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东沟(前奏) 作者:幽泠秋月 夜幕深沉,苍穹高远,一轮满月斜挂在东方天际,散发着清冷的仙辉。 微风吹過,海浪轻摇,不断地冲刷着沙滩旁边的礁石,冲涌起漫天飞舞的白色水花。渤海之滨的港湾大连,已经进入了甜美的睡梦裡,偶有螃蟹沙沙爬過沙砾,更给這苍茫的夜色,平添了几分恬静祥和的气息。 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站在旗舰“定远”号宽阔的飞桥上,极目远眺东方海天相接的暗夜,神情凝肃,似有所思。听见身后传来淡淡的脚步声,他耳廓微微一动,道:“刘盛休的军队都上船了么?”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清晰,一名身材敦实,蓄着八字浓须的中年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走到老人身边,开口道:“四千铭军已经登船大半,不過武器辎重却转运的异常缓慢。依照這個速度,估计要到子时完全過后,才能全数登毕。” 老人徐徐转過身来,昏黄的竹丝灯光下,映照出一张面色蜡黄,两颊微陷的脸庞。他微微摇了摇头,徐徐道:“不成。咱们在這個地方已经逗留了6個时辰,早就超出了预定的時間范围;若是因此而贻误了前线的战机,怎生了得?传令下去,让刘盛休的铭军加快速度,务必要在子时中刻之前尽数登船。” 中年男子应了一声,转身又沒入了黑暗中,只留下海靴与木板亲密接触的声响,证明他刚才曾经来過這個地方。 這位老者,自然就是号称远东第一舰队的北洋水师提督,陆军将领出身的总兵丁汝昌。 1894年9月7日,日军完成了兵力的集结与整备,开始向朝鲜重镇平壤开进;北洋将领叶志超向国内发电,急需人员和物资的增援。面对這十万火急的前线军情,李鸿章立刻电令驻守在大连的刘盛休所部共4000铭军,必须于5日之内集合完毕,乘运输船从海路前往大东沟登陆,随后沿陆路前往平壤增援。为了避免丰岛海战的悲剧重演,确保這次大规模海上运兵万无一失,北洋舰队受命全体出动,为這次行动护航。 为掩人耳目,9月14日深夜,“超勇”、“扬威”号撞击巡洋舰,“平远”号近海防御铁甲舰,“广丙”号鱼雷巡洋舰,“镇中”、“镇边”2艘蚊子船和2艘鱼雷艇组成的小分队首先离开威海卫,丁汝昌则率领北洋舰队主力随后出发,先前往成山头一带巡弋之后,于15日再绕回大连同先遣部队会合。不過沒有想到的是,由于刘盛休的铭军携带了大量的辎重、马匹和火炮,整個登船過程异常缓慢,原计划晚上7时出发的舰队,现在拖到了深夜12点都還沒有全部上船。[] 25 丁汝昌陆军出身,早年率领淮军铁骑同太平天国部队浴血厮杀,大小激战数以百计;時間对于陆军的重要性,這位白手起家,32岁便晋升总兵官(相当于今天的师长)的淮军骁将再清楚不過了。叶志超若能凭坚固守,砥柱中流,這支4000人的部队晚几天去都沒什么大事;但如果前线难以支撑,平壤城摇摇欲坠,那么早到半個时辰,都有可能对战局产生决定性影响! 他低头瞄了一眼手中的怀表,一长一短两根指针呈30度夹角,直直指向11点钟。夜风吹過,森寒刺冷,丁汝昌把披在身上的灰色大衣又裹紧了些;远远看去,他就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伫立在哪裡,唯有那翻舞的衣袂,给這位一动不动的老人抹上了几分属于活物的生机。 “陆军的弟兄们听好了,丁军门有令:加快速度,务必在半個时辰之内将岸上所有的武器辎重全部运上船!” 中年男子走到“定远”号舰尾,气沉丹田,向着不远处停泊在码头的运兵船高声呼号;声音浩荡高朗,在這静谧的夜色裡显得格外清晰而雄浑。吼完這一嗓子,中年男子觉得心中压抑许久的憋屈和仇恨得到了完全的释放,他忽然不想回到尾甲板之下的提督会议室,只愿再多看一眼這即将远去的壮美河山。 如果沒有這些该死的倭人,阳光下的世界将是多么美好…… “哟,我還以为是谁這么大声,這不是亲爱的刘么?”一個腔调怪异,明显有别于普通中国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接着在舷梯之上传来一阵皮鞋蹬踏的响动,不多时便转成了落在甲板上的声音。 中年男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個熟悉的洋人施施然朝自己走来,他身材高大,灰发蓝眼,唇上那两撇小胡子更给他增添了几分邻家大叔的和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脑袋上脱发严重,虽然沒有被螨清强制剃发,但其地中海的程度,已经比螨清规定的界限還要深多了。 