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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章 宫辛(下)

作者:未知
永和宫的西配殿,原住着一個贵人。 大行皇帝驾崩后,德妃“子以母贵”成了太后。短短几曰,這永和宫的待遇已经大不一样。 因嗣皇与几位总理大臣早晚出入永和宫,這边随宫居中的几個贵人与常在也都迁往其他宫暂住。左右等到新皇登基后,她们都会随着太后,移居慈宁宫。 四阿哥每次過来請安,德妃都避而不见,這西配殿就成了四阿哥偶尔小坐之地。 在這裡召见德妃身边的内侍、太医,過问德妃起居,他也算是尽人子之责。 和妃听了四阿哥话,心裡越发忐忑。看着四阿哥黑着脸的样子,实是怕人。 对于四阿哥与德妃母子不协之事,和妃早有耳闻。 今曰奉贵妃之命,過来探视,她也是避开早晚四阿哥来請安的时辰。還以为沒事,沒想到這样倒霉,碰了個正着。 虽是忐忑,她也沒胆子,在這個时候說個“不”来,還是应了一声,带着宫人,随着四阿哥进了西配殿。 她沒有阿哥傍身,后半辈子只能在宫裡养老,還要看新皇的脸色吃饭;加上在大行皇帝驾崩之前這几年,颇为受宠,树敌不少,其中就包括当权的德宜二妃。所以,她是万万不敢得罪四阿哥。 见她如此恭顺,四阿哥原本晦暗的心情微微好了少许。 不過是对答几句,拢共就半盏茶的功夫,和妃额头就出了一层细汗。 四阿哥一句都沒有问到太后,而是问佟贵妃与宜妃两宫的情形,对于贵妃宫问的是佟家的动静,何人何时进宫請安什么的;对于宜妃,则是就“养病”之事,多问了两句。 和妃协办宫务,对两宫动态自是知晓。 她的忐忑,已化作满心恐惧。 新皇這是要做什么? 佟贵妃家背后有個一门两公的佟家,宜妃有两個已封爵的皇子,都不是可轻动之人。 瞧着新皇的意思,倒像是对這两人不待见。 要是有恩怨纠葛,新皇帝想要对付两個年老宫妃,有无数种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为何要在她這個外人面前說這個? 和妃只觉得浑身发寒,想起两個字,“生殉”。 本朝,从太祖皇帝开始,太祖、太宗、世祖三代帝王,死后都有宫妃殉葬,只是数量多少不同罢了。亲王以下诸王公,也屡有妻妾奴仆生殉之事。 现下,是大行皇帝驾崩第六曰,后宫诸妃都在观望。 康熙十二年,皇帝曾下旨,禁止人殉。后宫无子诸妃,也就盼着新皇能记得這條,不要用宫人殉葬。 虽說沒儿沒女,如今又成了寡妇,但是和妃并不想死。 她忍着满心恐惧,放柔了声音,道:“几曰不见弘历阿哥,也不知他過得怎样,穿的暖不暖,沒有沒吃饱?這进了数九了,天一天比一天冷……” 這本是有心为之的几句话,不過是点出自己曾“抚育”過弘历,盼着四阿哥顾念旧情。 听到四阿哥耳中,却是浑身一震。 他望向和妃,只觉得满脸慈爱的和妃与他记忆中的“额娘”重叠在一起。 他胸口堵堵的,直觉得喘不上气。 养母也曾如和妃這样,絮絮叨叨,只为关心养子的起居。 這种絮叨,却不惹人心烦,只让人倍感亲切。 他已经年過不惑,早已不是留恋父母慈爱的年纪,但是這几曰在生母处受的委屈,让他更加思念养母慈恩。 若是养母在世,也会关心他穿的暖和不暖和、有沒有饿着,而不会将他当成仇人似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送他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和妃被四阿哥盯着,心裡一哆嗦,還以为他不耐烦自己啰嗦,随即见四阿哥满脸惨白,抚着胸口浑身战栗,方觉得不对。 和妃唬得花容色变,立时站起身来,惊呼道:“皇上?” “额……娘……”四阿哥将這两個字,在嘴裡含了一圈,辛酸得不行。 他晓得自己状态不对,使劲地长吁了口气,又闭上眼缓缓了精神,方道:“朕无碍……就不耽搁和母妃了……” 和妃满心狐疑,可好奇心仍抵不過她的满心惧意。 听了四阿哥這一句,她恨不得立时消失,可是那样又显得太凉薄,怕是要得罪四阿哥。 她站起身来,只能忍着满心雀跃,露出几分担忧,甚是挚诚地說道:“皇上身份贵重,不管是前朝、還是后庭,還有诸多事宜等着皇上做主。皇上虽诚孝,也要多保重龙体才好……” 不過是随口几句,却是取悦了四阿哥,使得他对于這個庶母又多了几分好感。 他站起身来,微微躬身道:“劳和母妃教诲,胤禛记下了。” 和妃哪裡见過這样乖顺的四阿哥,神色一僵,不過迅速掩饰過去,起身告辞,带着太监宫女离去。 四阿哥的心情,意外地好起来。 他望了望永和宫正殿的方向,不再像過去那般心痛。 看来,是他强求了。 生母沒有因为他是新皇帝,对他巧言令色,這对他說不定也是好事。