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不成 作者:未知 沉香轻飘飘的撂下一個闷雷,姑嫂俩乐呵呵的走了,余下雕像似得方家几口子人,屋子静谧无声。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方老太太眼珠子一动,猛然一声长嚎,歪在椅子上。 方老爷回過神来,连忙上前,急忙忙的道: “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坦……” “啪!” 方老太太以觉不符合上了年纪的微微颤颤的动作,豁然直起身子,抡圆了胳膊,给了方老爷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的方老爷忘了言语。 捂着脸儿,直愣愣的立在原地,傻呆呆的望着老娘。 這是怎么了? 方太太立在一旁,瞧着不对,早早得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脖颈微垂,眼观鼻观心,就跟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实则暗地裡,方太太恨不得大笑几声。 可是活该——早劝了不能再纵着老太太姑奶奶,這对母女让老爷凑到天上去了,压根儿不知什么叫收敛—— 如今可好,惹出了事儿,推了自個儿儿子出来顶岗,害得和和美美的小夫妻俩,险些坏了情分。 伤了小儿媳的身子不說,连着小儿子心裡都不知道难過成什么样儿了。 初时知晓這般荒唐之事儿,她就忍不住想要翻脸,偏老爷還是想要和稀泥,如今怎么样? 叫人說到脸上,半点儿脸皮都不剩下的,還叫老娘为着闺女儿迁怒,挨這一巴掌—— ——当真痛快极了! 闷闷的吐出一口气儿,方太太眼中飞快闪過一丝解气,头更低了些。 那厢,方老太太给了儿子一巴掌,一扭身拍着椅子扶手,颤着声儿嚎起来, “我苦命的女儿哟……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的邪神,引来這等泼妇,自個儿家裡作威作福都不够,竟窜到咱们方家做张做致……夭寿的玩意儿呜……” 方老爷缓缓放下捂在脸上的手,额角青筋直蹦,面无表情,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痛苦,慢吞吞的开口道: “還請娘慎言。” 祸从口出知不知道,前头一场今儿又一场,都是口舌惹的祸,便老娘半点儿不知收敛,实在叫人头疼! 更叫方老爷头疼的在后头呢! 方老太太听见儿子叫自個儿闭嘴,当下眉头竖起,指着方老爷吐沫横飞,厉声呵斥, “人都指着你老娘鼻子骂了,你個沒】卵的,不說为你老娘出气,大耳瓜子抽那不知羞的,竟只让你老娘吃委屈受气,偏你就這么点儿本事,连着你妹子都护不住,叫人作践,我的天爷……我這一把老骨头,還活個什么劲儿……” 老太太唱念做打,方太太闷不吭声,闭紧嘴巴,打定主意一旁看戏。 方老爷闷着脑袋,几步坐到一侧的椅子上,双手撑在腿上,闷闷叹了口气, “娘,您不用拿话激儿子,您說的沒错,我就是個沒用的,不然也不能叫您闺女儿算计到我儿子头上,若不是儿子孙子儿命大,如今方家怕不只挨人几句酸话,您既知于太太的底细,便知人家为着闺女儿出气,便是打砸了咱们家裡,咱们也說不出什么来。” 理亏又叫人拿捏住把柄,就是這么悲催的! 方老太太哭声一噎,随即嚎的更大声了,一是为着掩着自個儿心虚,二是为着自個儿今儿实在沒了面子,连着想晕一把拿捏拿捏都让半道儿截了,沒能发挥的出来,真真憋屈的很。 拿着帕子捂着脸哭,从眼角余光瞥了儿子的面色,实在瞧不出什么来,更无半点儿心软你动容,显是真是气的狠了。方老太太也是能骂街也能服软,当下呜咽着道: “到底是你亲妹妹,儿啊,你可不能看着不管啊……你妹子的性子你還不知道怎么,通就是個有口无心的,便是,便是……先前那事儿,是娘糊涂了,娘认错還不成么,說来也就是說說嘴罢了……那是我亲孙儿,我怎么舍得哟?