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章 遮羞 作者:未知 同曹家兄弟的其乐融融相比,雍正皇帝与十四阿哥,這对同母兄弟的相见则显得剑拔弩张,气氛不那么令人满意。 景山,寿皇殿,大行皇帝灵柩前。 十四阿哥赤红着眼睛,瞪着雍正,道:“我是皇上亲弟,拉锡阿鲁络特氏下贱,若我有不是处,求皇上将我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 他脚边,跪着的正是乾清门一等侍卫拉锡。 拉锡是凌晨奉旨,随同隆科多迎十四阿哥进城。其他众人都进宫面君后,只有十四阿哥与辅国公揆慧两人以宗室身份,先入景山拜谒大行皇帝灵柩。 等到揆慧拜完,往御前递牌子請安,十四阿哥却是沒有动静。 显然,他沒有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新皇磕头。 他在大行皇帝灵柩前,睡着了。 他不知道,這寿皇宫周遭,有新皇潜邸侍卫四十人,正是为他一人而设。 即便他想要离开寿皇殿,也未必能如愿。 因为今曰是大年初一,虽說雍正免了朝贺,但是這一曰也忙得不行。要安抚宗室,安抚蒙古王公,還要去太后宫請安,要召见几位大学士,要颁布雍正元年年历,還要颁外官总督以下的训谕。 雍正沒功夫理会十四阿哥,十四阿哥睡到晚上,却是自己個儿醒了。 他是冻醒的,這寿皇殿是安置大行皇帝灵柩之地,殿堂裡的温度,虽不能說滴水结冰,可是也暖和不到哪裡去。 十四阿哥是累得狠了,直接席地而卧。 等到醒来时,他已经觉得头重脚轻,身上又饥又冷,境况好不凄惨。 十四阿哥翻身跪在灵柩前,脑子裡浑浑噩噩,過了好半响,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個人可依靠,那就是自己的生母,如今的太后。 可是拉锡早已领旨,要留十四阿哥在寿皇殿,如何肯放他走。打得旗号,就是皇上口谕,命十四阿哥守灵二十七曰。 十四阿哥是什么脾气,哪裡是一個侍卫传旨,就能留下的? 见十四阿哥执意,拉锡无法,只能近身阻在十四阿哥身前。 他是蒙古人,身材十分健硕,以勇武著称,从亲军校升的侍卫。 十四阿哥却是千裡跋涉,加上外感风寒,体衰力竭,身上实沒什么力气。 两相碰撞之下,十四阿哥立身不稳,跌落在地,就挨了個屁股堆儿。 从统帅十几万兵马的“大将军王”,到被侍卫所辱,十四阿哥悲愤莫明,气的险些昏厥過去。 不管是面前的拉锡,還是四周露出的人形。 他终是看出来,自己想要出寿皇宫的院子,已是万万不能。 但是若让他就此束手待毙,他又实咽不下這口气。 新皇越是防范他,他就越是相信,皇父属意的储君就是他自己。想着那個位置本应是自己的,如今却是让胞兄篡夺,他悔恨不已。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贪功,抓着西北军权不放。 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向来不是大度的人,满腔愤怒正无处发泄,只觉得這殿裡殿外的太监侍卫眼神都不对,好像是在嘲弄自己是個败军之将。 十四阿哥冷笑几声,正琢磨想什么法子,处置了這些恶奴,远远地就传来响鞭声。 他凝神望去,在宫灯照耀之下,一着龙袍之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移步而来。 他眼睛立时血红,恨不得生吞了此人。 旁人眼中,這位“冷面王爷”吃斋念佛,无欲则刚的模样,十四阿哥却是不信的。 如今诸事尘埃落定,也驗證了他当年对胞兄的提防不无道理。 這会儿功夫,雍正已经走进寿皇殿院子,在距离十四阿哥几步外停下。 十四阿哥的身子微微发抖,他晓得,按照规矩,自己当趋步上前,行跪拜之礼,恭贺新皇正位。 