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其实那些往事,他并不是真的忘记了,他只是强迫自己不要去联想。
就像考试发挥不好的同学害怕去查成绩一样,人们总是在心理上逃避某些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然而如今,他已经不能再逃避了。
戎紫就是戎宇诚的儿子。是颜茹最痛恨的女人跟她丈夫的私生子,是戎宇明的侄子,是当年那個被自己收留了半個月,最后又害怕姐姐发现而亲自送去千裡之外的孤儿院的孩子。
沒想到他凑巧被不知情的刘志刚的太太收养,又回到了他的家乡。
更沒有料到,他跟戎紫之间会变成這样的关系,而這段孽缘,或许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不可能再跟戎紫毫无芥蒂的维持情侣关系。
除了戎紫是戎宇明的侄儿之外,他必须要顾虑自己最亲的亲人……颜茹的感受。他不可能再自我逃避,无视一切真相,一意孤行地跟戎紫在一起了。
只是……心裡为什么会這么难過?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颜景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饭桌上,三個人早已坐好,就等颜景开饭了,颜景走過去坐下,看见刘志刚的太太正在那裡盛汤,冒着氤氲热气的排骨汤散发着浓烈的香味。
她是個很温和的女人,有稳定的事业,還烧得一手好菜。长得并不出众,却很耐看,给人的感觉非常的舒服,笑起来很亲切。除了不能生育之外,几乎沒有什么缺点。据說她的工作是幼儿园的老师,怪不得爱心大发收养了戎紫。
在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闲话家常,每次提到戎紫的时候,她的脸上都会不由自主带上满足的微笑,看得出来,他们夫妻都很疼爱這個儿子,虽然沒有血缘关系,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彼此之间的感情早就像一家人一样亲厚了。
听他们对戎紫赞不绝口,颜景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原本好吃的饭菜,入口之后也完全沒了味道,似乎连味觉都开始退化了。
聪明又懂事的戎紫,是足以让他们骄傲的儿子。
如果他们知道,向来懂事的儿子居然跟颜景纠缠不清,一定会非常失望吧。
如果父母和姐姐知道他颜景居然又跟戎家人扯上关系,甚至跟戎宇诚的私生子扯在一起,一定会被气到吐血吧。
他跟戎紫之间,或许本就不该开始。
不管是哪個理由,都足以让他放弃這段由419演变而来的薄弱的感情。
当年十八岁的时候,他還天不怕地不怕,勇敢倔强,为了爱情头破血流、在所不惜,最后换来的,也不過是戎宇明的一句“对不起。”
如今跟戎紫之间阻碍重重,面前的路也满是荆棘,他已经沒有心情去破除一道道障碍走向终点,他也沒有那么强的战斗力了。
前路不通,他宁愿换條路来走。
其实放弃并不难,他颜景向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這個年纪,理性远远超越了感性,早已沒了年轻人“爱情至上”的冲动的想法。
可是,想到要跟戎紫分开,心裡還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痛。像是极细的针扎在心脏上一样,痛感尖锐而清晰,根本无法忽略。
吃過晚饭后,颜景便找借口离开了刘家,他不想再强撑着笑脸去面对戎紫的养父母。
一個人走在街上,吹着夜风整理混乱的思绪,他想起自己這三十多年来的人生,除了学业上還算有点成就,感情方面简直失败到了极点。
颜景知道自己其实是個很偏执的人,当年戎宇诚车祸身亡,他就一直不想再开车,宁愿出门坐出租车也懒得自己去学。当年戎宇明放弃在雨中跪了一夜的他,也让他不再相信爱情,宁愿游戏人生风流不羁,也不想再认真去经营一段感情。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偏执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或许只是害怕自己在别人眼裡变得愚蠢,所以才会表现得淡漠和冷静。
大家都以为颜景這人沒心沒肺,拥有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强悍的生命力。他的心情从来都沒有人過问。所以,他也不担心自己隐藏得很深的脆弱会被人发觉。
也不知走了多久,颜景看见前面一处广场上有许多小孩在学轮滑,脚下的轮滑鞋闪着彩色的灯光,今天正好有什么活动,地上整整齐齐摆了许多瓶子,周围一群家长在旁边呐喊助威,小孩子们轮流上前過障碍,玩得不亦乐乎。
颜景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远处,有几個初学者穿着轮滑鞋站不稳,摔倒了无数次,依旧兴致勃勃爬起来继续滑,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学過轮滑,也曾這样顽皮,也曾摔得鼻青脸肿毫不畏惧,每次回家后,颜茹就会一脸无奈地把他按在沙发上涂药酒,可第二天,他依旧穿上那双轮滑鞋出门溜达。
如果换成现在,摔倒之后,他会選擇换掉那双鞋。
過了這么久,心情毕竟不一样了。
正无聊地看着小孩玩耍,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裡白少博的名字,颜景接起电话,就听那边的男人声音温和地說:“阿景,明天早上来医院报道吧,我這边真是忙不過来了。”
颜景疑惑地问:“怎么了?”