“ 方太太听得一口恶气涌到嗓子眼儿,死死咬着嘴唇,才强忍着沒有张口。 說嘴罢了?……哼,她倒真敢說啊! 一辈子的老脸,扒下来踩两脚,還想着能贴回去的,這话圆的,也是够敷衍了。 方老爷疲惫的道: “娘這话說的迟了,早先您应下妹妹时候,便已是错了。后小儿不愿,您又是一通哭,指着小儿媳的鼻子道她不贤惠,那时您但凡为着为着方家想一想,便不能够气的小儿媳回了娘家,于家寻上门来。“ 方老太太张张嘴想說些什么,不妨方老爷挥了挥手,沉沉的语气,道: “多余的话您不必跟我說,我是您儿子,您便是不說,我又能奈您如何?只您是我娘,是方家的老祖宗,却跟于家不相干,于家也不乐意买您的账,如今您說当初不過說嘴,可看于家吃不吃這套說辞?“ 吃說嘴便能害的人家闺女儿险些沒了命,這样的說辞,他是无论如何都說不出口的,便是能說的出来,怕也只能更糟罢! 方老太天呐呐无言,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 “不然,不然……豁出我這把老脸,我去跟于家好生赔罪,亲家老爷从来和气的很,想来不会怪罪……” 方老爷顶着喉咙口一股子闷气,咽了咽,很是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继续道: “您让我为妹妹做主,儿子今日撂下话来,這事儿我管不了,也不能管,于家为何乐意嫁了女儿到方家,为的不過是咱们家风严整,家中弟子并不敢胡闹,說来也算是低嫁,倘若不是为着自家闺女儿得咱们家好生相待,于家如何肯和气客气。” 老娘也知道于家和气,就是以为能仗着人家和气,才肆无忌惮…… 偏于家就是太和气了,太不摆架子了,对着老太太也恭敬的很,捧得老太太忘了,于家压根儿就不是供着怕了什么,而是想叫闺女儿日子好過,夫家不敢怠慢,只如今…… 于老爷苦笑着摇了摇头,半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老娘還弄不清楚状况, “只看于太太行事,便知于老爷也是气了,沈家也掺了一脚,越发不能善了,沈太太的意思,也沒什么不好的,既是妹妹应了那姑娘,便由她一力承担罢。她如今是别人家的人了,我虽是娘家大哥,也不好干涉。“、 一句话,谁惹的祸,谁处置去。 自家儿子再不能叫人這般埋汰! 說来,方老爷心裡也憋着气儿呢! 方老太太失声道:“儿子,你……” 方老爷猛然起身,丢下一句,“事已至此,娘且安心,无需操心了。” 說罢,便甩袖离去。 方太太知机,连忙上前几步,冲着方老太太福了福身,转身飞快撵着方老爷去了。 刚出了门口,便听到裡头传来噼裡啪啦的一阵摔打声,方太太抬起头,嘴角勾了勾,朝着后头屋裡瞥了眼,转身脚步飞快的跟上去了。 沈家动作着实不慢,沉香的话刚放出去,当日下午便有一顶小轿抬着那只要孩子的女子进了方姑奶奶夫家的大门,文书手续俱都齐全,正经的良民妾室内,当天夜裡就入了洞房,连着那姑娘瘸了腿的大哥,都让方姑奶奶的夫家给送了套小院子,给了银子养起来了。 過了一夜,清早起来,方姑奶奶瞪着递到眼前的茶盏,视线落在端着茶盏的白皙柔荑上,染着鲜红丹蔻指甲,瞅的方姑奶奶心裡一阵阵的揪着疼。 原是要打发给侄子的女人,如今竟成了…… “姐姐請喝茶!” 好悬忍到人沒了身影,方姑奶奶再忍耐不住,带着丫头套上马车就赶回娘家去了。 一路直直到了老太太屋裡,一下子就哭叫着扑上去,巴着老太太的腿就是一通好哭。 委屈,她是真委屈啊! 老太太叫闺女儿嚎的脑仁儿生疼,觉得自個儿实在应对不了,便毫不犹豫的拉了儿子過来挡一挡。 方老爷一脸的疲惫,瞅着涕泪横流的妹子,内心无半点波动。 哭也是個力气活儿,方姑奶奶累了好一会儿,竟是不见兄长如往日温声抚慰,再帮着出主意帮衬,登时怒气从原本的五分添到九分,一脸怨恨的瞪着方老爷,恨恨道: “哥哥說句话啊,现如今,我叫人欺到头上作恶,哥哥竟跟沒听见似的,好歹咱们一個娘胎出来的,哥哥心中慈悲,也分個一星半点给你妹子罢。” 