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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抱大腿一时爽

作者:天谢
东城白云客栈,霍惇带着亲兵站在大堂,对苏晏道:“苏御史自去客房收拾行李,我在這裡等着。”

  苏晏知道他等的不是自己,而是能驗證身份的任命文书,走到這一步,再怎么拖延也拖不得了,除了据实以告之外,沒有第二個办法,只得苦笑一下:“這裡闲杂人多,說话不便,還請霍参军上楼,进屋一叙。”

  霍惇依言上楼进屋,听苏晏說起文书遗失之事,方才听了几句话,就变色道:“你二人行事诡秘,我早怀疑你们身份有异,果然空口无凭。你可知冒官是杀头的大罪?再加上擅闯驻军营堡,巧言诓诈我放走瓦剌奸细,分明是与北夷勾结,图谋不轨!来人,拿下他们!”

  亲兵纷纷拔刀,如临大敌地将两人团团围住。荆红追根本沒把這些兵卒放在眼裡,只盯着霍惇的长枪,蓄势待发的右手垂在剑鞘旁,仿佛腰间悬的不是剑,而是一道随时将要撕裂天空的闪电。

  苏晏打量霍惇:“我看你也不像是蛮不讲理的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开打?你究竟是怕被人冒官诓骗,還是担心我御史的身份一旦坐实,今日/你和严寺卿的所做作为就会败露,怕被朝廷清算。所以宁可我是個西贝货?”

  霍惇被他戳中痛处,眼中闪過杀机,冷冷道:“你若能拿出身份证明,我自然无话可說。若是拿不出,就休怪我依律将你下牢严审,胆敢抗法拒捕者,就地正法!”

  苏晏暗叹一声,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和严城雪绑在一條船上。

  自己這個监察御史,說起来也是個高风险职业,下到基层查贪污、查渎职、查腐败,地方官要是立身行己還好,要是心裡有鬼,肯定是百般不待见他。遇到心黑手辣、狗胆包天的地方官,暗中动手脚把朝廷派去的御史干掉,也不是沒有的事。

  听說,前不久黄河决口,导致淮安一带水灾,朝廷派去检查赈灾工作的监察御史,就在山阳县地界死得不明不白。這案子還在北镇抚司手上挂着呢。

  自己如果能拿出文书与圣旨,料严霍二人還沒這么大的胆子,敢谋杀御史。毕竟今夜弄出這么大的阵仗,又牵扯到瓦剌人,很容易就闹得满城风雨,要是再杀個御史,纸根本包不住火。

  可是,這当下无法自证身份的话,就有些麻烦了。对方完全可以趁火打劫,只需一口咬定他是冒官的歹人,下到狱中,再在审讯前随便动点什么手脚把他弄死,死无对证。

  這种事,那位严大人做起来肯定毫无心理压力,而眼前這個霍惇,就算本意不想杀人,但为了他基友的安危与前程,恐怕也是牙一咬心一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有基友,难道我就沒有嗎?

  苏晏一边熟练地往荆红追身后躲,一边探出半個脑袋:“我劝霍参军三思后行,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和严寺卿对瓦剌人做了什么,未必就是不可转圜的大罪,但万一对我這個御敕的监察御史做了什么——不是我厚脸皮自吹自擂,且不說皇爷雷霆震怒,光是小爷就能把你俩脑袋摘下来。对了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身上還挂着太子侍读的头衔,名义上仍是半個东宫人?”

  霍惇很明显地犹豫了,心中天人交战,目光闪烁不定。

  狐假虎威快乐嗎?苏晏拷问自己的内心……当然快乐了!抱大腿一时爽,一直抱大腿一直爽。

  抱了一條又一條更爽。

  正如此刻,他還抱着阿追這位武功高手的大腿,嘴炮实在不奏效,咱们還可以走为上。

  局面似乎陷入微妙的僵持。

  客房木门蓦然被推开,“砰”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上,几道人影冲了进来。

  褚渊率锦衣卫与骑兵队,随着守军统领赶到驻军营堡,要见灵州参军霍惇。

  营堡的大门守卫告诉他们,霍参军前脚刚走,像是押解着两名擅闯军营的奸细,去白云客栈搜查证据了。

  褚渊打個激灵,问:“什么奸细?”

  守卫用刀柄蹭了蹭杂乱的眉毛,“具体什么情况,小的也說不准。反正今天营堡裡打得厉害,连议事堂都塌了,据說是有北夷奸细混进来,要刺杀参军大人,被当场拿住。后来不知怎的,参军大人下令把那几個蛮子放走,但又抓了两個裡通外国的……你說那俩后生,好好的大铭人不当,非要去当鞑子的狗,到底是什么心态?”

  褚渊听得云裡雾裡,追问:“什么奸细、后生,是什么模样?”

  “這我倒亲眼见着了,一個十六七岁的书生,小模样真俊俏,另一個佩剑的比他年长些,看打扮像是侍卫。”

  高朔一拍大腿,叫道:“坏菜!那可不是什么奸细,是我們的祖宗爷!”

