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母子相见
万寿山,万寿寺。
其时天色向晚,星空寂寥,万寿寺四周的阴暗的树林中窸窸窣窣回荡着知了和树叶声,佛门净地,合院時間早,寺内已是一片安静祥和,不见红尘俗世的灯火阑珊。
在万寿寺深处的一栋小小院落内的禅房内,此刻依然亮着昏黄的灯火。
“妙惠居士,你瘦了。”
沈如晦正坐在蒲团上,望着对面身着灰色僧衣的清瘦女子說道。
“一具皮囊而已,”妙惠居士双手合十,声音很平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父母生我的时候什么都沒有,胖瘦又有何干系。”
“悟,是明白了;开悟,是开始走了。”沈如晦笑笑,說道:“妙惠居士,悟者达观,是为不凡人;但开悟者是悲观者,是逃避者。正所谓不去普度众生,学那么多法有何用处。”
妙惠居士道:“世间沒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救自己。”
沈如晦微微一叹,說道:“妙惠居士救了自己嗎?”
妙惠居士道:“天地无所归,心安即是归处。”
沈如晦点了点头,說道:“我明白了,但是我沒有办法心安。”
“心系天下的人,又如何能安。”妙惠居士摇了摇头,慢慢的起身,她的手中拿着一块凤形玉佩,越過沈如晦来到香案前,仰头望着香案前的菩萨,那张清雅的脸庞带着淡淡的倦意,說道:“如果沒事,請回吧。”
沈如晦沒有回,也沒有动,他望着這個女人的背影,心裡冒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曾经的感情深厚的兄妹二人,如今交谈起来,仿佛像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不得不說是一种悲哀。
沈如晦摇摇头,站起身来,负手打量了眼香案前的菩萨,在昏黄的灯光下,菩萨的面部表情显得极为狰狞恐怖,這样的东西却被世人供奉,不免显得滑稽,其实菩萨是一名菩萨,佛是一尊佛,一個名字而已,代表不了什么,人们之所以愿意让佛代表什么,只是他们心裡需要一個寄托。
沈如晦喜歡一句话,会做人的就是佛。
他,就是自己的佛。
沈如晦笑了笑,說道:“二妹,你還在为二十年前的事情怪我嗎?”
他忽然换了称呼,称呼妙惠居士为二妹,妙惠居士就是他的二妹,可惜物是人非,二妹变成了妙惠居士,他今晚来這裡,找的不是妙惠居士,而是他那個二妹沈如韶。
妙惠居士道:“這就是命。”
沈如晦道:“如果是命,你为何如此看不开?”
妙惠居士說道:“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忘不了。這才是命。”
沈如晦沉默了一会儿,說道:“你放不下的,想不开的,看不透的,忘不了的,是我造成的。”
禅房内忽然安静下来,因为妙惠居士沒有說话。
在沈如晦的印象中,他的二妹不是這样子的人;因为以前的沈如韶是個心直口快敢作敢当活泼大胆的女人,每次和他說话辩理一定要辩的他无理可循,但是现在的沈如韶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個人,不争不闹,不辨不驳。
時間可以改变一個人,尤其是当這段時間充满了悲情和痛苦。
沈如晦微微叹了一声,又說道:“二妹,不管怎么說,以前的事情是我造成的,你现在变成现在這样子,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
“现在說這些還有用嗎?”妙惠居士忽地出声打断了沈如晦的话。
她脸上的表情沒有什么变化,還是那般的清雅淡然;声音也沒有什么变化,依然平静若水,但說的却是那般的斩金截铁,因为太過愤怒,或者說因为愤怒過太久太久,以至于带着一点点决绝。
這本不是一個佛门弟子该說的话,但人终有凡心,沒有凡心的人不是人,也不会成佛成菩萨成大罗真仙,而是死人;妙惠居士不是死人,她是活人,活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出家可以让她心情平静,让她不用理会世俗烦恼,但她還是有七情六欲,当這段七情六欲展露出来的时候,妙惠居士就成了沈如韶。
那是一個如花春暖般的女子;而不是遁入空门的妙惠居士。
自古红颜多薄命,如花春暖也有花残凋谢的那一天;只是這個女子的花样年华凋零的太快了,凋零的方式太過残忍了,二十四岁斩断红尘,出家为尼,怀胎八月的女儿刚刚出生便离他而去,心爱的男人迎娶别的女人,自己却为了他和父亲哥哥斩断血缘关系。
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残忍的事情嗎?
