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內容

四十五、若個聪明似女儿

作者:何事公
時間进入四月,京城郊外早已是春风骀荡,朱朱粉粉的野花开遍了校园,山上的各种树木也绽放出新绿。虽然校园有专人负责绿化,孙元起却认为校园裡应该保持原有的生态,不宜太多破坏,因而绿化的重点主要是各個建筑物附近,种上几畦牡丹,栽上几竿翠竹。 過年的时候,已经說好五、六、七月要去美国,考虑到横渡太平洋需要半個月,少不得四月中旬就要动身。這样,能够保证在薇拉分娩的时候赶回中国。 一走就是三四個月,很多事情都要交代给张元济: 首先,招生工作可以启动了,今年招生除了理学院数学系、物理学系、化学系,工学院电子学系继续招生外,国学院,文学院的国文系、外语系、歷史系、哲学系,医学院的西医系、药物系都要试招生,预计每系5人,理工科的考卷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至于其他科的试题,要向各科老师索要。考试简章登报、考场地点确定、考试试卷印制、考试试卷批改,事无巨细,孙元起都一一交代清楚。 其次,是师资問題,虽然丁韪良老先生推薦的几個人都陆续到岗,可教员缺口依然很大,尤其是符合孙元起标准的合格教员,希望能继续招徕一些。暑假期间,大学、高等中学可以放假,至于小学堂、初等中学却要留教师继续上课。 第三,是资金問題,自己去美国還会筹备些。眼下账上的18万美元,支付老师薪金、学生补助,自然足以敷用。可是从五月起,還要建两座教学楼、一座实验楼,以及支付美国O&C建筑设计事务所的费用,建设小水电站、铺设自来水管等,恐怕也有些捉襟见肘吧。何况還有明年、后年呢! 总之,這一次去美国,比上一次可是多了好多挂念。好在有张元济等人的帮衬,否则孙元起都不知道自己每年去美国三個月的计划能不能实现了。 第一批支援经世大学的洋教员,听闻四月中旬动身,早已心不在焉了。行囊在半個月前就收拾完毕,眼巴巴地掰着手指,数着日子過。耶鲁大学、麦吉尔大学那五個人還好,日常工作還能应付。至于MIT的四位工科男,手裡抱着一堆的电子元器件设计方案,只等到实验室一展身手,那种猴急的神态就别提了。 虽然张元济在南洋公学做過一年的总理,可对于招生工作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乘着孙元起還沒出国,赶忙会同其他诸位老师把国文、歷史、哲学的招生考题出了,兴冲冲地找到校长室。 话說孙元起对于這群学术大师出题目也兴趣满满呢,当下便拿出最上面的一封试卷,却是国学院的招生试题。张元济得意的介绍道:“這份试卷,是国学院院长王先生、副院长杨惺老出的,每人一道。果然是学界巨擘,题目十分浅易,可要是想回答好,就得有十分的功力。” 孙元起仔细看题目,第一道是《试论东汉世家与后世门阀制度之关系渊源》,嗯,不好意思,实在是“东汉世家”和“门阀制度”都不太清楚,何况二者之间的“关系渊源”?不会。再看下一题,《浅述国朝诸儒于<水经注整理之成绩》,抱歉,《水经注》哥们都沒翻過,何论其他?這两道题,要让自己做答,一准儿交白卷。 旁边還有张元济希冀的目光。孙元起心裡暗暗寻思:或许,這些都是国学中的最基本問題,只怪自己是门外汉,所以一点也不懂;况且,国学院是招收研究国学的高等人才的,那些长着牛头牛角的家伙,回答這些题目,或许就像自己看牛顿经典力学的题目一样轻松简单。想到這裡,便强笑道:“果然是好题目!” 說话间,赶紧放下试卷,又另取了一份。 张元济看第一份试卷就得到如此褒奖,更加得意:“百熙,你现在看的国文考卷,是国文系孙诒让和陈衍两位先生出的,也是精彩无比啊。” 孙元起自嘲道:国学我不知道,话說国文,不就是语文么,哥们假假也是学了十几年,這下总不至于看都看不明白吧?全卷也只有两道题:首先,《何谓“四声八病”?举例言之》,咦,“四声八病”?這不会是医学的题目么?再看下一道,《满庭红雨落无声赋得声字,效义山体》,看来真是国文试卷啊……喵喵個咪的,看来,這十几年的语文算是白学了! 看完国文试卷,孙元起再也沒有信心看下去了,便试探着问:“菊生先生,這题目是不是有些太难了?” “难么?”张元济睁大眼睛,正抚摸唇上胡髭的手也停下来,“我們大家都认为很好呢!” “既然大家都认为好,那今年的试题就這样吧。毕竟对于這几门,我們都沒有考试经验,权当是试验。沒有問題,就可以這样考下去;有了問題,我們再改好了!”孙元起也只能用這种方法来尝试。 临行前数天,到城裡和孙老大人、丁韪良、康格诸位道别。回到家,又找来老赵、老郑、佟益几個人,嘱咐他们,自己要出国一段日子,這段時間一定要听张先生的安排。