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月拂的闺房,姨娘看不得脏乱
落雪簌簌,洒落在楼船的甲板之上,静静濯洗。
随着蜃的一声长吟鸣,楼身微晃荡了几番,便穿行在浓雾之处。
壁灯燃起,甲板上早已挂珠抹红,数不清的幽蓝色的光团,飘飘荡荡,婆娑飘舞在蜃气的弥蒙彩气之中。
一只半人高的兔子就站在云梯口,穿着一件轻盈的月色小衫,笑意盈盈的看着登上云梯的陆尘然:
“在下兔十八,见過陆先生。”
兔子的话语略微停顿了一下,继而余光便瞥了一眼蹲在陆尘然肩膀上的雪狐,压下了眸子深处那一闪而過戏谑之意,恭恭敬敬的继续道:
“月大人已经吩咐過了,這段時間陆先生的起居都由妾身照顾。”
“.”
话语落下,兔十八便是深深一個万福。
雪狐嗅了嗅鼻子,并沒有過多的反应,只是用她那双透彻的眸子,不远不近的观察着,警惕的打量着眼前這只阴魂不散的月兔。
‘兔十八’的身上,隐隐有着丝丝缕缕的月桂香气缭绕着,细细一嗅,清香徐怀,是新晒的桂花瓣,尚夹带着阳光的味道。
以素眨了眨眼睛,蓬松的狐尾扫着陆尘然的脖颈,突然反应了過来。
随后有些孩子气的鼓起一边的腮帮子,狐嘴轻吐出一口哈气,脸上却是显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什么兔十八?
哪来的兔十八?
‘就知道她不老实’
月拂压不住的嘴角在雪狐看来,挑衅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可是蜃楼是人家的,自己和然儿這边又不占理,真要是争论些什么,反倒是自己有些小气。
這么想着,以素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本四足蹲着正襟危坐的姿态便是松懈下来,慵懒地趴在陆尘然的肩膀上。
‘反正然儿又不知道她是谁,无论是兔十八還是月拂,又有什么关系呢?’
波浪的滔滔之音在陆尘然的耳畔回荡着,蜃楼在水面上前行。
陆尘然上前一步,扶起兔十八,温和的笑道:
“前辈的好意,陆某心领了,不過日常起居是无需照顾”
只是话语尚未說完,手刚刚触碰到這只兔子的胳膊时,脑海之中便是有金书扉页幽然浮动:
【与东境月兔结缘:(2/3300)】
【兔,精也,然伴生月桂者,仙也,故为月中仙,谓之月兔】
【.】
陆尘然怔了一下,继而眸子中便是生出了几分古怪之意。
蜃楼是月兔的,她大可以不做隐藏,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還需要什么刻意的伪装嗎?
也不必伪装成照顾自己起居的侍女吧。
心中是這么想的,却也沒有戳破,可是明明已经看破了,却還需要不动声色配合的演下去。
——這种感觉很怪。
“陆先生不必客气,請跟我来吧。”
兔十八笑了笑,一簇雪白的尾巴一扭一扭的,随后她俯下身子,看着小安背在身后的梨花蓬,温和道:
“這個很沉嗎?我帮你拿吧。”
小安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這是小夷的房子,大先生让小安背。”
“小夷是谁?”
兔十八眨了眨眼睛,眸子中有些狡黠。
“小夷就是大先生的那只狐!”
“哦,小安天天背着小夷嗎?”
“不是,小夷更喜歡大先生抱。”
“這么說——小夷很喜歡大先生?”
“嗯嗯。”
小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雪狐的狐脸颊却是浮上一抹绯红,呼吸還有几分散乱,抿唇,瞪着不断从小安口中套话的兔子。
兔十八将雪狐的表情尽收眼底,却又视若无睹,蹲下身子,面对面看着小安,温和道:
“你家大先生经常抱着小夷嗎?”
“嗯嗯。”
“看来先生是很喜歡小夷呢。”
“大先生也喜歡小安。”
“那睡觉的时候喜歡抱小安,還是抱小夷?”
小安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挠了挠头:
“抱小夷更多一点。”
“原来是這样。”
兔十八笑了起来,揉了揉小安的脑袋,继而便是走在青石铺就的船板,指着周遭的一切同陆尘然介绍着楼船上的设施。
从外面看,是永远感觉不到蜃楼中的玄妙之处的。
宛若一個洞天一般,潜藏着诸多奇珍异兽,甚至還有花草树木在這蜃背上,生长了不知多少岁月,一路所见,沿途皆是一只只小兔子,手中拿着剪刀或者水壶,正在修建着院落中的草木。
“前辈,蜃楼上可還有其他人?”