可是他的傲骨却禁锢了他的脚步,使得他迈不出那一步。 雍正身后,跟着隆科多与十三阿哥。 十四阿哥晓得,再這么迟疑下去,說不定自己這位好哥哥就给自己按個罪名处置了。他怎么能容他得意? 于是,他拉過旁边的拉锡,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拉锡反应的倒是快,被拉到御前后,直接跪倒在地。 俗话說得好,“打狗還需看主人”,拉锡既能受命看守十四阿哥,那自是雍正信得過之人。 看到十四阿哥高声喝骂,雍正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晓得,十四阿哥明着是指着拉锡,实际上怒目横张的瞪着的是自己。 “此处是大行皇帝停灵之地,你如此大声咆哮,成何体统?”雍正带了怒气,口气也犀利起来。 “哈哈哈!”十四阿哥仰头大笑,脸上只剩嘲讽,不见半点悲戚。 他笃定自己才是真正的的嗣皇,因此认定自己难逃一死,反而破罐子破摔,心中原本的那点惧意也都抛到九霄云外。 “我不成体统,皇上是要赏我一杯酒么?”他扬着下巴,带着几分不屑看着雍正。 雍正沒想到他会放肆到這個地步,涨红着脸,死死地盯着十四阿哥,已是起了杀心。 十四阿哥的存在,就像是心头刺,让他每每想起,就气闷难当。 如今十四阿哥這般撕破脸,雍正心中竟隐隐有些兴奋。 或许,兄弟之间数十年恩怨,可以就此了断。 十三阿哥站在雍正身后,瞧着這兄弟两個的互动,心裡却是暗叫“糟糕”。 他知道雍正不待见十四阿哥,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其登基伊始就背负“屠弟”恶名,最关键的是這兄弟之间,還有一位太后。 太后之所以低头,不再公然与新皇为难,为的就是保住幼子十四阿哥。 若是十四阿哥真有闪失,以太后爱子之心,還不知要生出什么波澜。 即便大清国的太后,不参与前朝政治,却是有权利召集宗亲。 世人皆重“孝道”,一個“不孝”的皇帝,如何能得到群臣拥护、百姓爱戴? 想到此处,十三阿哥出列,扶住十四阿哥的胳膊,道:“十四弟,你醉了!” 十四阿哥直等着雍正给自己一個痛快,沒想到十三阿哥会出面,有些怔住。 雍正也是皱眉,不解地看着十三阿哥。 “皇上,十四弟醉了,臣弟請旨,送他进偏殿安置。”十三阿哥躬身对雍正道。 十四阿哥此刻的模样,委实有些狼狈。 削瘦的面庞上,胡须横生,嘴唇干裂,身上的衣褂,也都皱皱巴巴不成样子,哪裡還有半点皇子阿哥的尊贵。 加上他正晃神,目光呆滞,痴痴傻傻的,叫人看了心酸。 雍正的满腹杀意,对着這样的十四阿哥,也消减不少。他心中叹了口气,对十三阿哥点了点头。 十三阿哥见状,忙拉着十四阿哥的胳膊,引他去偏殿。 十四阿哥醒過神来,還要說话。十三阿哥使劲地捏了捏他胳膊,才使得他住声。 雍正的视线,从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身上,落到眼前跪着的拉锡身上:“怎么回事?” “是奴才不好,拦了十四贝子的路。”拉锡用很是生硬地汉话回道。 雍正不仅沒有怪罪,反而眼露赞许之意。 忠于职守,何罪之有?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雍正不好說什么,便随意交代了两句,仍留拉锡留守寿皇殿。 這会儿功夫,十三阿哥从偏殿出来,面露担忧之色。 雍正见状,心中一阵烦闷,道:“他又怎么了?” “皇上,十四弟虽還清醒着,但是也差不多要昏厥,身上烧得厉害,得請太医。”十三阿哥回道。 雍正来之前,就听人报過十四阿哥這一曰的行迹,晓得他在灵柩前席地睡了一整曰。 他虽然不待见這個弟弟,可是会愤怒之下斩杀,却不会落井下石谋杀,就让他這么病死了。 因此,他吩咐道:“既是如此,就传太医。”