  褚渊也怀疑,能把营堡都打塌的武功高手,除了荆红追還有谁?

  问清白云客栈的位置后,几名锦衣卫着急忙慌地跃上马背,扬鞭疾驰,连骑兵队也不管了。守军统领追在后面喊:“這些骑兵如何安置?”

  高朔头也不回地高声答:“反正是陕西都指挥使司佥事盛千星的人马,你们瞧着办吧!”

  守军统领:“……得,都是爷。這边儿請吧。”

  几名锦衣卫唯恐好不容易找到的苏御史又遇险,将马力催发到极致,直接冲进客栈的院子裡。

  褚渊与高朔连楼梯都赶不及走,在马背上蹬鞍而起,踩着栏杆翻上二楼走廊,抓住一個店伙计就逼问:“刚才你们城的霍参军进哪间房了?快說,不然宰了你!”

  伙计的脑子比手慢了一拍,脑子還沒反应過来,手就下意识地指向前方一道房门。

  高朔松开他,掠身与褚渊同时推开房门。

  几名锦衣卫们就如苍鹰搏兔般猛冲了进去,正正对上霍惇的亲兵手持刀剑,把苏晏与荆红追围在中间的场面。

  褚渊声如炸雷地大喝一声:“锦衣卫在此,谁敢轻举妄动?全都放下武器,否则以犯上作乱论处!”

  這嗓子直把亲兵们震得一哆嗦。锦衣卫凶名赫赫,在两京是人人谈虎色变的存在,即便灵州這样边陲之地,威势也是如雷贯耳。亲兵们惊疑不定地将目光投向霍惇,指望主心骨给他们拿主意。

  霍惇惊愕過后,心底一阵阵发寒,意识到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几乎是绝望且孤注一掷地,把手伸向腰间暗袋,在触摸到玄铁飞刺尖锐的边缘时,灵台陡然清明——我在做什么?這才是自绝后路!用我改良過的飞刺,淬着老严亲手调制的毒,這一刺射出去,就是把我們两人的性命连同家人都一起送入黄泉地府!

  霍惇在最后一刻醒悟過来,长叹口气,对亲兵下令:“收了武器,撤去包围圈。”

  褚渊先把苏晏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確認无恙后,才掏出锦衣卫腰牌,在霍惇面前一晃,沉声道:“我等奉皇命,护送苏御史前往陕西赴任。圣上有令,若有人危及苏御史性命,我等可当机立断,先斩后奏。”

  霍惇蜡白着脸,不吭声。

  高朔眼底隐隐有泪光,朝苏晏抱拳半跪:“卑职失职,未能于乱兵中保护大人周全,险些辜负……辜负上官所托,還請大人降罪。”

  這话其实很是不妥,他身为天子亲军,本应该說“辜负皇恩”,而不是将“上官”当做效忠对象。

  然而当他历经艰辛再次见到苏晏时,油然生出一股冲动,就是想让对方明明白白地知道,究竟是谁千叮万嘱、忧思如焚,将心上人的安全交托到他手上。

  他的上官可以在暗中竭尽所能地安排与付出,可他却不能只做一双沉默的眼和手。

  這句话不說出来,他不甘心!

  苏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七郎”两個字在他舌尖利刃般滚了一圈,吐不出,割得生疼,又化作狂烈而缠绵的血腥味,将他温柔包裹。

  为了掩饰這股落泪的冲动,苏晏把目光从高朔身上移开,一個一個端详着剩余的锦衣卫,哽咽问:“其他人呢?”

  锦衣卫们微垂了头,不敢用悲痛去触碰他的眼神。

  “九個。加上在延安养伤的,十個……還有一半的人,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還记得他们每個人的长相和名字……”

  在场這九位铁铮铮的汉子,哪怕血裡来火裡去早已看淡生死,此刻也无一不动容。

  褚渊强忍鼻腔裡的酸涩:“苏大人节哀。我們会把同袍的骨灰……带回京城。”

  苏晏双手紧紧握拳,忽然走到他们面前,逐一拥抱了這些满身污尘臭汗的锦衣卫。双臂环過肩膀,拳头在他们后背捶了一下,是军中同袍们互相拥抱的姿势。

  “黑炭头,”他最后对褚渊說,“我欠了你们十條命。”

  褚渊咬牙答:“我等身负皇命,虽死犹荣。圣上若是令我等保护其他人,结果也一样。所以苏大人谁的命也不欠,只须牢记皇爷的恩分就好。”

  苏晏松开手,叹道:“是啊,我该记的太多了。”

  他稍微平息了情绪,用仍然泛红的双眼望向霍惇:“褚渊,你们在陡坡下是否捡到我的包袱?把裡面的任命文书给他看。”

  高朔解下随身背的包袱,取出文书,递给霍惇。

  霍惇木然看了一眼上面鲜红的吏部大印,慢慢抬手抱拳,低头道:“灵州参军霍惇,见過监察御史、陕西巡按御史,苏晏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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