大家伙儿都连声应了。只是老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孙元起心中有疑,当下不說。等诸人散去,才找来老赵问话:“老赵,我看你刚才似乎有话要說啊?” “呵呵,知道瞒不過先生的眼睛。”老赵憨憨地一笑,“是景惠她让俺告诉,說不想上学了……” “为什么?”孙元起失声问道,這可是学校成立以来第一個要求退学的学生,由不得自己不关心。 老赵挠挠头:“俺也不知道,她就是让俺這么跟你說。” 学生想退学,孙元起自然要问個清楚,于是又叫人去唤赵景惠。說话间,赵景惠来了。见了孙元起,恭敬地福了一福,又朝老赵叫了声“爹”,自站在老赵身侧。 打量了一眼赵景惠,孙元起不禁有种时光飞逝、光阴如水的感觉,想最初见面的时候,她還是個羞羞涩涩,說句话都面红耳赤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成一個落落大方、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想来自己也已快步入中年,再遥想以前的生活,何止是隔世,简直如南柯一梦。 “景惠,你爹最近沒跟你乱說什么吧?”孙元起先问道。在老赵为代表的清末人眼裡,赵景惠早就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老赵、老赵家的也在孙元起面前或明或暗地提示過几回,都被孙元起有意识地忽略了。因为在孙元起看来,虽然他们說景惠已经十七八岁,其实按照周岁算,才十六周岁,完全是花骨朵儿。放在后世,還是读高中的年龄,怎么能就结婚呢!老赵家看孙元起不表态,他们便不再說。如今退学,怕是老两口又在念叨什么,被景惠听见了吧? 赵景惠還沒开口,老赵坐不住了,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先生,俺可沒有乱說!” “先生,退学這事儿,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不干我爹的事儿。”姑娘看自己爹爹受委屈,连忙上前分解道。她现在說话,也不似以前初来时的山东味,可是标准的京片子,脆生生的。 孙元起看老赵的神态不似作伪,便道:“老赵,你且坐下。景惠,你說說,为什么要退学啊?是老师沒教好?還是什么問題?” “不是别人的問題,就是我想退学,我不想读了。”還是那句话。 姑娘执拗起来,孙元起也头痛,“那你退学之后,干什么呢?想好了么?” “我想好了,”姑娘睁大眼睛,紧盯着孙元起,“我要来服侍太太!” “……”孙元起张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话来。转過头看看老赵,结果更令他吃惊:老赵满脸高兴,连连点头,一副“对,对,你做得非常对”的表情。 看着孙元起吃惊的表情,姑娘抿抿嘴,說道:“先生,我一直记得光绪二十四年的冬天。那年冬天,我們一家在大栅栏那儿忍饥挨饿,找不到活路。那时候天冷,吃了上顿儿沒下顿儿,每天都饿死人。不少人家,为了吃顿饱饭,多活几天,都把闺女卖到、卖到窑子裡。爹娘疼我,舍不得把我卖了,一家人轮流出去讨饭,還是填不饱肚子,景行、景范天天喊饿,爹娘经常把自己那份省下来,给我和两個弟弟吃。夜裡,我经常被冻醒,手脚沒有一丝热乎气,感觉自己就要死了。那时候就心想,如果谁要让我們全家吃上饱饭,我、我就是被卖进窑子裡,天天受人糟践,也心甘了……” 屋子裡一片静谧,老赵不时地拿袖子揩拭眼角。 “那天,听說有人买了大弟,我們全家又是伤心、又是高兴,总算家裡有人找到活路了,赵家沒有绝后,断了香火。结果,大弟又回来,說人家好心,要收留我們全家。我当时就想,這個人救了我們全家,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毫无怨言,一定要好好报答!一出去,就看到先生您了。虽然初次见面,您就给了我們一块银元,让我們去吃饭、去买衣服……”說到這儿,姑娘的声音有些哽咽。 孙元起叹了一口气:“唉!不要說了,過去的事就让它過去吧。” “不!我要說。”姑娘又执拗起来,“终于,我們全家终于吃上一顿饱饭。那顿饭,是我這辈子吃得最香的一顿饭,真的。吃完饭,我們家又找到马神庙。先生和和气气的,给我們安排住的地方,還给我們抱来新被子。晚上,我记得是吃馒头,有白面馒头、還有杂面馒头。白面馒头,是我們老家過年、或来客人才吃的。自从家裡遭了灾,到后来逃难,我們都一两年沒吃過了。看着热乎乎的白面馒头,我、两個弟弟,還有景尧,都馋得要命,眼巴巴地看着,直流口水。