满是怨气的话,听得方老爷眉头一跳,脸上却是无甚反应,静了片刻,淡淡的回道: “到底是出了门子的闺女儿,旁人家的人了,你也是当娘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既是你夫家的事儿,便不用同娘家說了,方家再如何霸道,也管不得姑爷家裡去。” 言外之意,你安安生生的罢。 你哥管不了你了! 方姑奶奶回娘家可不是要听這個的,眼见亲哥是不想认了的节奏,顿时翻脸,翻旧账道: “哥哥何必冤枉我,我日子過成這般模样,引了那起子不要脸的狐狸精进了家门,全赖哥哥所赐,当初若不是哥哥死咬着不松口,眼看着你侄子儿叫了害了也不愿帮把手,又不碍什么,說来总归也吃不了亏不是,不過是侄媳妇儿善妒,气性大的很,惹得长辈烦心,不孝都說的,偏哥哥嫂子总是好性儿,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沒個分寸,不然,事情早解决了,也不会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方老爷气的瞪眼,红口白牙,竟能颠倒黑白,真真是…… “妹妹這话,我当嫂子的再不能只听着了,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妹妹不想叫人缠上,就推了你侄子出去作践,好歹叫了你這些年的姑姑,谁成想竟還不如個外人。“ 至少,外人沒想着卖了自己儿子出去叫人睡一睡得。 方太太按着往日时辰给老太太送补品,外投资站了好一会儿,听得裡头哭声震天,间或夹杂着叫骂,便不乐意进去挨骂,不想猜不過一会儿,就听人提起儿子,還埋怨儿子不给人糟践,是個当娘的都忍不住,立时掀开帘子进了屋裡,竹筒倒豆子的說了一通。 這口气不出一出,迟早憋出病来。 方姑奶奶不忿,瞪着方太太,忽的扭身扑到方老太太身上,痛哭流涕, “娘瞅瞅,這家裡再沒我說话的份儿了,眼见你還好好的,就有人容不下我了。” 方老太太指着方太太,厉色骂道: “我就知道,都是你這背后使跘子的,不然我儿再不嫩不理他妹妹,好好的家都让你這搅家精毁了。” 方太太老神在在,半点儿不为所动,到了她這份儿上,儿子争气,年纪不小,并无過错,方家還能休了她不成? 既然不能,她——還一味的忍着作甚? “娘别气了,您别叫人当枪使唤了,還不知情呢!姑奶奶的本事儿您是知道的,這些年您外孙惹了多少祸,比這回只大不小的就不知道多少了,還不是叫姑奶奶处置的干干净净,這回這事儿……收拾個闹事儿的姑娘又值当什么,不過是想着祸水东引,借着筏子出气罢了。” 方老爷不是傻的,這话裡意思……脸色一变,正色问道: :“什么意思,出气?出什么气?” 方姑奶奶脸色一变,尖声斥道: “你少诬赖我?眼看着娘揭了你一层假皮,你狗急跳墙,倒朝着我发难?“ 方老太太亦是道: “当我老糊涂糊弄呢?看哪儿信你胡扯?” 方太太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糊涂人自来不知道自個儿是個糊涂的,悠悠的开口道: “姑奶奶家的姑娘出门子有三四年了,听說她夫家前些日子摆酒纳了贵妾,如今已怀了身子,想必姑奶奶为女担忧,心裡很不好過罢。“ 屋子裡一静,方姑奶奶咬着牙,瞪着方太太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似的。 偏拦不住方太太眼眸清冷,继续道: “原先姑奶奶有意亲上加亲,把姑娘說给小儿,老爷却是不愿,血缘過于亲近,于子嗣不利,便拒了這事儿,后不久于方两家的亲事儿便定下了,想必姑奶奶心裡很是怨恨。” 若是可以,方太太也不愿意戳人短处,毕竟,都是当娘的额,可就是当娘也不能不把别人家的孩子不当人看。 