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梦裡翩然蝴蝶
人生起起落落,不经意间就是一個转折。
安然从来沒有想過,她的命运会在和苏信结婚的时候发生转折,会因为大伯安以权的一句话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星沙市的时候,安以权将她那段不为人知的身世告诉了她。
安以权說:“小然,你不姓安,我不是你的伯伯;安以信和赵清灵也不是你的父亲母亲,你是我一個大学同学的亲侄女;那個大学同学叫做沈如晦,当初我的弟弟安以信确实有一個女儿,和你一样大,不過走丢了,当时沈如晦将你交托给我,我将你抚养成人。”
“至于你的父母是谁,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那個大学同学沈如晦并沒有告诉我。”安以权說道:“之所以在這個时候将你的身世告诉你,一方面是因为沈如晦想要见你,另一方面,我觉得你也大了,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另外,苏信也知道你的身世,很早就知道了,你不用责怪他,他之所以沒有告诉你,是生怕你受到伤害。”
“小然,沈如晦想要见你,他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我告诉你,你现在怀孕了,也不宜跑那么远,不過,去還是不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伯伯不能替你做主了,苏信也不能替你做主,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安以权說道:“在我的心裡,你永远是我的侄女。”
安以权說這番话的时候,天色向晚,夜色昏暗,和安然的心一样。
安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听完安以权的诉說的,也忘记了如何走完那段路返回家中的,但是自始至终她都沒有說话,安以权說,她在听,因为她知道安以权是不会在這种事情上骗她的,也因为,她不知道该說什么。
憎恨安以权隐瞒了她的身世嗎?
安以权养育了她二十年。
不接受這段和她有如海天之隔的身世嗎?
她并沒有要接受這段身世和家庭。
因为她已经有家了,她的家在星沙市。永远的家!
她的心很乱,乱糟糟的,从来沒有這么乱過,但是回到家裡之后,她很好的隐藏了這一切,她并不想让苏信的爸爸妈妈替她担心,她知道苏信知道她的身世,但正如苏信一样,苏信不說,她也不会說。
他知道她知道她心裡想的。
她知道他知道她心裡想的。
她說要去拿结婚证;她要和苏信有夫妻之名。
苏信說好。
她拿了结婚证,她心裡踏实了,她当新娘了,她真的成了苏信的妻子了。
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了。
那一天很平凡,却是她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然后,安然来了。
她来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问一句:“当年你为什么扔了我?”
這是一個较真倔强的丫头。
沈如晦說了很多很多,从安然的母亲沈如韶說起,說沈如韶多漂亮多漂亮,和她长得有多像多像,是京城一枝花,追求者络绎不绝;說当年他亲手看着安然的降生;說当年他是第一個从护士手中接過安然的家人;說当年他将安然送往裡津市的经過;說安然的名字是他取得。
沈如晦說安然的名字的然,出自苏东坡的名词《南坡子》:“带酒冲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钟鼓报天明,梦裡栩然蝴蝶,一身轻,老去才都尽,归来计未成,求田问舍笑豪英,自爱湖边沙路,免泥行。”
他希望安然像她的名字一样。
“平平安安,如蝴蝶一样翩然飞舞,快快乐乐。”
安然听了很多很多,關於她以前的一切,但是這些都不是她想要关心的,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情,這個较真倔强的丫头又向沈如晦问:“当年为什么扔了我?”
沈如晦沒有告诉這個较真倔强的丫头为什么。
沈如晦說過两天带她去见她的母亲;在那两天当中,沈如晦给了安然以前遥不可及的东西,去各种高档场所认识各类名媛,让国际超一线服装设计师量身定做奢华礼服,享用不尽的富贵,用之不竭的金钱,還有各种各样的宠爱,以及忽然冒出来的舅舅舅妈表哥表弟表姐表妹,热热闹闹一大家子的人。
一大家子的陌生人。
一下子,她好像从一個在壁炉裡扒煤炭的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
安然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灰姑娘,更不会像其他女孩子做梦变成白雪公主,她也不是女孩子了,她要当妈妈了,但是這些寻常女孩子的美好愿望从来沒有在她的梦裡出现過,即便是在那個草长莺飞的花季时节。
她有她的坚持;她有她的骄傲;她有她想要的,就要去做的决心!