中年男人显然是和面前的洋鬼子关系非常熟稔,他哈哈笑了两声,道:“近日心绪不宁,想趁這個机会发泄一番,于是乎我這個管带就客串了一把传令兵,倒让汉纳根先生见笑了。” 原来這個灰发蓝眼的洋鬼子就是德国人汉纳根,他1879年从德国军队中退伍,随后被中国驻柏林公使聘請来华,在天津担任军事教官和李鸿章的副官。1891年曾回国,1894年再度来华,现在在清廷中的职位,是北洋水师总教习兼副提督,总兵衔。 汉纳根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其1米9的身高几乎可以傲视整個定远号铁甲舰上的全体人员。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袋,道:“现在正是秋天,晚上的风吹多了,会得你们所說的风寒症;刘管带,還是随我到会议室裡去吧。” 中年男子刘步蟾摇了摇头,微笑道:“你先回去吧,再有半個小时就该我轮班,寒冷的秋风对我来說是最好的清醒剂。再者……”他抬起左手,指了指在定远号右舷停泊着的那艘拥有3座主炮塔的巨大战舰,其甲板上也站着一個衣着整齐的身影,道:“你的那位同胞還在坚守着岗位,我怎么能先他一步撤退了呢?” 虽然汉纳根之前和克劳德素昧平生,但他们毕竟都是来自于同一個国家的人,一個多月的交往下来,彼此都对对方了解的差不多了。听得刘步蟾竟然是這么一個理由,汉纳根忍不住摇了摇头:“亲爱的刘,我不得不提醒一句,你這么做是沒有意义的;克劳德当初在德意志帝国的时候,可以說就是海军裡面绝无仅有的夜间生物,每天晚上都要活动到2点钟!与其在這裡干站着吹冷风,還不如回到温暖舒适的会议室裡面,跟大家一起商讨军务呢!” 刘步蟾淡淡一笑,却丝毫沒有要回船舱的意思,汉纳根白了他一眼,自己也靠着栏杆欣赏起這大连的夜景来:苍穹高远,山影朦胧。一阵冷风吹過,寒意扑面,汉纳根忽然觉得膝盖一阵彻骨的剧痛;他低呼一声,身体一個趔趄,幸得右手及时的紧紧抓住旁边的栏杆,這才沒有跌倒。 刘步蟾沉声道:“你的风湿病還沒好么?”[] 25 汉纳根叹了口气,苦笑道:“在海水裡泡了4個小时,原本就不弱的病根再次加重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恨怒的神色,语气也变得狠戾起来:“這群该死的日本黄皮猴子,竟敢悍然击沉属于英国的商船‘高升’号,若不是我当年在军队中服役的时候就是著名的游泳健将,早就溺亡在丰岛汹涌的海水中了!不彻底杀光這些喽啰,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丰岛一役,近千名淮军将士,只有200多人幸存,余皆葬身于茫茫海洋。此仇此恨,我刘子香刻骨铭记,一刻也不敢忘却。”刘步蟾声音虽然不大,却蕴含着斩钉截铁般的意志和决心,“此番出巡,不遇上日本舰队倒也罢了;如若有一只日本舢板胆敢进入我的视野,定叫他化为齑粉,而后扬灰挫骨!” “我毫不怀疑我們有這個实力。更何况,我們還有‘勃兰登堡’号……哦错了,现在应该叫‘开远’号,海上主力决战我們一定能够获胜的!”汉纳根看着右舷那艘已经升起了赤黄龙旗的德国战列舰,自信满满的說道。 刘步蟾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有戚戚。一個月前,清廷刚把這條船买下的时候,由于其作战效力远胜于北洋水师现役的“定远”级铁甲舰,他和丁汝昌等一众海军将领,還曾经为是否应该更换旗舰而讨论了一整天。不過考虑到刘步蟾离不开定远舰,而丁汝昌這個不谙水战的海军司令又离不了精通海战的刘步蟾,最终放弃了更换旗舰的想法。這一個月来,除了几艘实在老掉牙的战舰之外,北洋水师各舰都在加紧操练,为勃兰登堡号的加入而磨合阵列。一個月的時間下来,北洋海军官兵士气高昂,包括高级军官在内的每個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和日本海军大干一场。而在歷史上,北洋水师的高级军官由于对這支舰队了解深刻,对和日本作战普遍缺乏信心。 “好了,既然你不进去,那我就先走了,我可不想在這個地方受罪。”汉纳根向刘步蟾做了一個再见的手势,转身朝通往甲板下的梯子走去。刘步蟾对着汉纳根的背影挥了挥手,和善的脸颜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不知不觉间,陆军登船行动已经接近尾声了。 安卓客户端上线下载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