“陆先生叫我十八就好,這蜃楼飘荡于东海之上,无论人妖鬼,若是有缘得见,都有机缘登上蜃楼,蜃楼每隔一段時間自会寻一码头临岸,也会有人下去.”
“原来如此。”
陆尘然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满是讶然之意。
跟着這只兔子,一路朝着一间雅致的院落走去。
数不清的铜灯盏将這一方照的通明,鹤嘴炉中吐出缭绕的烟气,糅杂着阵阵丝竹之音。
中间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亦或者是妖,還不算少数,见到陆尘然自甲板走上来,他们也沒有生出什么好奇之色,显然已是对此习以为常。
“今时已晚,先生就先在這间客房休息吧。”
兔十八指着面前的這件雅致楼阁,开口道。
“但凭前辈安排。”
陆尘然自然沒有什么挑剔的。
青瓦白墙,明显不是北境的风格,倒是有些徽派建筑的样子,精致的院门内,有小型的假山,池塘中养着锦鲤,种植了不少四季的花草。
一株月桂在迷雾之中半掩着,自生长在這院内,抚拦雕刻着鸟浮绘极是奢华,几处霓裳帘纱交叠而挂。
——這间房就不像是客房,更像是主人住的地方,更明确点来說,应是那只月兔的闺房。
跟着兔十八沿着桂木长廊,长廊的地板上抹着桐油,光滑得犹若镜面,走在上面,像是一面镜子。
穿過中堂,绕過一扇‘月兔望月’的屏风,案上置着燕踏兰花熏香炉,冒出寥寥清香,清香绕着屏风。
正中心摆放着檀香紫檀琉璃矮案,矮案后有一锦塌,矮桉前两把椅子落错。
靠在门处有一架古琴,矮案上泡着一壶雨后清茶,奇怪的是茶壶旁放着一盒吃了半数的蜜饯。
两件月色的肚兜散落在床榻之上,桃色的亵衣亵裤有些凌乱的堆积在枕头旁边,其中一件陆尘然還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方才還挂在黑松林的温泉旁的树的枝杈上
床榻下,一双白绒靴子上,软软的耷拉着两條蚕丝染白的罗袜。
大红色的幔帐打着卷,枕头旁边胡乱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志异言情小說,折着扉页。
第一眼看上去,房间内的摆放是极为雅致的。
第二眼.就是乱。
活脱脱的像是個不修边幅的宅女闺房。
股股馥郁的香气弥漫着,并非灼烧的檀香,显然是长久住在此间的主人所遗留的味道
陆尘然有些尴尬地站在房间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怀中的雪狐颦了颦眉,眼前的這一幕怪熟悉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含着温柔的浅笑,有些无奈。
‘她還是和从前一样呢。’
性子在自己看来是大大咧咧的,一個女子不应该這么不注重细节,也总是有一些以素所不能理解的小情趣爱好。
‘不過,這才是她嗎。’
若是忽然变得文静贤淑,自己反倒是不会习惯。
兔十八慌忙地走上前,将大红的幔帐拉了起来,轻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
“那個陆先生,這间房之前的客人刚走,還未收拾干净让先生见笑了。”
刚刚在黑松林沐浴完,她也沒有想到陆尘然会出现的這么早,临时起意,却忘记了将自己的闺房好好收拾一番。
這下,被那只雪狐看见,又有的笑话自己了。
虽然月拂知道以素并不会笑话自己,却少不了一顿温柔的责备。
“嗯,妾身這就收拾一下。”
“陆先生先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
一边說着,一边手忙脚乱的整理着床榻上乱糟糟的一切。
很显然,收拾闺房的這种事情,她是很少做的,一般都是交给贴身的侍女。
掀开锦被,将那几件贴身的亵衣胡乱的卷成一团儿,放在了旁边的木桶裡,抱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言情话本,一股脑的全都堆积在了一旁的書架上。
将罗袜朝着小靴子裡面塞了塞,一脚踢到了床底下,拿起吃了半盒的蜜饯时,還不忘拿出一颗塞进嘴巴裡
陆尘然无奈的笑了笑,虽然自己并沒有什么洁癖,但显然,這乱糟糟的房间怕是要在這只月兔的收拾下,越打扫越乱了。
将蛾翼袱放在矮案上,陆尘然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儿丝绢,微笑道:
“不劳烦前辈了,還是让陆某来吧。”
“這怎么行.先生還是去那边坐着,妾身去给先生泡茶.”
