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之江菀2
妈妈是喝农药自杀的,农药么,每年到了季节都要喷到菜地裡的那种很刺鼻的东西,我知道的。出事情的那天,我還在给爷爷家的地裡面插秧,宽大的裤腿被撸到大腿处打结扎住,田裡面的水混浆浆的,直沒到我的小腿,大中午的太阳直射,因为沒吃早饭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又不敢回家,奶奶要是知道了我沒插完這两排就走掉肯定会闹到妈妈那裡去的,到时候又免不得一顿打骂。那家人从不承认我和妈妈是他们家的人,从不曾给過我們半点好处,每到农忙的时候我却要来帮他们做這些活,凭什么?心裡怨气很多,总想着等我长大了,一定叫你们好看,一定要离开這裡,再也不回来了,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天来得這么快……
是大柱子在喊:“喂,小杂种你妈喝农药死啦,你快回去看看!”一向爱欺负我的大柱子虽然還是很恶劣的口气很恶毒的话语,但是却沒有跟以前一样见到她先揍一顿再說。可笑的是,听到大柱子的话,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脑中划過不可思议,那么臭的东西也有人喜歡吃?棕黄色玻璃瓶装的敌敌畏,空着的胃裡一阵翻搅,原地干呕了起来。大柱子显然是被我吓到了,肥壮的手抓住我的胳膊:“你干嘛啊?”然后轻轻松松就将沒二两肉的我提留到了地上面。
呕過之后,心裡总算是冒出了那么一点点的悲伤情绪来,又有一阵莫名的快意,不知所云,大柱子她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杀猪一般:“臭小子你死到哪裡去了啊?還不回家吃饭?”应该是看到了我,但是不知是心裡的一丝丝怜悯作祟還是其他的,沒再向以前那样直接开骂杂种了,只当做沒瞧见。我心裡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在這么個小山沟裡,人人都敬鬼神,死者为大,纵使是剽悍骂街的农妇也是怕遭了报应的。
一個人回到家裡,爷爷奶奶、几個叔叔伯伯都在,妈妈整個人被包住了,放置在床板上,我下意识的去拨开妈妈头上几乎将她整张脸包住的帽子……爷爷似乎想要上前阻止,但是我的动作终究比他要快上一些,又离得近……
“啊——”看着那泛着紫色的青灰面庞,我被骇地叫了一声,奶奶抹着泪骂了句“作孽啊”,上前将帽子重新拉下去盖住。看着奶奶他们的隐隐约约的哭声,我觉得很好笑,人死了倒是来做戏了?又很迷茫,早上還能提着扫帚揍我的女人,就這么样沒了,是庆幸多些還是难過多些,我也不知道。
然后我就住到了爷爷奶奶家裡,他们虽然收养了我,但仍旧不允许我這么喊他们,日子跟从前過得差不多,不外乎是每天早起喂猪烧饭洗衣服,只是对象从妈妈一個变成了七八個……都习惯了……
妈妈去世后差不多两個月不到,爷爷被人叫去了大队裡,說是有上海长途……那天晚上,大伯母還破天荒的杀了一只本打算留到過年的鸡,闻着扑鼻的肉香味,饭桌上的我只顾自己低头扒饭,偷偷的舔了舔嘴唇……淡的。大伯母却笑得前所未有的亲切,夹了一只肥大的鸡腿到我的碗裡:“别光顾着吃饭啊,這可是特意给外甥女你杀的鸡,多吃点儿啊!”眼中光亮之盛不觉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我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大概是看我沒有动筷子,大伯母的笑脸有些僵住,但很快又挂上笑意,却掩盖不住一贯的凌厉,大伯父一向话不多,此时只朝她憨憨的一笑:“多吃点!”被压制着的二虎不服气的哼哼,看着我碗裡的鸡腿朝我狠狠的呲牙翻白眼,奶奶看到了,只做未见。二虎是大伯母唯一的孩子,也是爷爷奶奶的宝贝金孙……二伯母只生了三個女儿,在家裡說话沒底气,此时也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我有些害怕二虎,心裡不晓得今天是怎么回事,害怕吃了以后二虎会找我麻烦找的更加厉害,可是不吃……又着实想得很。不管那么多了,一口咬了下去,鸡肉的香味在嘴裡花开,哪裡還能多想别的,沒看到大伯母带着满意的笑……
自那天之后,大伯母对我也不再呼来喝去,但是我仍然很主动的做各种家务,她也沒有不让我做,只是嘴上会客套几句,话裡带出的意思却让我陷入沉思。“外甥女啊,大伯母对你好不好啊?”
