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殿审(一)
宋安哆哆嗦嗦地躬身领命,思绪转得比飞轮子都快,努力揣度着皇上這個“秉公”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秉公,到底是留情還是不留情呢?
宋安坐到书案后,将惊堂木一拍,洪声道:“将忠国公和郎中何德押上堂来!”
龙安城這個案子沒什么好审的,毕竟何大忠都带着儿子来认罪了,不過是走走程序,让宋安看着给下個罪名。
押何大忠和何德前来的是潘威。潘威暗自调查何德受贿一事已经数月之久,他所怀疑的官员以及工程管事嘴风很紧,接连几月都沒什么有用的线索,直到桃花村的堤坝崩溃,何大忠出手包庇何德,露出马脚,调查进度才有了大的进展。
他将何德受贿时来往的银票记录交由圣上作为证据,又让龙安城的县长作为人证,指认何大忠徇私包庇之事属实。
何大忠一一认罪,面色凝重,何德却一直哭着圣上开恩。
何德声泪俱下:“罪臣是受了奸人蛊惑,是孙北他...”
潘威即刻截话道:“两日前孙北已在家中畏罪自杀,留下遗书。”
孙北的确死了。秦方刚刚查出孙北和张南是同乡的事实,潘威那边就接到报案称,孙北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潘威差人将遗书呈上:“书中關於受贿一事供认不讳,系两人同流合污。除此之外,臣還有一位人证需要請上殿来。”
宋安瞄了一眼皇上,见皇上沒啥反对的表情,铁定是要将此事追查到底了,随即点点头:“带上来。”
进来的证人是沈玉,杨坤作为陪同。
沈玉還是第一次到皇宫来,也是第一次见到圣上,惧天子威严,一时腿软磕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叩拜道:“草...草民沈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杨坤不亢不卑地跪道:“草民杨坤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潘威见沈玉說话都打哆嗦,心骂他不成器,替他解释道:“沈玉乃是龙安桃花村的村民,受村长之托来京告状,状告之人正是工部郎中何德。龙安堤坝塌陷并非天灾,因何德贪污受贿,于工事上偷工减料,才导致堤坝溃败,难挡洪流,淹死桃花村上下一百九十七條人命。”
潘威给沈玉使了個眼色,他即刻意会,叩首道:“草民有血书呈上,請皇上過目。”
太监奉上沈玉的三丈血书,上书桃花村历来功业,后附有村民亲笔血签,字字诛心,让人不忍卒读。
宋安皱着眉,面露为难之色:“可這些,何郎中都已认罪了啊。”
潘威拱手道:“不止如此。桃花村村长托沈玉来京告状,忠国公为包庇何郎中,竟动用手下兵士追杀沈玉,意欲杀人灭口。”他将“杀人灭口”四字咬得极重,沉沉如钟,震人心魄。
“污蔑!”何大忠等大双眼,当即急道,“這纯属污蔑!臣包庇德儿全因爱子心切,故才铸成大错,但臣绝沒有杀人!請圣上明鉴!”
潘威看向沈玉:“你跟宋大人說,這一路上是不是有人追杀你?”
沈玉擦了擦额上的热汗,颤着声音說:“草民来京路上的确遇见有人追杀,多亏杨兄相助才逃過一劫,来者恐吓過草民,告诫草民不要惹是生非,不要将事情闹大...否则就让草民...”沈玉恐惧地看了何大忠一眼,說:“就让草民死无葬身之地。”
杨坤在旁佐证沈玉此话非假。
何大忠正欲辩解,潘威却不给他說的机会,再道:“非但忠国公欲行凶杀人,就连忠国公府的三少爷何湛也曾要对沈玉下手。他得知沈玉来京,他以买卖玉菩萨为名接近沈玉,意图杀害。修内司直长张南暗地裡将此事禀告给微臣,那日微臣欲将何湛捉拿归案,可他似乎早有预料,并沒有对沈玉下手。微臣以为他是收了杀心,沒想到何湛竟转而杀了张南。”
潘威招手,对殿外的人說:“将嫌犯何湛押上堂来!”
何湛手脚皆缚着铁链,他同凤鸣王讨了件新的衣袍来,除了形容有些憔悴外,竟沒有一丝一毫窘迫的气度。宁华琼看见何湛脸上的伤,终于忍不住靠過去抱住何湛,哭声說:“湛儿...”