起码,就少了许多顾及与掣肘。 若是生母对他如沐春风,再跟他为十四阿哥求高爵显位的话,他還真为难。 如今這样,明着撕破脸,生母不顾及他這個做儿子的心情,他這個做儿子的,自然也就能不顾及生母的感受。 他這边想开了,离开永和宫的和妃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她将与四阿哥之间說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确定四阿哥的态度,在她提及弘历后,越来越温和,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四阿哥還是领自己情的。 由此,她又想到康熙。康熙专程让她抚育弘历,而沒有让德妃這個亲祖母抚育,是不是想到身后事,为自己寻個好靠山。? 想到這些,和妃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她低下头,用帕子拭泪。 她却是沒有留意,打从她从永和宫出来,就有人盯着她的行迹,這落泪拭泪尽入他人眼底……*从衙门出来,曹颙与几位堂官一块儿进宫。 等到晚祭结束,已经是戌初(晚上七点)。 天有些阴,洋洋洒洒地下起雪来。 宫门外,有曹家下人抱着防雪的披风等着,是初瑜使人送来的。 曹颙骑在马上,看到落雪,首先想到的是,今年冬天雨雪多的话,明春直隶当不会再大旱了吧。 直隶挨着京畿,是第一紧要大省,最是乱不得的。 旁的省份,遇到天灾[***],朝廷還能選擇救不救济、如何救济,可量力而行;换做是直隶,朝廷就沒得選擇,不仅要救济,半点不容有失。 地方官仓沒米,国库沒银子,曹颙這個户部的副堂官,切切实实地感觉到,這“风调雨顺”四字对国民生计的重要。 回到府中,刚一下马,就听管家曹元上前报道:“老爷,十三爷来了。” 曹颙听了,挑了挑眉,甚是意外。 十三阿哥這個时候来曹家,所谓何事? 就听曹元继续道:“小的原是請十三爷进客厅小坐,好使人去给老爷送信,十三爷却說,今儿是来瞧老太太的,叫小的使人通传。老太太那边,得了消息,就由太太陪着,出来与十三爷說话。” 曹颙听他說完,带着几分不解,直接去客厅见客。 客厅中,李氏看着眼前的物件,久久无语。 眼前总共摆了四样,一尊犀牛角雕的文殊骑狮坐像,一尊紫金兽耳香炉,一对象牙雕花鸟笔筒,一对白玉龙凤纹环形玉佩。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道:“十三爷,這些东西太贵重,奴才不敢收。” 十三阿哥见她如此生疏,道:“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說了,皇阿玛大殓之曰,本当請太夫人同去,但是听他事务繁忙,疏忽了此处,過后甚是不安。這些东西,是皇阿玛生前用過之物,留给太夫人做個念想……不只太夫人這边,诸位皇兄皇弟,也都分有皇阿玛遗物,不過要等到皇阿玛出殡后才分赐下去……” 這份礼遇,让李氏感动,却也让她不安。 只是這新皇四阿哥威名在外,李氏心中惴惴。 若是這些东西,只是十三阿哥送来,她還能措辞推脱;既是新皇钦赐,哪裡有拒绝的道理? 李氏本就不是善言之人,看着十三阿哥,竟不知当說什么。 這会儿功夫,曹颙到了。 他只听了十三阿哥所說最后那一句,不過听到“遗物”、“分下”,再看到李氏面前摆着的物件,也就猜得差不多。 见曹颙回来,十三阿哥对曹颙道:“为了来你這儿跑腿,爷還沒有用晚膳,今儿可是厚着脸皮,要好好吃你一顿。” 曹颙听了,道:“只要十三爷不嫌弃寒舍饭菜粗鄙,别說一顿,就是十顿百顿也是有的。” 十三阿哥闻言,不由莞尔:“好啊,在你眼中,爷就是個吃货不成?” 两人說口這两句,倒是化解了厅上原来的沉重气氛。 李氏看着那些东西,晓得自己沒有回绝的余地,只是不知這受了御赐之物,用不用跪地磕头谢恩。 想了想,她還是问曹颙道:“颙儿,皇上有东西赐下,你是不是当随我叩头谢恩?” 沒等曹颙說话,十三阿哥摆摆手,道:“沒有外人在此,太夫人不必多礼。皇上說了,等福晋们进宫后,就請太夫人多多走动……” 李氏见状,点了点头,对曹颙道:“我身份所限,怕是无缘陛见。你赶明儿见了皇上,要记得代我叩谢皇恩。” 曹颙躬身应下,李氏便請十三阿哥慢坐,她带着初瑜下去预备素席。 十三阿哥起身相送,待李氏婆媳走了,才瞥了曹颙一眼,冷哼一声,道:“曹颙,莫非爷近曰得罪你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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