深吸口气,冷冷的盯過去, “姑奶奶生的姑娘如今无子,日子恐好過不了,偏這时候我那小儿媳怀了身子,姑奶奶心裡生怨,便觉得是我那小儿媳抢了您姑娘的好运……更很小儿当初沒娶了您姑娘,叫您姑娘到了别人家裡受苦,說不得连老爷与我都恨上了罢……姑奶奶有气沒处撒,正好那姑娘撞上来,姑奶奶便想着借着旁人恶心小儿一把,好处一口恶气,是也不是?“ 当娘的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媳妇儿受了委屈,她早叫人暗地裡查看去了,花了银子砸开了姑奶奶身边人的口,问清了缘由,便是她也不禁心凉。 方家待姑奶奶,再不能算不好的,光是陪嫁就送了小半個家当,虽不能說是十裡红妆,可面子裡子给做实在喽,为的就是姑奶奶婆家硬气不受气。 那时,她這当嫂子的不也沒說什么,只看着老爷一心待她,旁的都不至计较了。 便是這些年裡,姑奶奶只要回来,便高门迎客,回回把马车塞满了给姑奶奶送去,便是如今,她也能拍着胸膛理直气壮的說一句“她不心虚!” 方老爷瞪着自個儿妹子,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鹦鹉学舌,有個屁用? 、 方太太翻了個白眼儿,方姑奶奶早收起眼泪,一脸的阴沉,仰着下巴,道: “是又如何?” 端的是理直气壮! 不,应该是有恃无恐才对。 方老太太听得蒙了,半晌才拉着方姑奶奶的袖子,愣愣的问道: “這是怎么了?不是說那小狐狸精儿的事儿,怎么扯上姑娘了?” 老太太還糊涂了。 索性已经对老娘死心的方老爷也不理会了,只盯着方姑奶奶看了半晌,默默的移开视线,道: “你既恨死了娘家,往后便好好過日子,多费心顾着姑爷,少操闲心。” 方姑奶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這,這是让她回娘家的意思…… 慌乱的扭头寻方老太太庇护,方太太眼尖,忙抢先一步开口道: “姑奶奶只看在你小侄儿实心眼,当你亲娘样看待的份上,再不能忘死裡害他不是,這一回儿,孩子险些出了事儿,跟要他命也差不离了。” 方老太太不吱声了,害了孙儿重孙儿的罪名,她可是担不起。 方姑奶奶一通叫骂,仍旧改变不了叫人叉出去的事实。 老太太见儿子发狠,儿媳儿撺掇,心裡虽是不满,到底很是识时务的不敢吭声了。 谁知方老爷并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好容易消化了自個儿养出来個白眼狼,反過来還要咬他一口,顺了气儿,好一会儿,忽的又放一個惊雷,道: “娘,儿子决定——分家。” 方老太太這回是真真惊住了,登时忘了继续当鹌鹑,高声叫骂: “你盼着你娘死,是不是?” 分家?分的哪门子家? 她還沒死呢,就想分家,外头人知道了,還不知怎么喷吐沫星子呢! 方老爷早有心理准备,抬手抹了抹一脸的吐沫星子,淡定的道: “您不必闹了,我就是跟您說一声,這家必是要分的。” 不分不成啊! 方老爷也是满心的无奈,他实在是信不過老娘和妹子。說来最了解母女两人的就是他了。 别看今日甩出狠话,過不了几日,妹子指定沒事人一样的上门来,這份本事儿,也是独一份了。 想到這儿,方老爷忽的心裡一动,昨儿夜裡,太太泪流满面,哭的悄无声息,她虽一句沒說,可他却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原本就琢磨开了,今儿又是一出,阴差阳错,竟逼得方老爷定下决断。 瞧了低头不语的方太太一眼,方老爷挺直身子,面色肃整,沉声道: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此事也不必推了,就今儿吧。” 方老太太见此情形,又急又怒,嗷的一声昏過去了。 方老爷眼皮子抬了抬,不惊不慌,实在业务熟练极了,朝外头叫道: “来人,請大夫!” 至于分家,就不劳动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