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鸥牌洗发水 作者:湘诺 “莫小曼,你在那屋裡做什么?還不赶紧出来?想偷懒是嗎?告诉你,门都沒有!你赶紧地,把水缸挑满,把猪喂了,砍好今晚要用的柴火,再到村外荒草滩去把牛牵回来!不然你等着,晚上你爸回来,打断你的狗腿!” 刘凤英叉着腰,站在阿奶的茅草屋前大骂。 莫小曼闷声不响地,任由刘凤英骂,自己只管喂阿奶吃饭,她现在虽然只有十一岁,但灵魂经历了两辈子,心性早磨炼出来了。 一小碗蛋炒饭吃完,阿奶意犹未尽,抿了抿嘴,叹气道:“小曼啊,以后我們分出来自起灶炉,也让你阿公买几只鸡下蛋,我們天天做蛋炒饭,吃個够!” 莫小曼笑着点头:“是的奶,以后我們還要吃肉!顿顿吃!” 阿奶拍着莫小曼的手,开心地笑了。 莫小曼细细打量阿奶,前世她沒什么眼光,只看到阿奶身材娇小,表情温和柔善,却是沒有觉察,阿奶其实长得很好看,如果倒退十几二十年,還能算個美人呢! 阿奶现在五十多岁了,体态清瘦纤弱,容貌五官却依然很秀气,天生的柳叶眉,大眼睛,小嘴巴……小曼惊奇的是,阿奶的坐姿很特别,她不像别的小老太婆那样躬着身子,或随意倚靠,哪怕只坐着個小板凳,她也是上半身挺直,双手自然垂放在膝上,這模样,完全是小曼上辈子接受淑女仪态训练的架势! 一個眼睛看不见的人,身上穿着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粗布染蓝大襟裳,干干净净平平展展,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莫小曼想到前世,她也只是不忙的时候才记得跑来拿阿奶的脏衣裳去河边洗,其它时候不知道二婶会不会帮她?不過,莫小曼往家裡挑水的时候,会顺便把阿奶的水缸挑满,而阿奶的水缸也是每天都被舀得差不多见底,想来是阿奶自己洗衣裳的。 莫小曼重活一世,才看出阿奶的与众不同,再想到阿奶是阿公从外地带回来的,她沒有娘家亲戚,为此還时常受莫二婶的冷嘲热讽,莫小曼不禁对阿奶的身世有点好奇起来,不過现在并不是闲话探问的时候。 吃了蛋炒饭有点干,阿奶要水喝,莫小曼摇了摇屋裡唯一的竹壳暖水瓶,是空的,便从宝珠裡倾出小半碗泉水,递给阿奶,骗她說:“壶盖沒盖稳,壶底還剩一点点水,凉了,還能喝!” 阿奶信以为真,把水喝完,轻轻抿了抿嘴唇,笑着說:“有個孙女在身边就是不同,我小曼递的水,這么甜的!” 莫小曼也笑:“奶,以后我天天给您和阿公递水喝!” “好!真好!”阿奶笑得更加高兴。 刘凤英在外头骂了一阵,见莫小曼竟然沒出来,屋裡還传出笑声,顿时怒了,她不敢踹门,抓着根木棍就敲到门上,厉声喝骂:“莫小曼!你聋啦?啊?你個杀千刀的,胆肥了是不是?今晚不把你吊起来打,我就改了這個姓!” 莫阿奶听了,收起脸上的笑容,抬起手,打算让莫小曼把她扶起来。 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個女人声音,是莫二婶:“大嫂,你這是做什么啊?又喊又跳的,跳大神呢?哈哈哈哈!” 莫二婶心眼不好,性格倒是大大喇喇,爱說闲话也爱笑。 又一個清脆的少女声音道:“大伯娘,小曼又惹你生气啦?我刚才在村口听见說她掉河裡了,又被救起来了,真是命大啊!沒受伤吧?” 