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穷人病不得 作者:未知 “我对揾钱冇兴趣。”霍东峻接過邓志勇递過来的酒盅,笑着說道:“师傅不想让我出去揾钱,我自己也不想,每天练拳,学医不也蛮好?有片瓦遮头,有碗饭填胃就足够。” 邓志勇摇摇头,拿起酒瓶将霍东峻的酒盅倒满:“难怪师傅会选你继承他衣钵,除了脾气,几乎与师傅一模一样。” 两個人坐在餐桌前用师弟们吃剩的烧腊下酒,霍东峻正在津津有味的听邓志勇說起自己一個叫陆居宁的死党,小时候对着电视幻想长大成为何垨信那样的主持人,主持港姐大赛,身边港姐云绕,可是现实却是這位陆居宁成为了一名马夫,身边聚集几十名小姐,整天站在街上对寻欢的咸湿佬說着大波磨鸠爽到爆這种话。 “二师兄,你话這是不是就是电视上讲過的,现实与理想的差距?”邓志勇咬着一块细小的猪骨对霍东峻问道。 霍东峻還沒說话,偏房的门打开,细蓉捏着自己的鼻子快步跑了出来,站在院中的水缸前,低头撩水冲着自己的鼻子,霍东峻看到细蓉的动作皱皱眉,站起身去旁边拿起毛巾走過去问道: “又流鼻血?今天第三次,不能再等,明天我陪你去找鬼佬医生检查。” 细蓉用水将鼻子的血迹冲洗干净,仰着头接過霍东峻手裡的毛巾,脸上始终带着笑:“不要啦,二师兄,师傅同你都替我检查過,号脉听肺都做過,师傅都话冇事,那就一定是冇事,我不要去见鬼佬医生。” 邓志勇也擦干净双手的油渍走過来,关切的问道:“细蓉又流鼻血呀?上次我来她好似就流過一次。” 霍东峻点点头:“這半個月,一天最少流一次,最多时三四次,师傅和我都检查過,却查不出問題,不能再拖,明天早上我搭大师兄的车带细蓉去黄大仙找個鬼佬的诊所,让西医检查。” “二师兄,我不要去,鬼佬都是抢钱的,村裡的华哥生病,见西医一次都花掉七百多块,不如我吃中药啦,师傅同你教過我的,這是肝火旺盛,煮些金银花和薄荷水饮下就好,我不要去见鬼佬。”细蓉放下擦脸的双手,還沾着水珠的小脸上大眼睛眨也不眨望着霍东峻說道。 霍东峻弯下腰从细蓉手裡接過毛巾,帮自己這位天生天养的小师妹把脸蛋擦干净,笑着說道:“肝火旺盛的话师傅就一定能检查出来,乖啦,师傅把存款四千多块都留给我,够用的。” 细蓉的腮帮子鼓起来,好像是自己埋怨自己的小猫,霍东峻双手微微拉动细蓉的脸蛋,将她嘴角拉出一個笑容: “大不了今晚我放你假,不要你写字,去睡觉啦,明早早点起床,让大师兄带我們去黄大仙,我买钵仔糕给你当早餐。” “我不要。”细蓉确定自己的鼻子不再流血,就低下头回了自己住的偏房。 霍东峻望着偏房的门慢慢站起身,旁边的邓志勇把四百块港币轻轻塞到霍东峻手裡,小声說道:“四千块?师傅存款能有三千块我就酬神呀!今天赚的多,明天可以偷懒不用开工,我同你一起去。” …… 早上不到五点钟,洪义海的大师兄廖志宗就开着老板的凌志车来到武馆外,准备带师弟们一起练拳,廖志宗今年已经二十八岁,是黎剑青第一個收的徒弟,收廖志宗时,黎剑青的武馆還开在黄大仙,那时廖志宗才十六岁,等廖志宗十八岁时,霍东峻才进入洪义海,成为了黎剑青第三名徒弟。 廖志宗赶到时,陈志威,李志鸿等武馆弟子已经早早的换好了武服站在院中打拳,霍东峻穿着一套有些老气的黑色中山装,旁边的细蓉则穿着一件干干净净却有压痕的连衣裙,看到邓志勇也在场,廖志宗笑着捶了邓志勇一下,這才蹲下身抱起细蓉,对霍东峻问道: “把我們的小师妹打扮這么靓,要出门呀?” 