我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大伯母很满意,大概是想摸摸我的头,但是估计是觉得太脏了,半路又收回了手,嘴上說:“乖孩子,出息了莫要忘记你大伯母啊,我总把你当成自己亲生的小孩一样疼的,跟你二虎哥哥沒啥子两样的!”我继续点头,沒過几天,家裡来了一個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爷爷奶奶避而不见,大伯母招待着,声声“妹夫”的唤着,還让我叫他——爸爸。
爸爸生的很白净,对我笑着,问我:“你就是小菀吧?”我睁着眼睛,沒有回答,木得不得了,爸爸只是微笑着摸了摸我的脸蛋,并沒有不高兴。
爸爸来的时候是中午,连午饭都沒有用就带着我搭车做了四五個小时的山路到了县城,在县城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又乘上了火车,整整三十几個小时的颠簸之后,从来沒做過车子的我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总算是到了爸爸說的我以后的家——上海。一路上,爸爸对我很照顾,睡觉的时候他会把我抱在怀裡面,乘务员推着餐桌走過的时候他会问我要吃什么,给我买了饭自己却是啃着干馒头,我被一盒饭五块钱的天价吓到了,吃了沒几口就說饱了,让爸爸吃,之后的两顿却是再不敢說想吃饭了,只跟着爸爸啃馒头……馒头沒什么味道,還干巴巴的,但是坐在爸爸的怀裡面,我觉得特别的安宁,几乎将白水县孙家村的一切都忘记了。是血缘的羁绊,父女的天性,亦或是我太過凉薄,我不知道……
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的我被爸爸牵着手,在人群中穿梭,从来沒出過村子的我见到了好多的人,好多的车,宽大的马路,夜裡的霓虹灯,一派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心裡不是不忐忑的,然后又转了两辆车,很困,但是心裡的无来由的恐慌和不安让我强打着精神撑着眼皮,只是年纪到底還是太小,最后怎么睡過去,怎么到了爸爸的家裡面,我一概不知。我知道的是,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個极小的房子裡,還沒有自己家的厨房大……周围都是黑黑的,一动,床板就嘎吱嘎吱的响起来,然后似乎能听到隔壁有個估摸着上了年纪的声音响起,只懂得陕西话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边的人在說什么。然后听到开门声,有人进来了,布帘子被人掀开,一個五六十岁精神矍铄的奶奶和一個三十出头长的可漂亮了的阿姨进来,都对我友善地笑,问我一些問題,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听不懂,只知道一個劲儿的摇头,又有对陌生环境的害怕,目光转了一圈都沒有见到爸爸的影子,有些着急,眼泪在眼眶中打滚,问他们:“有沒有看到我爸爸?”
他们当时应该也是听不懂我的话的,不過却能够听懂“爸爸”這個变了调的大众发音,老奶奶笑了,阿姨也笑了只是不甚自然,奶奶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是在安慰,那個阿姨勉强又扯上了一抹笑意。我心中的恐慌慢慢的消失了,除了爸爸之外,這個奶奶和阿姨是对我最和颜悦色的人,只是那时候年纪尚小的我,即使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有那么些自以为是的心机,又怎么会知道成人世界的弯弯绕绕呢。要不是几年后的那一天,因为生病而提早从学校回家,我也不会听到爸爸和阿姨那场激烈的争吵,也不会知道自己竟如此的不受待见,爸爸接我回来也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而是因为他跟阿姨的孩子,那個叫做江葶的女孩子,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有先天性的小儿肾病综合症……不過這些都是后话,当时的我一无所知,只是满心的欢喜……
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時間,反正沒過多久,天就擦黑了,爸爸也回来了,听到爸爸的声音,我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却看到了站在爸爸身边被他抱在怀裡的小女孩儿,穿着漂亮的草莓裙,白色花边袜大红色皮鞋,只是有些胖,此时正搂着爸爸的脖子撒着娇,我当时下意识的就只住了脚步,低下了头,身上宽大的深灰色衣裤是二虎哥穿剩下的,大伯母原本是想剩着留给娘家的小侄子穿的,只不過后来又给了我,還给改小了,只不過穿在身上還是稍显得空落落的……眼角的余光忍不住朝被爸爸抱着的小妹妹身上漂亮的花裙子看去,心裡不知不觉酸酸涩涩的。爸爸道:“小菀醒了啊?来进去吃饭吧。”爸爸下乡当過几年知青,会說一口挺流利的陕西话,只不過這么些年過去了也显得生涩了起来。爸爸牵着我的手走进去,另一只手還是抱着小妹妹沒有放下来。
吃完了饭,通過爸爸的介绍,我才知道這個漂亮的小妹妹真的是我的妹妹,是爸爸跟他的老婆,也就是漂亮阿姨生的孩子,裡面的老奶奶就是我的亲生奶奶。当时的我除了心底深处深深的不自在之外,对着和颜悦色的奶奶、阿姨、爸爸還有赖在爸爸怀裡不愿意下来,硬要爸爸喂她吃饭的妹妹,有种未可名状的失落。
江葶比我要小上两岁,今年也有六周岁了,九月份就要上一年级,爸爸說我的基础差,上一年级恐怕会跟不上,但是要是等到明年的话恐怕又会太迟了,我心裡也有些慌,但是想着江葶比我小,她都……咬了咬牙,心裡不服输的劲头涌上,坚定的看着爸爸:“我要上一年级,我会用心跟上去的。”爸爸稍愣了一下,倒是很感欣慰的摸了摸我的头。
作者有话要說:呼呼……明天放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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