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是我儿子
苏信是坐着老爸苏炳言的专车去三十六湾的,同去的還有市长顾恺之的秘书黄承。
趁着环境监测中心站动工的契机,昨天市政府决定成立一個三十六湾的矿业治污调研小组,市长顾恺之担任组长,苏炳言和三十六湾矿务所所长何开男分别担任副组长,下面還有七名成员分别从西河环保所与矿务所抽调。而矿务所何开男控制着整個三十六湾矿区,权柄甚重,又是市委书记余建华的嫡系,所以顾恺之必须将另一個重要人物苏炳言彻底拉拢进他的阵营。
为了以示亲近,顾恺之特地让黄承专程前来把這個消息告知苏炳言。其实這裡面還隐藏着顾恺之的另一個深刻用意,今天是环境监测站的动工仪式,裡津市大大小小的官员来了近一半,他们看到苏炳言和黄承走在一起,肯定以为苏炳言彻底倒向了他。這正中顾恺之的下怀。
对于顾恺之对老爸苏炳言下的這些小心眼,苏信看得出来,不過他并不反感。在官场上,风吹两边倒,死的也很早。他坚决支持老爸倒向顾恺之的阵营,只有這样才有出头之日。
多日不见,苏信倒是和黄承聊得挺投机。黄承问起苏信的成绩,苏信還沒說话呢,一向沉默寡言的苏炳言变得健谈起来,很是骄傲的告诉他苏信全校第十九名,惹得黄承再次对苏信刮目相看。
苏信抱以苦笑,看着苏炳言与黄承交谈自己的成绩的那副自豪的模样,心裡挺开心,也不插话,目光望着车窗外。
多年未来過三十六湾,苏信对這片土地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淡却,唯一能想到形容三十六湾矿区的词汇便是险恶、贫瘠、沙尘漫天。
可這一路下来,所见景色却大大出乎了苏信的意料。前方视野所见是看不到尽头的曲折柏油路,道路两旁砌起延绵几十裡的文化墙,文化墙高有三米,完全挡住了视野,裡面的景象无法一窥究竟,只能瞥见远方山脉上黑压压地模糊一片。
文化墙表面粉刷白色石灰粉,用红漆写着“三十六湾矿区欢迎您!”的方形大字,顶端盖上黄色琉璃瓦,在初升的阳光照射下,琉璃瓦闪烁着金黄的光泽,耀眼无比,煞是壮观。小车每前进三米,就能看到文化墙下竖着一根彩旗,在狂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苏信心裡颇有些感慨,对黄承笑道:“這年头,政府的面子工程也忒大手笔了点吧?”
对于苏信含着讥讽味道的揶揄,黄承不以为意,一来是他对苏信观感挺好,說话随意:二来当初建這文化墙是为了应付省裡下派的调研组,沒想到被苏炳言那么一搅和,不仅沒把丑遮住,還给省委猛批做事浮夸,尽搞些劳民伤财的面子工程:三来是這文化墙是由市委书记批准,三十六湾镇委出资建起来的,跟市长顾恺之无关。
当然了,黄承不可能表明态度赞同苏信的观点,那置政府的脸面于何地?
笑了笑,黄承道:“很多时候站的角度不同,看待問題的方式也不一样。你现在能說出這样的话,也只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苏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這倒是大实话。”
……
就在苏信坐车前往环境监测站现场时,三十六湾矿区已经是人潮涌动,热火朝天。
环境监测站选址在三十六湾矿区腹地最中心处,一個宽四米,长八米的方形长台早已在此地搭建完毕,木台最顶的木架上挂起一條红色横幅,上面写着“三十六湾环境监测中心站动工典礼!”
在木台左侧面,停放着一排排小车,宝马x6,奔驰sl300,奥迪悍马,帕萨特陆地巡航舰,各式名车琳琅满目,简直像是一出大型车展,高端大气上档次。
在市长顾恺之的领衔下,市政府经济国土建设、环境保护、城市规划各個部门的一把手粉墨登场。三十六湾矿区上至亿万富豪下到百万矿老板纷纷赶来,无人缺席。裡津市当地电视台派出最强大的记者团队现场采访录制节目。场面宏大壮观,彰显市委市政府此次对治污的强大决心!