沒有了。
所以沈如韶心裡有恨,以前恨父亲哥哥,恨他们的绝情,恨他们为了利益不顾她的幸福,现在她不恨了,或者說時間长了,她让這段仇恨深深的隐藏在心底裡,甚至是不愿意回想起来。
青灯古佛,相伴终老。
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
然而她终究是沒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出生的那天起,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即便是在這個佛门清净之地,依然每天有故人来此,抱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目的,让她时时刻刻回忆起以前的一切。
沈如韶已经倦了,人倦,心更倦。
她說道:“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這句话是让沈如晦离开,并且永远不要再来,她不想再恨别人,因为恨别人痛苦的是自己;這么多年的修行,修了那么多的佛法经书,她不能度人,也不能度自己,她只想安安静静度過這一生。
沈如晦還是无动于衷,尽管沈如韶已经是第二次下逐客令。
他负手望着背对着他的二妹沈如韶,面容萧索,那双极其有神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哀愁,沉默了许久,才說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女儿沒有死,你相信嗎?”
沈如韶霍地转头望向沈如晦,那眼睛陡然睁大!
沈如晦又說道:“二妹,你的女儿沒有死。”
沈如韶僵立当场,有点儿沒有反应過来,是因为沈如晦的话给她的心裡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她的女儿沒有死,她该怎么去相信?
沈如晦叹了一声,說道:“二十年前,你和宋尚儒逃跑的时候,我开车把你追了回来,刚好你临盆要生了,把你送去医院之后,顺利生下一個小女孩,那個时候你正处于昏迷状态,父亲那边又打电话给我施加压力,我沒得選擇,所以我找了一個刚刚出生的死婴蒙混過关,而你真正的女儿我连夜送走了。”
“這件事情是我偷偷做的,沒有人知道,当年我父亲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当时你心丧若死,但是我不敢将真相告诉你;更不敢让你和你的女儿团聚,不過好在這些年来她生活的不错,而且长得很像你,很漂亮。”
啪嗒一声!
沈如韶手中的凤形玉佩掉落在地。
“那我的女儿在哪裡!”這一句沈如韶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宽大的僧衣中的身躯微微颤抖,她紧紧抓住沈如晦的手臂,手指深深陷入沈如晦的皮肤之中,让沈如晦感觉到一股钻心痛意。
“她就在這裡。”
沈如晦深深呼了一口气,這二十年来,他无数次想過二妹和她的女儿相见的场面,但是真正的发生了,胸口裡依然沉甸甸的。
沈如晦走過去,伸手,拉开了禅房木门。
沈如韶转头望去,然后,她看到曾经的自己。
门口有一個女生,精致的短发,俏丽的面孔和年少的她长得极像,此刻女生双手兜袋,也在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极其明亮,只是脸上似乎在故意压抑着什么,似乎有一点疑惑,有一点激动,也有一点抗拒,還有一点点不适应的踟蹰。
只是一眼,沈如韶就知道這個女孩是从她身上分离出去的。
“她叫安然,”沈如晦說:“你的女儿。”
那一瞬间,沈如韶泪流满面!
夏风微漾,夜色迷醉。
苏信驱车回家,他决定给自己放几天假。
因为现在不需要他做什么事情,相反的,很多事情会渐渐浮现水面。
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安然的身世公布于众,因为沈如晦一定要创造一個不经意的机会,让宋尚儒在不经意间,知道他的女儿安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顺其自然,沈如晦的计划才能水到渠成。
在這种情况下,苏信就只需要坐看风云变幻了。
当然,他知道他很快就会和安然见面的。
车子来到了他住的高档小区,苏信停好车子来到别墅门口,裡面的灯還亮着的,显然夏桔梗還沒有睡觉,他抬手看了眼時間,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苏信打开门,果然夏桔梗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已经洗過澡,乌黑的长发披在肩膀上,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睡裙,清丽纯洁,见他进来,說道:“怎么這么晚?”
