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命
何湛循声望去,只见青炉大鼎前立着一個道人,想来這就是救他的道士了。何湛走過去,合掌行礼道:“得道长相救,裴之感激不尽。”何湛对修道之人很是敬畏,所以在道人面前很是人模狗样。
“哎——”道长摆摆手道,“倒该好好谢谢宁晋,你的命,全是他从阎王殿裡拉出来的。”
何湛微笑着低下头,想着跟道长再道几声谢,就去瞧瞧宁晋。一低头就看见道长袖子裡闪出一個白影,歪歪头再看,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道长的广袖中探出来,吱吱叫了两声。這個小东西着实可爱,惹得何湛轻轻一笑,问:“道长,你這只小貂儿不错。”
白团团抖了抖耳朵,攀着玄机子的手臂爬到他怀中去,玄机子笑嘻嘻道:“那是当然。”
何湛活了那么多世,稀奇古怪的东西见得多,他一眼就认出是只雪貂,眸色不禁亮了亮:“哟呵,這個东西可值钱了。”
玄机子将白团团往怀裡按了按,生怕何湛抢似的,扬声斥道:“啧。钱钱钱,你這個小公子怎么這么俗呢?”
何湛见道长真心爱护這個雪貂,笑着赔礼道:“在道长面前,在下可不是俗世中人么?”
玄机子哼哼几声,抱着小貂不肯撒手。這個小家伙儿好不容易能让他碰一碰,搞不好一会儿就要跑回找宁晋去了。半晌,玄机子转转眼珠子,眸色闪過一丝精光,像是打着什么主意似的。他捋着胡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诓道:“公子,你那侄儿宁晋生得不凡,贫道观其面相,乃是大富大贵之相,此人日后必能龙跃于渊,凤鸣九天,一朝飞腾上青云吶。”
何湛暗自感叹:嘿,這老道有几把刷子,算得挺准!
玄机子一看何湛居然信了,心中大喜,再接再厉道:“昨夜贫道偶推星象,见龙蛇斗转,开阳星大现,乃知宁晋乃天上开阳星君转世,必得入我道门,修身养性,日后必成大杰之才。”
何湛听到這儿算是听明白了,這道士是想拐了宁晋当徒弟。
玄机子的确是想收宁晋当徒弟,倒真不是因为看出宁晋有龙虎之相,而是玄机子一心想要留下這怀中的雪貂。雪貂似乎认准了宁晋,时刻不离身,总是围着他转,雪貂习性敏感谨慎,一旦它认了主便很难改变。若宁晋走了,這貂也留不住。一想想這到手的貂儿认了别的爹,玄机子就欲哭无泪。
正思索着,何湛忽然想起什么,背脊生出一股酥麻,再三打量眼前的道士,心中陡升疑惑,故而试探道:“道长本名可是玄机子?”
何湛作此猜测,全因前世宁晋的确是有個师父的。此人在五行变化上颇有造诣,宁晋的武功兵法皆在此人门下受教时练就。再而后此人隐道,宁晋尊师者之言,从不向外人提及。何湛无意中才得知此人名为玄机子,成道家之大者的玄机子。
玄机子皮肉微动,淡笑着点了点头。何湛不再多言,只道:“弟子早闻道长大名,未曾想道长竟隐于孤山道观当中。晋儿能有幸在道长座下修行,乃是他的造化。”
玄机子沒曾想這么容易,暗自腹诽道:呀?难道贫道這么有名嗎?遇一個就是贫道的仰慕者,這么神奇嗎?
過了何湛這一关,收宁晋为徒之事就成了大半。
玄机子见着何湛时,何湛因失血過多而危在旦夕,加上高烧不退,很是棘手。救不救是他玄机子的事,醒不醒全凭何湛的意志。宁晋听玄机子讲明何湛的情况,落落少年哭得跟個稚子似的,守在何湛身边喂药喂汤,硬是一天一夜都沒合眼。
玄机子再去给何湛换药的时候,宁晋就跪在床侧哑着声說:“三叔不要丢下我...晋儿无处可去了...不要丢下我...”
玄机子看着心疼,可脑筋很直,开口劝慰的话实在不大中听。他說:“倘若真无处可去,大可留在道观内。”
宁晋含泪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玄机子:“我三叔才不会有事!若三叔死了,我就跟他一起死!”
玄机子听言,惊了好久沒能回神。這個孩子,当真偏激得很。
也不知是听到宁晋說的话了,還是何湛本身求生意志极强,他忽模模糊糊找回了点意识,如同梦呓般小声喊着什么。宁晋惊喜過望,赶紧唤玄机子来看。玄机子扶着何湛的背,吩咐宁晋给他喂了几口水。
何湛像是恢复了一刻的意识,也不知从哪裡来的力气,伸手就抓住宁晋的手腕,沙哑着声音說:“沒有...沒有背叛...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
宁晋担忧地望着他,沒能听清何湛究竟在說些什么,只怯怯地喊了声:“三叔?”