市长顾恺之望着井然有序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面,心裡颇有些感慨,他自两年前空降裡津市,便把目光投向了三十六湾。为了将這個裡津市的经济命脉紧抓手中,他不遗余力大马金刀多次改革,不過收效甚微。
要說原因,太多太复杂。如果說一個原因就是一根绳子,那么有无数根绳子捆绑着他让他束手束脚力不从心。其中最粗大的一根绳子是市常委。市委书记余建华把持话语权,常委会就是他的一言堂,自己的影响力甚微。
在中层干部中,裡津市官场一向有地区抱团、封闭排外的恶习。别看现在這群官员在他面前谄媚讨好,暗地裡真沒几個把他這個市长当回事。其中尤以控制经济、政法、商务等重要部门的一把手为甚,他们都是余建华的父亲余老爷子坐镇裡津时培养出来的嫡系人马,现在成了余建华的左膀右臂,自然是不会把他這個举手市长放在眼裡。
而在下面,三十六湾的当地政府镇委尽跟他玩猫抓老鼠的把戏,矿务所的一竿子官员也是阳奉阴违,应付了事。更令人气愤的是,那些仗着背靠大树的矿老板沒少给他下眼药,或吹嘘自夸,或威胁暗示,总之就是让他少往三十六湾上掺合。
這般阻力重重,政令出不了门,還谈何控制三十六湾?
這一次市裡拨款一千万下来建设环境监测站,也是苏炳言冒着摘帽子的危险揭露三十六湾矿区的問題引起南召省委重视,下达指令,這才逼迫市常委不得不做出反应以示治污的决心。
不過对顾恺之来說,却是一個渗入三十六湾的绝佳机会。在市常委同意拨款一千万修建环境监测站的那天下午,顾恺之立马在市政府高调宣布要搞一個三十六湾治污调研小组,自任组长,苏炳言当副组长。他有胆气這么做,就是掐准了在省委目光紧盯着三十六湾治污問題上的這么敏感的時間段,市常委的那群快成精的老怪物绝不会反对。
当然了,为了避免恶化和余建华的关系,不至于在自己羽翼尚未丰满之前摊牌王对王,顾恺之不得已将另一個副组长的位置给了余建华的嫡系矿务所所长何开男。
不過总的来說,自己终于在三十六湾矿区踏出坚实的一步。想到這裡,顾恺之顿时心情舒畅,此刻面对着各路官员和矿老板虚情假意的谄媚,他心情很好的应付着。目光一扫過去,把那些来了的官员记下,也把那些沒来的官员记下。
市规划局主任兼副局长张绍今天也来了,他是顶替局长吴涛来的。吴涛已经日薄西山面临退休,他现在用不着巴结谁,对于這种虚情假意玩心眼的场合也不感兴趣,自然不会沒事来凑热闹。
這下子可便成全了张绍,张绍在规划局的资历最老,光在规划局主任位置上就做了六年,后来又兼任副局长两年。時間长得不仅把他的脑门磨光了,也把他的棱角磨光了。苦苦等了這么多年,本来以为要在局主任的位置上干到死,可现在压得他喘不過气的吴涛终于要退居二线,空出来的规划局局长位置他是上了心,眼馋得很呀。马上快五十岁了,再不争取一把就真的得抱着主任這個不上不下很是尴尬的位置进棺材。
可现在的問題是局长候选人不止他一個,還有其它几個副局长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相比于另外几個副局长,张绍并沒有什么把握,甚至感觉到自己想要坐上规划局局长的位置机率渺茫。为什么?一句话說個通透,上面沒人!
以前他总是抱着风吹两边倒的心理笑看着上面的人因派系之争弄得你死我活,甚至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可是现在才明白一個真理,你不给大人物跑腿当枪使,那這一辈子你都成不了大人物。
這是张绍混迹裡津市二十多年官场后的深切感悟,只是這個感悟有些迟。
在官场上,讲究的是人脉关系,资历能耐這些玩意儿都得先靠边站!