“哦,沈澈被人打了。”苏信說了实话。
“被人打了?”夏桔梗楞了一下,然后走了過来,在苏信身上摸了摸,脸上略略地有些担忧,說道:“他沒事吧?你沒受伤吧?”
“本来有事的,当时几十個人将他围着暴揍,沈澈手无缚鸡之力,只有挨揍的份儿,不過幸好有我在,我上去一個人挑一群,把他们打得鬼哭狼嚎,屁滚尿流,然后就沒事了。”苏信大言不惭的說道。
“真的嗎?”夏桔梗问。
“当然是真的。”苏信一本正经的胡說八道:“你又不是沒见過我打架的水平,生在古代就是赵子龙。”
“我怎么好像感觉你在吹牛呀?”夏桔梗皱了皱精致的鼻子。
她才沒那么好骗,按照她想来,沈澈又不是普通人,有人敢打沈澈呀,就算有人欺负沈澈,如果真的发生了斗殴,苏信绝对不会再她面前這么轻松的說出来,他会想方设法不让自己知道才对。
“诶,再不吹吹牛,我就老了。”苏信厚颜无耻的承认了,然后伸手将夏桔梗抱入怀裡,夏桔梗挺高的,足有一米六九,穿着一件及膝的蓝色睡裙,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儿,而是女孩子的体香。
“干嘛呀。”夏桔梗伸手摸了摸苏信的脸庞,她自己的俏脸已经红了。
“干我們该干的事情呀。”苏信笑了一声,然后抱着夏桔梗的娇躯来到沙发上,低头吻上夏桔梗的嘴唇,夏桔梗也沒有挣扎,修长的手臂搭在苏信的肩膀上,渐渐用力抓紧了苏信的衣服,轻轻的嘤咛着,声音甜而美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苏信才松开夏桔梗的嘴巴,又咬了下夏桔梗红润的嘴唇,笑笑說道:“桔梗,你什么时候去中信上班?”
“明天。”夏桔梗低声說。
“這么快?”苏信說道:“你今天才毕业呀?给自己好好放放假,過几天再去上班吧。要不我們去别的地方旅游?”
“我明天就要上班。”夏桔梗摇摇头,她已经明白苏信的意思,說道:“小然都不知道在哪儿呢?你不用找她了嗎?”夏桔梗对這点感到有点儿奇怪,自从安然失踪之后,苏信并沒有着急,尤其是今晚,他见過沈澈之后,心情似乎看起来很好。
這不符合常理。
难道沈澈已经将安然的下落告诉苏信了嗎?
苏信很失望,非常的失望,他這几天正想离开這裡,去别的地方散散心,如果有夏桔梗陪着,就是二人世界了期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還是无休止的做;另外他也想远离漩涡风暴之中,等沈如晦把局势铺垫好了,才光明正大的回来接受一切。
不過夏桔梗要努力工作,他也不好强迫人請假呀,赶紧說道:“桔梗,你洗澡了沒?”
“洗了呀,你還沒有洗澡吧。”夏桔梗拍拍苏信的肩膀,示意抱着她的苏信松手,抿嘴說道:“我给你去放热水澡。”
“等一下,待会儿你睡那裡?”苏信沒有松开夏桔梗。
“我自己的房间呀。”夏桔梗說,她有自己的房间,和苏信的卧室不是一间。
“那我睡那裡?”苏信又问道。
“睡你自己的房间呀。”夏桔梗怎么可能說你和我睡這种话……
苏信以手扶额,深深的叹了一声,然而夏桔梗知道苏信在想什么,红着脸說:“我给你去放洗澡水。”然后推开苏信搭在她身上的手,起身朝楼上走去。
苏信望着夏桔梗的背影,心裡挺爽的。
還别說,和夏桔梗在一起他才能感觉到一家之主的感受,因为夏桔梗才不会要求他做什么家务事,相反的什么事情都会做,但是這事儿安然是绝对不会做的,他给安然放洗澡水還差不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