她有她的家庭,在星沙。
她有她的亲人,叫苏信。
她要的,只是向她的妈妈问一句:“当年,为什么扔了我?”
她来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问一句:“当年,为什么扔了我!”
两天之后,沈如晦终于带她来见她的妈妈。
一個叫妙慧居士的尼姑。
一個叫做沈如韶的女人。
安然第一次听這個女人的名字,但是妙慧居士的尼姑名字她不是第一次听,万寿寺她也绝不是第一次来;两個月前,苏信带她来万寿寺看日出,原来苏信看的不是日出,而是她的妈妈沈如韶。
安然還记得当时的情景,苏信见過那個妙慧居士之后,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心裡惶然,搂着她喊着她的名字,然后她說,我們回星沙市吧;然后她和生她的那個女人擦肩而過。
世事皆是如此,很多重要的事,重要的人,总是在不经意间遗落。
這一次,安然不会了。
她来到了妙慧居士的禅房内。
当安然看见她的那個生她的妈妈沈如韶穿着一件僧衣,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想要和她亲近,却始终踽踽不前的时候;张嘴要喊她的名字,却不敢开口的时候;举手想要抚摸她脸颊,却害怕她反感的时候,安然胸口忽然有点疼,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但是,她依然要问一句:
“当年,为什么要扔了我?”
安然的声音裡沒有愤怒,沒有生气,安安静静,像是在請教一道数学题。
为什么?
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嗎?
這是一道无解的数学题,她也要找到最终解。
這真是一個较真倔强的丫头呀!
明明心裡很难過很难過,却偏偏要扬着头;明明心裡波涛汹涌,却偏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如果真的是满不在乎,那么她为什么要来呢?因为她心裡真的在乎,在乎的要死!
沈如韶同样在乎的要死。
当看到安然的那一瞬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惊喜几乎要让她窒息;当听到安然问的那一句当年为什么要扔了我,她的心裡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绞痛,她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掉呀,怎么可能不在乎从自己身体裡分离出去的血肉呀!
“我,女儿……不,小然,我沒有脸再喊你女儿,我……”沈如韶扶着香案,话语断断续续苍白无比,身躯瑟瑟发抖,她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更不知道如何解释二十多年前的恩恩怨怨。
因为,真相是外公不想你活在世上,想要溺死你,最后是你舅舅出手救了你!
這样的话,沈如韶又如何开得了口?
“小然,不要责怪你妈妈。”
沈如晦叹了一声,說道:“怪我,二十年前,你爸爸妈妈相爱怀孕,只是我不愿意见你爸妈结合,当时你爸爸妈妈私奔逃跑,我开车将你妈妈追了回来,刚好你出生了,我无法容忍你的出生,所以把你送往裡津市,让你们母女两人相隔一方,你妈妈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這些,她以为你一出生就死了,因为我找了一具死婴代替了你;如果要恨,你恨我吧。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沈如韶豁然转头,望向沈如晦。
御园。
秋高气爽,阳光向暖。
苏信拉了一张小马扎和宋尚儒一起坐在昆明湖畔垂钓秋鱼。
這样的悠闲的生活距离苏信好遥远,距离宋尚儒也好遥远,因为他们并沒有钓鱼;宋尚儒是用這种方式坐看风云起落,苏信是用這种方式陪着宋尚儒坐看风云起落。
苏信說道:“你钓到鱼了嗎?”