何湛沒能应答,再度昏厥過去。玄机子的手心中一片潮热,何湛裡衣被汗浸透,他肩膀上的伤口也止了血。玄机子暗地松口气,沒想到何湛拖着病重的身子上山,中途又挨了這么一刀,還能再活過来,真是福大命大。
玄机子又看着宁晋给何湛伤患处换了次药。先前宁晋只瞧了一遍就学会了,换药时手脚谨慎,连呼吸都紧绷着,生怕伤到何湛。换一次伤药,宁晋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玄机子怕宁晋還不放心,轻声道:“放心,你三叔不会有事的。”
“谢谢...”宁晋声音颤抖得厉害,紧紧皱着的眉宇酝着一触即碎的脆弱,“谢谢...谢谢道长...”
玄机子說:“守了那么久,你也累了,去隔壁厢房休息一下吧。”
宁晋說:“我想等三叔醒来...”
玄机子碰了碰宁晋肿着的半张脸,宁晋疼得往后一缩,狠狠皱了下眉头。玄机子說:“去照照镜子,你這鼻青脸肿的,要是让你三叔看到,指不定要多愧疚。”
宁晋思索再三,觉得玄机子說得有理,既然他說三叔沒事,那他肯定就沒事了。既然如此,他一定不能再让三叔担心了。他拱手行礼:“那劳烦道长好好照顾三叔。”
玄机子默然点头。他发觉好像只要搬出何湛,就能让宁晋去做任何事。這样人,肯留在道观?玄机子看悬。收宁晋为徒的事,他必得先问问何湛的意见,虽凡事都不好强求,但为了雪貂,他总要努力一下。
而且說宁晋面相乃是龙跃于渊,凤鸣九天之相——并非戏言。
何湛再拜了拜:“既然如此,請道长允我同晋儿道個别,要是道长方便的话,我想在下山前亲眼看见晋儿的拜师之礼。”
“這都是小事,贫道立刻差人准备拜师仪式。”
得玄机子应允,何湛哼着江淮小调往厢房走去。這下可好,脱缰的野马进了厩,上堂的老鼠回了笼,自由飞翔的剧情不用愁啦!宁晋拜师,一切都按部就班。
何湛信步来到厢房的时候,宁晋還在睡觉。何湛蹑手蹑脚地进去,悄悄坐在床沿儿上。宁晋的脸上已经消了肿,可红痕依稀可见。何湛不知他怎的受了伤,宁祈說他以己身为诱饵的事,是真的么?何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着,难受得他喘不過气来。
宁晋啊宁晋,咱们之间的纠葛什么时候才能到個头呢?
宁晋像是感到旁边有人,蓦地睁开眼,落入视线的是何湛的侧脸。鬼斧神工勾勒出的他极好看的下巴,鼻梁挺拔,俊美无俦。宁晋只觉喉咙处发痒,全身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他本能地感到害怕,硬是喘了几口气将這莫名的感觉压下来。何湛听到他的呼吸声,低头看他:“醒了?”
何湛温声问他:“身上可還有难受的地方?”
宁晋不知怎的就红了脸,身子往被窝裡钻了钻。被角掩着他半张脸,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何湛,摇头嘟囔了声:“沒有。”
何湛笑道:“你冷?往被子裡钻什么?”
“沒...沒什么...三叔,還难受嗎?”
何湛伸手揉了揉宁晋的头发,說:“沒事,三叔好着呢,還能再活五十年。”
“一百年!”宁晋及时接過话,“三叔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啊...往后宁晋当了皇帝,能不能长命百岁,都看宁晋一句话。何湛笑容更深,說:“好。你還要睡么?”宁晋摇摇头。何湛說:“起来罢,我們去拜会道长。”
何湛起身去厢房外等着。宁晋以为要回府了,将床上的被子叠平整,又把何湛换下的衣衫裹进小包袱裡,背着就出去了。何湛一看,差点热了眼眶,這孩子
连小包袱都准备好了,巴不得他走是吧?真是块捂不热的冷石头,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何湛虽念叨着宁晋,但還是拉起宁晋抬上来的小手。他又想接包袱的时候,宁晋摇摇头,笑得灿灿地說:“不重,晋儿背。”
好吧,還不算太白眼狼,有主公相送,他何德走得還算体面。何湛不再勉强,拉着宁晋往三清殿走去。道观位处清风山的高处,早晚都会有些凉,何湛不免又唠叨几句:“也不知道這裡能不能玩...你要是跑出汗,也不能乱脱袍子着,可别凉着。”
宁晋沒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還以为三叔会再带他来玩,眼裡全是喜悦,兴奋地点点头:“三叔也是。”
走到三清殿前,何湛忽然有点舍不得。他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地又嘱咐了一句:“以后你入道长门下,要好好听道长的话,凡事谦恭多让,但也不能让别人欺负,该還手的时候還是要還手。做事聪明些,别犯了规矩還让道长逮着,哎,這道观有鞭子么?他会打你嗎?”
宁晋脑子一懵,全身僵住了,什么叫“入道长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