這是莫二叔和莫二婶的大女儿莫小苏,今年十岁,夫妻俩生了一女二男,对這個大女儿十分疼爱,别的不說,一年都会给她制三两套新衣裳,女孩们稀罕的,冬天的四方流苏围巾、风雪帽,夏天的花衣裳,头上绑的各色绸带丝带,全都给她买得足足的! 這個莫小苏跟她妈一個性格,爱找乐子,经常为了博她自己一笑,捉弄莫小曼。 不過莫小苏却是個脑子聪明的,她小学毕业考上了公社中学,很快从公社中学转去了县中学读书,又考上大学,成了這村裡第一個凭自己能耐考上大学的大学生,也是村裡第一個女大学生! 当时风光无两,莫二叔莫二婶乐得见牙不见眼。 莫小曼记得,上了大学的莫小苏放假回到村裡,倒是不再捉弄她了,但是看着她的目光很奇异,那种复杂的目光不是当时的莫小曼能够渗透的,不過现在细想起来……那时的莫小苏好像是在怜悯莫小曼! 那种怜悯高高在上,仿如公主赐予乞丐,而且也沒有什么实质意义,仅仅是一瞥而過! 莫小曼听见门外刘凤英恨声說道:“大雨大水都淹不死,什么能伤得了她?這贱骨头命硬着呢!她二婶啊,你们吃完午饭就去自留地撸地,是不知道這死丫头怎么作死!她把我們家好好的篮子、镰刀全给扔河裡了!现如今她就躲进老太婆屋裡,打量我抓不着她,打不到她呢!” “哎哟!她倒是会躲得很,老太婆這不开门,你還真的抓不着人呢,哈哈哈哈!” 莫二婶今儿带着女儿把自留地的杂草都除完,那地裡的秋豆长势极好,那一片儿最齐整养眼的,她心裡舒畅,笑声也爽朗。 莫小苏来了兴趣:“莫小曼還会躲起来了?难得哟!妈,我要洗头,快帮我烧热水,就在院子裡洗,我還要看大伯娘怎么捉拿莫小曼呢!” 莫二婶笑着道:“行,妈這就架火给你烧水去,饿不饿,灶裡埋着几個红苕,要吃不?” “现在不想吃。”莫小苏声音娇娇地說道:“妈,我不要草灰,我要用海鸥牌洗发水洗头!” 莫二婶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呃,闺女啊,海鸥五毛钱一瓶呢……上次赶集为了给你们买肉吃,沒买得回来。再過一阵子吧?今天我們不用草灰,用茶枯好不好?妈替你弄,這就把茶枯砸碎了煮水,再過滤两遍,那水清清亮亮,也好洗得很!等妈弄好了再叫你来洗,好不好?” 莫小苏很不乐意:“我不想用茶枯,一点香味都沒有!玉姣、美莲她们哪次洗头都用海鸥,头发闻着香喷喷的,舒服极了!” “可是,我們现在沒钱买那個啊!”莫二婶不笑了,终于知道发愁了:“要不,等你阿公从山上回来,我們问他拿钱去买,好不好?” “等阿公,阿公要是永远不回来,难道我就都不洗头了?” 莫小苏哼哼唧唧,忽然說道:“大伯娘家也有海鸥,借她用一下,不行嗎?” “沒有了,我們家的海鸥,前儿让小曼用光了!”一度沉寂的刘凤英,开腔答道。 “莫小曼,那個死傻子!她也配用海欧?”莫小苏骂了一句。 门裡,莫小曼冷笑连连:她什么时候有那個殊荣,能够用海鸥洗头?家裡一瓶海鸥,只给刘凤英母女用,她莫小曼洗头从来只能用草灰煮水,然后過滤一遍,那黑中带绿的水,其实也挺干净的,只不過碱性太大,洗久了,发质会变坏,所以莫小曼童年到少年时期,一直顶着一头乱糟糟枯黄毛燥一扯就断的短发。 阿奶耳听着门外两個儿媳和孙女的对话,叹一口气,轻声道:“不管她们,你要喜歡海鸥,以后让阿公给你买,你一個人用!” “阿奶也用!” 阿奶笑了:“阿奶不用海鸥,阿奶用惯茶枯水,每次都是你阿公给弄的……” 莫小曼看着阿奶的笑容,一時間有些失神:眼睛看不见的阿奶,此刻笑容裡竟充满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