宋尚儒說道:“我钓到了你。”
苏信說道:“你不用钓,我自己会上钩的。”
這句话似乎带着讽刺味道,但从另外一個方面讲,也印证了宋尚儒的人格魅力,不用钓就上钩的鱼是蠢鱼,苏信显然不是蠢鱼,一條聪明的鱼不用钓還要上钩,那么只能說宋尚儒這個垂钓者的人格魅力太强大了。
“那你为什么要上钩?”宋尚儒似乎很喜歡和苏信打机锋。
“因为我這條鱼迟早要上钩的。”苏信似乎很乐意陪着宋尚儒打机锋。
“最近听到了什么?”宋尚儒又說道。
“你喜歡我嗎?”苏信转头望向宋尚儒那张皱纹纵横交错的老脸。
“喜歡。”宋尚儒点点头。
苏信收回目光,叹了一声,說道:“有的时候,喜歡這两個字是危险的讯号。”
“害怕危险,你就不应该出现在這裡了。”宋尚儒笑笑說。
苏信道:“很多时候明明不想做,却偏偏一定要去做,還要做得好,做的让别人满意,這就是人,這也是我害怕危险,也一定要出现在這裡的原因。”
“你所指的别人,”宋尚儒意有所指地道:“是谁呢?”
“一個你永远想不到的人;一個二十年前就应该死了的人;一個拥有崇高梦想和追求的人;一個你想到会流泪看到会泪流满面的人;一個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個让我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一個和天空一样蓝和大海一样纯粹和漫山遍野的花朵一样绚烂的人。”
苏信仰头望天,天空湛蓝,沒有建筑物的遮蔽,蓝得纯粹,令人窒息。
他想起了安然。
“這是怎么样的一個人呢?我想到会流泪,看到会泪流满面,你爱到死去活来活来死去,而且和天空一样蓝,和大海一样纯粹,和漫山遍野的花朵一样绚烂,”宋尚儒悠然神往,說道:“真是令人期待呀。”
苏信收回目光,說道:“這不应该是你的态度。你激怒我了。”
“看来我很有必要向你道歉,”宋尚儒說道:“不過我的命都是你得了,道歉還有什么意思呢,等你拿我命的那一天,我再好好向你,和你的那個我想到会流泪、看到会泪流满面的人道歉吧。”
苏信笑着說:“别人借钱還有利息,我借命却什么也沒有。”
“我的利息高到你這辈子都還不完。”宋尚儒深深地看了苏信一眼。
“是呀,我這一辈子都還不完了。”苏信点头承认,因为宋尚儒的话說的太在理不過了,现在宋尚儒的女儿安然是他的妻子了,他连彩礼都沒给岳父大人宋尚儒备一份呢,這便宜女婿太不懂味了,而且,宋尚儒的還有很多东西要送给他的,更何况,如果宋尚儒不想将命送给他,他也沒有办法要回来。
這是实话。
所谓的本金和利息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苏信有的只是宋尚儒给他开的一张空头支票,至于這张空头支票何时兑现,就要看宋尚儒什么时候愿意给,和沈如晦什么时候有种来拿。
对!是沈如晦什么时候有种来拿,不是苏信什么时候有种来拿。因为苏信知道這笔天动地的买卖他是大赢家,但他不知道他该如何抉择,他在等着自己最后的那個抉择。
苏信這么想着,說道:“這是一笔买卖呀。”
“這笔买卖,我亏了。”宋尚儒道。
“明明亏了,为什么還要做這笔买卖?”苏信道。
“明明不想来,为什么還要来?”宋尚儒道。
苏信笑笑不說话了,宋尚儒已经用他的答案给了自己一個答案,很多事情明明不想做,却偏偏一定要做,還要做得好,做的妙。所以他悠然說道:“這就是人生呀。我們换個话题吧。”
“什么话题?”宋尚儒道。
“之前我已经问過了,最近你听到什么了嗎?”苏信道。
“你不是已经给你自己一個答案了嗎?”
宋尚儒放下鱼竿,负手望着水面碧翠的昆明湖,說道:“一個我永远想不到的人,我现在想到了;一個二十年前就应该死了的人。我现在知道她活着;一個脱离低级趣味并且拥有崇高梦想和追求的人。对此我真的很欣慰;一個我想到会流泪,看到会泪流满面的人,昨晚我流了泪;一個让你爱的死去活来的人。抱歉,我不想祝福你;一個和天空一样蓝,和大海一样纯粹,和漫山遍野的花朵一样绚烂的人。”
宋尚儒說道此处,豁然转头望向苏信,一字字道:“這才是我宋尚儒的女儿!”
“恭喜千金回朝!”苏信笑笑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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