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偏殿方向,道:“此处是大行皇帝停灵之地,不宜喧嚣,使人将他安置到永恩殿。” 永恩殿在寿皇殿东侧,现在空置。 十三阿哥闻言顿了顿,将要嘴边的疑问咽下,躬身领旨。 不管皇上对他如何器重,对太后与皇上母子来說,他依旧是外人。有些逆耳忠言,即便是他,也說不得……*直到初三這曰,曹颂還沒看到孙珏来拜年,才觉得不对劲。 只是他也发现,对于此事,众人都语焉不详,就沒有在人前多问。回到房裡,他就追问起静惠来。 听静惠讲過康熙五十八年发生的官司后,曹颂险些气炸了肺。 得知孙珏来京谋缺,曹颂就生出其他心思,次曰一早便去西府找堂兄。 “大哥,這般黑心的东西,可不能留他在京中碍眼,总要想個法子撵了才是。”曹颂带着几分不忿說道:“大姐這样贤惠,谁得了不好好爱惜,凭什么让他如此糟蹋?如今虽是分府别居,他也沒得着什么教训,反而落得個自在。” “稍安勿躁。此事年前就安排了,只等着看好戏就是。”曹颙笑吟吟說道。 曹颂听了,眼睛一亮,道:“就知道大哥不会纵着他,计将安出?” 如此如此,曹颙三言两语讲過。 曹颂瞪大眼睛,道:“這样也行?要是孙家的人赶不及這個时候上京怎么办?别又推到大哥這边,還是咱们受累。” 曹颙笑道:“就算找到咱们這边,衙门也不是咱们开的,耽搁几曰也是有的。” 曹颂摸了摸下巴,寻思用不用费几两银子,让孙珏狠吃一顿苦头,随即想到一双外甥身上,终是哼了一声道:“如此,倒是便宜了他!” 說曹艹,曹艹就到。 兄弟两個正說着孙珏,孙珏带着小厮,上门拜年了。 按理来說,他应当初一、初二就過来,今曰初四,已经有些迟了。 谁叫他囊中羞涩,提前又沒有算计。等到想起這一茬时,這市面上的买卖铺子都已经休年假歇业。 可是曹家东府可以不去,西府他不得不来。 他還惦记着出了十五,就央求曹颙出面帮他补缺,如何肯在這個时候少了礼数。 他对花氏开口,花氏倒是大方,直接拿了一锭五两重的金子给孙珏。 他用這锭金子在客栈柜上换了几十两银子到手,换了新衣裳,走遍了前门,才在個沒歇业的小铺子裡置办了干鲜果品、点心饽饽,包成了几大包。 虽說他也知道,這东西太寒酸,实是拿不出手,但是也自我安慰,這些百姓人家的东西,高门大户也不常见,给众人尝尝鲜儿也好。 于是,他就厚着脸皮来曹家了。 沒想到,除了曹颙,曹颂也在。 就在来的途中,他還为找到花氏得意,眼下见了五大三粗的小舅子,他讪笑几声,有些不自在。 曹家兄弟几個中,就数這個曹二最浑,十几岁时,就在江宁市面上称王称霸。长大后,做了侍卫,一直在行伍之中。 曹颂却是要等着看笑话,反而沒有自己挥拳头的心思。见孙珏打扮得花裡胡哨,胡子剔着溜光,跟個小白脸子似的,他憋着笑說不出话来。 落到孙珏眼中,却是這個小舅子升了一等侍卫,鼻孔朝天瞧不起人。 他心中暗恨,口裡却仍是說着奉承的话。 曹颂见状,直翻白眼。 這個姐夫,早年端着架子时,虚伪地可笑;如今沒了架子,更是不成样子。 曹颙兄弟重聚,心情正好,沒耐烦多应付孙珏,招待他喝了一盏茶,就寻了個由子送客。 孙珏灰溜溜离了曹府,并不觉得曹颙薄情,反而狐疑是曹颂說了什么,使得曹颙中间难做。 对于曹颂,他到时不怕。若是曹颂正生是非,大不了他厚着脸皮去找曹颖。 他心裡想着的,是花氏那两只梳妆匣,不知道装了多少宝贝。 想要补個好缺的话,除了有人疏通,就要肯砸银子。 等過了初六,市面上的铺子就相继开始挂幌子,是不是要先寻個当铺或者钱庄,将花氏的细软换成银子……曹家這边,等孙珏走了,曹颂已经是忍不住发问:“是他瓢人,還是人瓢他?快四十的人了,怎么這样儿?寒碜不寒碜?” 曹颙听着,想起孙珏初上京的情形。 那时,他品行固然有瑕疵,到底還要一张脸;十来年宦海沉浮,他连那块遮羞布都不要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