“昨晚刮台风,高速公路出了几起车祸,有大量的伤员送到了我們医院,我要去处理很多事情,不能腾出多余的時間接你,你最好明天上午過来吧。”
颜景顿了顿,“好,我明天一早就過去。”
挂了电话之后,颜景起身往回走,走了几步手机又响,這次来电显示的是一個陌生的本地座机的号码,或许又是什么保险公司的推销?
颜景皱眉接了起来,“喂,請问你是?”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暖暖的笑意,语气也非常的温柔,“我手机沒电了,就用外面的公用电话给你打。還好,你的号码我背下来了。”
——是戎紫。
可是此时,听着戎紫的声音,颜景的心裡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戎紫是有多在意他,才会刻意去背下他的手机号码。說实在的,他能背下来的也只有自己的手机号,亲戚朋友的号码都是直接从电话簿裡找的。
那個固执又认真的青年,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可惜,他已经沒有办法给予他想要的爱情。
“找我有事嗎?”颜景淡淡问道。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戎紫笑着說。
颜景并不习惯這样亲密的调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有事就說。”
戎紫赶忙收回调笑的话,正经道:“你在哪呢,周围怎么那么吵?”
“我在外面。刚吃完饭,准备回去。”
“哦,還有件事,你前段時間不是丢了個钱包嗎?是什么颜色的?裡面装了什么东西,你還记得嗎?”
颜景想起来,自己去学校报到那天确实丢了钱包,吃饭還是戎紫請的客。不過他从来沒想過能找回来,也就沒有在意,此时戎紫问起,颜景仔细回忆了一下,這才說:“钱包是黑色的,裡面有我一张银行卡,尾号是4957,還有几张会员卡之类。你问這做什么?”
“我前几天在论坛的失物招领版块发了個帖子,想试着帮你把钱包找回来,今天有個师妹看到帖子之后联系了我,說她开学那天正好在教务处捡了一只钱包,已经送到了学校的认领中心,我明天去看看是不是你的。”
颜景沉默了一下,“不用了,我已经买了新的。”
“沒关系的,我顺路去看看嘛。再說,你那些会员卡能找回来也不错。”
“那……谢谢你。”
戎紫笑眯眯地說:“跟我客气什么啊,应该的。”
颜景沉默下来,突然不知道该說些什么。话筒裡传来的熟悉的声音,透着暖洋洋的笑意,颜景甚至能联想得到那個青年此时的脸上正带着明朗的笑容。
此时此刻,戎紫对他的关心,像是压在胸口的石头,沉重到让他喘不過气来。
戎紫似乎发现颜景不想多聊,便贴心地找了句话作为结束语:“那就這样吧,你快回家,明天我拿了钱包再来你家找你,晚上七点你应该在吧?”
“嗯。明天见。”
挂了电话,颜景手裡紧紧握着手机,在路边站了良久。青年微笑的脸不知为何总是在眼前反反复复地浮现出来,而這座繁华的城市璀璨的灯火和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看在眼裡却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他从来沒有過如此茫然的时刻,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個总是带着微笑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对着他认真的双眼,說出分手這两個字。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颜景做了一晚的噩梦。
梦裡总是下着雨,他一個人跪在家门前,门缝裡依稀透出些微弱的光线,他的额头破了皮,冰凉的雨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混着血液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世界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色,膝盖下的石板冷得刺骨,那种冷,像是把整個人扔进了冰窖一样,连心底都冒起丝丝的寒气。
他总想抱些什么来取暖,可奇怪的是,他的整個世界都是冷的。
可怕的梦魇持续了很久,后来是被闹铃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裹着被子在床上缩成了一团,梦裡的冷意像是延伸到了现实之中,颜景发现自己居然全身冰凉,手脚都有些僵硬,抬头一看,空调的温度调到了21度,怪不得一整夜都觉得像睡在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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