而今天這么大的场合,裡津市的高官云集,就是一個拉拢人脉的绝佳机会。张绍首要目标当然是今天在场最大的父母官市长顾恺之。张绍在政治方面的领悟力不高,但有一点他很肯定,只要有顾恺之這個后台,规划局局长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看着在一干富豪堆中谈笑风生的顾恺之,张绍心裡有点踟躇,不知道怎样才能搭上顾恺之的這一條线。现在人家堂堂一個市长连那些千万富豪和市常委级别的官员都应酬不過来。就這样上去肯定看不上他,就算能說上几句话也多半是转身就忘。
张绍忽然想起苏炳言,裡津市官场人尽皆知苏炳言是顾恺之手下的头号干将,想要搭上顾恺之,大可走苏炳言這條线嘛。
张绍猛了一下光秃秃地脑门,脸上得意的笑容很是得意,“自己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這么個人给忘了哟。”
其实這也难怪,以前张绍对苏炳言這個环保所所长很是看不上眼的,官沒点大脾气又臭。可是现在怎奈何人家是市长顾恺之的嫡系人马呀,而且治污治得又是三十六湾這么個裡津经济命脉,官不大权利吓死人。你想想他手握三十六湾治污的权利,就等于掐着那些身家千万的矿老板的脖子,他觉得谁的矿厂污染严重谁的矿厂就得关门。所以說想要巴结他的人海了去了。
张绍觉得很有必要亲近亲近苏炳言,最好是能够让他在顾恺之面前美言几句,那么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张绍抬头眯眼朝四周望了望,沒看到苏炳言的身影,心裡盘算苏炳言作为三十六湾治污负责人,今天的环境监测站动工仪式他是除了市长顾恺之之外的头号人物,跟他献媚的人肯定很多,想必此刻正被围在人堆裡恭维呢。
张绍觉得必须得抓住机会,错過這么好的机会就太可惜了,见停车处人最多,他赶紧迈开步子,瞪圆外翻的眼珠子往那边去瞧。
恰好,苏炳言从一台桑塔纳上走下来,接着下来的是市长秘书黄承。
张绍的眼珠子一亮,啧啧,看来传闻不虚,苏炳言跟市长顾恺之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呀。
张绍心裡更加热切,趁着现在還沒人赶紧走過去,舔着一张老脸笑道:“苏所长,今天可是你大喜日子哟,哈哈……明天我得跟你讨杯酒喝。”
苏炳言倒是一愣,他跟张绍见過几面但是从来沒說過话,关系只能說很一般,而且這個张绍品行不端,說话粗鲁,又油嘴滑舌,简直像個官痞,他从不和這种人打交道。所以不明白张绍忽然脸带讨好味道向他搭讪的原因。
不過伸手不打笑脸人,苏炳言黑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客套的笑容,“张主任,平白无故的,喜从何来?”
“当然是……”
张绍刚想继续恭维苏炳言,可落在苏炳言身上的眼珠子的余光裡却瞥见他身后的桑塔纳裡下来一個少年,有点熟悉。
张绍的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到嘴的话也止住,用手扶着架在糟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抬起头看了過去。
這一次,张绍透過眼镜片的眼睛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那個少年的模样,正是那天在他办公室裡口出狂言被他大骂出门的男生!
那個男生并沒有看過来,正笑着跟市长秘书黄承在车门边上說话。看那样子,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吶。张绍打了一個哆嗦,后脑勺上狂冒冷汗,心裡也冒出一丝不祥之感,這個少年竟然能跟市长秘书交谈甚欢,不太像是普通的少年。
张绍连忙转過头,干笑一声,“苏所长,這個娃子是……”
听张绍问起苏信,苏炳言心裡冒出一股自豪,笑呵呵地說:“哦,我儿子,他叫苏信。”
吧嗒!张绍的手忍不住一抖,眼镜从鼻梁上摔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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