識到,他們在此隱居了兩個月,竟是一次肌膚之親都沒有發生過。荊紅追爲了不打擾他養病,甚至另外打造了一張牀,擺在他的牀旁邊。
幽暗中看不清彼此的模樣,但蘇晏覺得自己的臉燒得厲害,渾身上下越發燥熱了。他用手指撥弄那杆槍,呼吸有些急促:“我好了。”
“還沒好徹底……”
“我不管!你是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荊紅追狀似無奈地笑笑:“不敢勞煩大人,屬下自己來。”
蘇晏撲在他身上:“這就對了,乖乖脫衣服,爺疼你。”
荊紅追難耐激動與興奮,翻個身把他的大人圈在身下,啞聲道:“大人疼我,輕點*。”
蘇晏喫喫地笑,伸手摟住荊紅追的脖子,熱切地吻上去。換氣的間隙,他低聲說:“阿追……我愛你。”
荊紅追僵了一下,手上力道失控,扯破了自己的褲子。
松木牀嘎吱嘎吱搖晃大半夜,到天快亮時終於負荷不住,塌了一條牀腿。
——明天得再打造一張更大、更結實的牀了,荊紅追心滿意足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