话语尚未說完,陆尘然就已经擦拭起了屋中的灰尘,不過让他有些惊奇的是,房中之物竟是极净,无半点尘埃的痕迹。
熟练的拿出小扫帚打扫着烧到一半的烟灰,在兔十八复杂的眼神中,铺展着锦塌,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望着這一切,兔十八笑着开口道:
“会主动收拾屋子的男子可不常见,想来先生的家教是极好的。”
這個时代,還是大男子主义的思想,莫說做家务,便是主动进厨房都会被指责一番,当然贫苦人家是不计较這個的。
“姨娘看不得脏乱,所以陆某自小便有收拾房间的习惯。”
“姨娘?”
“嗯,陆某是孤儿,是姨娘将陆某拉扯大的。”
“抱歉,提到先生的痛处了。”
“无妨,有什么关系。”
一边說着,陆尘然便是熟练的从木桶中捡起了那些亵衣,整齐的叠成一個個小方块儿,其上還隐隐散着幽香:
“前辈,這些放在哪?”
兔十八的脸颊上下意识地浮现出一抹红意,眼神瞥了瞥乖巧的蹲在角落处的雪狐,心中微微感叹,像是她教出来的孩子呢,举止也像她。
随后伸手便是接過,随意的塞进兜裡:
“嗯给妾身就好了。”
见到陆尘然拿着扫帚准备将她踢进床下的小靴子扫出来,月拂的心一提,连忙是开口道:
“那個袜子就不用先生收拾了,先放在床底下吧,也看不见”
“先生一路行来,舟车劳顿,還沒有吃晚饭呢吧,妾身去给陆先生做一些吃食。”
亦不知是不是真的想去做饭,還是尴尬的想要离开。
“谢過前辈了。”
兔十八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兔子尾巴晃了晃,便是走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扉。
眼见得這只兔子走后,陆尘然松了一口气。
重新整理了一下床榻,打量着周遭的环境,紧绷着的一颗心弦总算是放下了。
小安已经追着虎山神在院落之中嬉戏了起来,青葫芦一脸醉醺醺的样子,躺在矮案上睡得酣然。
就连小夷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不见了踪影。
不過陆尘然倒是沒有着急,盘膝坐在锦塌上,从包袱中摸出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梳理着前往上京這一路的路线。
“今天是十一月十八号了啊”
算算日子,距离腊月初九,不過月余。
按照這蜃楼的速度,穿過东海,一直等着這艘蜃楼驶入长江,停在金陵渡,時間最多不過十日,時間上来看還是充裕的。
陆尘然将這一路走来,所获得奇物摆在了矮案上。
数了数,无论是结缘的還是沒有结缘的,不知不觉中竟然收获了這么多。
“也不知道李兄到哪裡了。”
商队的脚力比自己快不到哪裡去,想来自己单独走還要更快一些。
若是小王爷想要腊月之前到上京,也唯有水路這一條了。
天上的一轮明月洒入房间内,留下斑驳月影,月华涌动
關於蜃楼,其实陆尘然的心中一直是有所疑惑的,因为对于蜃是何物,古书典籍上向来争论不休。
這段時間,他也翻看了许多古籍,《月令》一书上說:
‘雉入大水为蜃,蛇交龟则生龟,交雉则生蜃,物异而感同也。’
而《类书》上则是记载的更为详细:
‘蛇与雉交而生子曰蟂,似蛇四足,即蛟也,或曰蜃也。正月蛇与雉交生卵,遇雷即入土数丈为蛇形,经二三百年,乃能升腾。卵不入土,但为雉尔。’
不過這些书之中,大多都认同一個道理,蜃是蛇和鸡跨物种而生出的产物。
這還是有些奇怪的。
古早的天地之间,似乎就沒有物种的生物隔离,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之物,不過這也并不奇怪,一切大妖最终都会化为人身。
但這并非說明人是多么高贵的物种,什么人形是道之躯,人族天生道躯之类的,不過是灵长类有手,用着是最为方便。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古怪的一幕:
若是蛇妖和鸡妖能生出蜃妖。
人和狐呢?
随即,陆尘然连忙是摇了摇头,将這些胡思乱想抛掷脑后。
——這還不是现在的他能够资格探究的东西。
就在這时,陆尘然的心眼好似发现了一個有趣的东西,他缓缓起身,一直朝着角落处点着的火烛走去。
這是一颗通体炽红的蜡烛,燃在灯台上,缭绕的烟火之中,隐隐有着阁楼影响弥漫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蜡烛,果不其然,脑海中便是有金书扉页缓缓浮动:
【与蜃蜡结缘:(0/5)】
【其脂和蜡作烛,香凡百步,烟中亦有楼阁之形】
【.】
ps:祝大家新年快乐!!
還有一更,昨天晚上调整作息来着,你们不会背着我‘跨’年对吧,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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