细蓉把头埋在廖志宗的脖颈处小声說道:“二师兄一定要我去见鬼佬医生,大师兄,我能不能不去。” 廖志宗搂着细蓉,眼睛望向霍东峻,霍东峻用手摸了一下鼻子,对廖志宗点点头,廖志宗揉了一下细蓉的头: “细蓉乖,不用怕鬼佬,大师兄陪你一起去,一定冇問題,如果鬼佬吓到我們的妹头,大师兄一拳就打爆他头呀!我知你担心钱,大师兄昨天发薪水,两千块就装在身上,一定冇問題的!鬼佬敢多收钱,大师兄一样打爆他头,得不得?” “嗯!”细蓉用力点了点头:“如果鬼佬多收钱,细蓉就打爆鬼佬的大鼻子转身跑掉。” 廖志宗放下细蓉說道:“這才乖嘛。” 說完对霍东峻說道:“打完拳再走,這么早,鬼佬還未起床呀,换衣服打拳。” 說着,从口袋裡取出五百块港币递给霍东峻:“孝敬师傅的,你收好。” “你最近同女孩子约会,要用钱的,师傅话让你不用再交钱孝敬他,自己攒钱娶老婆啦。”霍东峻拿着廖志宗递来的港币,要递回给他。 廖志宗摆摆手:“娶老婆?昨晚我家姐介绍的女人,哇,长的好似你一样,如果同這样的女人结婚,我不止攒钱,连豆浆都能攒下,吓死人啦!” “同我长的一样?咩意思?”霍东峻下意识摸摸脸,自己模样好似不是太难看才对。 “二师兄嘛,就是猪头样喽!”廖志宗笑了一声,快步跑进了武馆的内间去换衣服,霍东峻看看几個偷笑的师弟,故意板起脸說道: “等下练完拳,你们各個都给我站桩半小时!敢笑我?” 說完,霍东峻也去换了衣服。 廖志宗在场,无论昨天带师弟练拳的陈志威,還是去医馆坐堂的霍东峻,都乖乖站在队伍中,由大师兄廖志宗带领众人练拳。 等廖志宗带着众人练了一套十字扣打,又指点陈志威几個年纪小的师弟对练之后,這才和霍东峻,邓志勇用水冲洗了汗水,再次换回之前的衣服准备去黄大仙,霍东峻叮嘱陈志威看好三個师弟,牵着细蓉上了廖志宗开来的车。 在香港,除非病人能等得起或者是突发急诊,不然很少人会選擇去公立医院检查,因为公立医院要排期,通常连检查都要排两到三個星期,而公立医院的這种慢吞吞效率,催生了很多私家医院和私家诊所,很多私家医院和私家诊所的医师都是公立医院辞职的医生,因为自己开诊所或者医院,比在公立医院揾的更多。 而私家诊所中,如果看西医,香港民众会更容易相信鬼佬医生,他们下意识会觉得西医就是鬼佬传過来的,外国人医生抢手,价钱自然就贵,连细蓉小孩子都知道,看一次鬼佬西医要花很多钱。 廖志宗因为老板在黄大仙开工厂,所以对這一区很熟,直接开到了一家挂着“西医奥玛天奴”招牌的店面前,对后座上的霍东峻和细蓉說道: “這家鬼佬诊所收钱便宜点,不要小看這個鬼佬医生,很犀利的,能做好多检查,比黄大仙的医院還多。” 霍东峻牵着有些不情愿的细蓉进了這间诊所,跟服务台的护士小姐說清楚病因,护士小姐先收了五十块的诊查费,這才带着霍东峻,细蓉,廖志宗,邓志勇几行上了二楼的医生办公室。 本来霍东峻以为奥玛天奴這個名字应该是女医生,可是见面之后才发现是個四十多岁表情严肃的大胡子鬼佬,等护士对他說完细蓉的情况后,对坐在座位上不安分的细蓉进行了一些细致观察,這才安排护士带细蓉去做机器检查,等霍东峻交了两百多块的检查费,這位鬼佬才语气有些不确定的对霍东峻,邓志勇,廖志宗三人說道: “我此刻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這個小女孩的身体健康的好像一头小鹿,其他答案,要等机器告诉我們,如果机器的答案和我给出的确定不一致,那就会相当麻烦。” 