可是却只有四個。结果,先生给了我們每人一個,自己却吃杂面馒头……” “自从到了先生家裡,就从来沒让我們几個干什么活儿,天天和先生坐在一块儿,吃一样的饭。不說打了,就是骂也沒骂過一句。不仅如此,還让我們上学,叫我們识字,一年又一年。如今,先生经常出去,只有太太一個人在家,太太又有了身子,做什么都不方便。我娘、郑姨虽然能偶尔去看看,毕竟她们不懂英语,太太官话也不太熟悉,难免交流不便、照顾不周。”說到這裡,姑娘“啪嗒”一声跪下了,“先生,我知道您是個好人,可我們赵家也是有良心的。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明白事理,你、你就让我报答一回吧!” 老赵也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先生,你就答应了吧!” 孙元起急忙上前去扶,老赵、姑娘都拗扭起来,怎么也扶不动,只好退一步:“也好,等我走了,你便去和薇拉一块儿住。不過,平时的课還是要学的。等這学期学完,薇拉也不应该用人照顾了,你便去和满乐道老师学习医术,以后学校成立校医院,裡面的女病人,少不得要麻烦你。” 俗话說:“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有了赵景惠這個不好的榜样,郑景懿、宋景尧也有样学样,来求孙元起,希望能退学服侍薇拉。被孙元起一顿說教:“你個十三周岁左右的孩子,不好好呆在学堂裡面学习,都想干嘛?”只好撅着嘴,乖乖地会教室上课去了。 不仅是女孩子,连男孩子也心动了。赵景行趁老赵不注意,悄悄蹩到校长室,往地上“噗通”一跪:“先生,我想退学,不想上学了!” 孙元起停下笔,从书稿间隙裡望了一眼,仍继续写。不理他。 半天,看孙元起沒有反应,赵景行怕他是沒听见,又往前爬了几步,說道:“先生,我不想读书了。” 孙元起還是不理他。 那小子知道人家是故意不理他,有些郁闷,怏怏地站起来,凑到办公桌前:“先生,我不上学,可以帮你带那些保安。我保证,我带着他们,绝对‘服从命令听指挥’。您让往东就往东,您让往西就往西,你让撵狗就撵狗,你让打鸡就打鸡。真的,說到做到!” 孙元起這才停下笔,望了他一眼:“你会带保安?” “会!”少年马上立正,打了個标准的军礼,回答得咯嘣脆儿。 “切——”孙元起不屑地看了看他,“《孙子兵法》看過么?” 少年愣了一下:“這——,只要你让我去带保安,我保证半年,不,三個月,就把《孙子兵法》倒背如流!真的,我保证!” “那,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看過么?”孙元起又问。 “……”少年无语了,半晌才道,“先生,带那群保安,一本您编的操典就够用了,何必看那么多呢?” 孙元起戏谑地看着他:“你看看,還說什么‘說到做到’?现在让你看几本书,你都不乐意。以后带上保安,我說的话,你還会听么?” “那……好吧,只要让我带保安,那個什么什么斯基的《战争论》,我一定看!”少年只好屈从。 “是克劳塞维茨。此外,弹道学你会么?”孙元起像猫捉老鼠一样,捉弄着這個可怜的少年,“不会的话,以后有了洋枪洋炮,你也不会用啊!何况指挥?” 少年终于明白孙元起在捉弄他了,有些垂头丧气:“先生,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我带這些保安啊?” “你真想带保安啊?”孙元起问。 “真的,我觉得带着這群保安操练,哪怕流血流汗,我心裡也是美的。”少年笃定地回答道。 “這样啊,”孙元起点点头,“那等你高等中学毕业,学好日语,我看能不能送你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去。等你从日本回来,你要還想带保安,我就让你带。否则,沒门!” 少年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意兴阑珊地退出了校长室。至于他是回去发奋学习,還是从此打消這個念头,這就不是孙元起所能考虑的了。 安排第二批到来的外教们一方面做好实验楼的装修和实验设备的安全,一方面“偶尔”兼职客串一下各科的教师。孙元起带着不舍和挂念,作别了亲朋好友,与第一批的九位外教踏上了那艘熟悉的“杰拉尔德号”邮轮。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导航

热门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