等待检查结果时,廖志宗出去把车送去工厂顺便請了假,回来时,刚好护士抱着一叠检查结果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愿上帝眷顾世人,先生们,很不幸,請看。”奥玛天奴把一张X光片挂在显影灯前,指着画面上的一处对抱着霍东峻的细蓉,以及邓志勇廖志宗两個人示意:“鼻窦部位有一处血管瘤,胚芽已经朝邻近组织入侵,這就是小女孩流鼻血的原因。” 霍东峻双手抱紧细蓉,语气稍显急切的问道:“能不能做手术?是良性還是恶性?” “不用激动,如果是恶性,她在出生不久就已经去世,所以,一定是良性,当然,這种血管瘤此刻虽然是良性,但是已经到可以致命的地步,不過手术能彻底根除這個让人生厌的坏家伙。”奥玛天奴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望着霍东峻,语气自信的說道。 “要几多钱?现在就做手术。”霍东峻从黑色中山装的口袋裡取出一叠纸币,這是黎剑青所有积蓄,三千七百块,而且還要算上昨晚和今晨邓志勇廖志宗孝敬师傅的钱。 奥玛天奴摆摆手,眼睛瞥了一下那叠薄薄的钞票对霍东峻說道:“在公立医院,這种头部血管瘤手术的费用大概是两万块港币,但是在私人医院,如果你不能付四万块港币,是沒人会为小女孩准备手术的,是的,四万块。” 邓志勇用力踢了一下墙壁:“四万块!你抢钱呀!现在外面人话找越南佬买條人命才五万块!” 四万块,在八六年的香港,对住在大勘村這种寮屋区的人来說,已经和一百万沒区别,都是天文数字。 “你一分钱都不用付,小女孩也会死,不用找越南人付五万块杀人,但是你付四万块,我可以让她活下去,越南人却不行。”奥玛天奴可能是见多了邓志勇這种因为听到手术费用高昂而抓狂的人,所以对他的表现很平静。 “如果不做手术,我师妹還能撑多久?” “這种手术如果送去公立医院,会排到八九個月,而她鼻窦处的血管瘤,最多還有半年,就会彻底进入鼻咽部压迫咽鼓管,进而会失去听觉,然后是失去平衡,上帝眷顾的话也许能躺在床上活很多年,只是脸部畸形,运气不好,会有很多并发症出现,是的,半年時間,你有五六個月的時間来为這次手术筹钱。”奥玛天奴伸手摸了一下细蓉的小脸:“她很可爱。” 细蓉小手紧紧抓着霍东峻的衣袖,她从大勘村长大,从未见過四万块這么多的钱,她很想开口对霍东峻說不要治,可是小孩子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沒能开口,头半转過去,望向自己的二师兄。 “我会带细蓉来做手术,很快。”霍东峻抱着细蓉起身,邓志勇抓起桌上那一叠检查资料,廖志宗推开门,几個人迈步出了医生办公室。 奥玛天奴摇摇头,等办公室的门再次关闭才轻声說道:“我见過太多人,說完這句话之后就放弃了希望,祝你好运,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