忠国公面色凝重,对這個儿子饱含愧疚。這一切本沒有何湛的事,将他卷进来,亦不過是因他姓了何。
何湛弯了弯嘴角,轻轻抚着宁华琼的背,說:“我沒事。”
潘威說:“当时品香楼的雅阁只有何湛和张南二人,凶器正是何湛刚刚买下的殷霜剑。微臣听到司礼喊叫,同大理寺一干人等进去抓捕时,何湛手中還拿着凶器,衣袍上俱是张南的血迹。”
群臣议论纷纷,连皇上都蹙起了眉。宋安瞧着這皇上的神情,似乎是要重判,毕竟剥了忠国公這层身份,犯下杀人之罪都要当斩。斩忠国公的头,這可不是小事!
宋安决定再掂量掂量。
何湛沉了口气,說:“我沒有杀人,我进去的时候张南已死。品香楼人来人往,众目睽睽,就算我要杀人也得找個偏僻的地方,怎么会那么快就被少卿您抓到?這么拙劣的栽赃手段,连三岁稚童都能看得出来,少卿看不出来?”
潘威见何湛說他连三岁稚童都不如,怒火油然而生,但当着圣上的面,实在不好发作。他咬着牙唤道:“传司礼上堂!”
司礼被人带进来,冲皇上行了礼。潘威让他一一交代,司礼說:“草民主管品香楼官卖会交易事宜,何三公子买了一把殷霜剑,草民负责交接。本来草民准备好事宜,正欲进房时,却听见张直长和何三公子在争吵,草民沒有敢进去。后来草民再去的时候,那张直长已经死了。”
潘威继而道:“从司礼的证词可见何湛杀死张南全凭意气用事,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情急之下才会将张南杀死。”他转而对何湛笑道:“你說你要找偏僻的地方,但你杀他根本就是无计划的意外之举。现如今认证物证俱在,你還有什么可狡辩的?”
何湛暗地裡直咬牙。
去他紫陆星君的,怎么這一次居然還有個作伪证的!要不要脸了!這么大口黑锅砸下来,是要砸死他才肯罢休?
何湛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立在一旁的宁祈,努力对他使了使眼色,让他赶紧把秦方這個法宝召出来。哪知宁祈静默地转過身去,不再看何湛。
何湛:“???”
潘威对宋安作揖,总结道:“工部郎中何德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害死桃花村上下一百多條人命,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危害社稷稳定,实乃罪大恶极;国公何大忠弄权徇私包庇祸行,以官威压下民怨,坏我国百官风气,朝堂纲纪,甚至不惜调兵杀人;其子何湛欺行霸市,仗恃国公和太公主之威在民间为非作歹,谋杀朝廷官员,证据确凿,罪不当诛。請宋大人、圣上明断!”
“社稷稳定”“弄权”“官威”“调兵杀人”几個字眼儿听得皇上是怒火直冒。
何湛一懵。說他谋杀官员也就算了,潘威哪只眼看见他何湛欺行霸市为非作歹了?他個仙人板板,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臣沒有!”何大忠目眦欲裂,面对這样的诬告有些沉不住气。他一生清清白白,无故担杀人的罪名,怎能不生气?偏偏他空口白牙,面对這样的指认,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何大忠說:“說罪臣包庇儿子,罪臣认罪,可臣绝对沒有杀人!”
朝堂上全然陷入静默当中,仿佛绷着一根极紧极紧的弦,只消轻轻一碰,就能崩断似的。
宋安再看皇上的脸色,心中就有了些许决断。他瞧了一眼凤鸣王,只见宁祈对他轻轻摇头,他即刻意会,有意拖着時間问道:“圣上您看,该如何决断?”
皇上回答得模棱两可:“朕說過,這是你大理寺的案子,宋卿秉公办理即可。”
宋安請示道:“忠国公曾为我靖国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加之他亲自来领罪,已有悔過之意,可酌情处理。工部郎中何德贪污受贿,但念其先祖恩荣,可远放边疆为我朝效力。至于三子何湛,犯下的是杀人之罪,這...”
皇上将手中的血书摔到宋安面前,吓得宋安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跪到殿前。皇上說:“先祖恩荣?!宋卿倒是說說,這一百九十七條人命,加上张南一條人命,哪個先祖的恩荣能抵得上!”
“皇上恕罪!”宋安伏低身子,声音和身子俱颤抖着,“皇上恕罪!”
朝堂上陷入了死一样的静默当中,天子威严一点点压下来,压得人连气都不敢喘。
皇上闭了闭眼,将手背到身后,握着拳說:“忠国公包庇在先,行凶在后,但念其功劳,免其死罪,即流放远疆,终生不得回京。其长子何德渎职枉法,私相授受,间接害死百余條人命,罪大恶极,三子何湛,谋害朝廷官员,着令两人于秋后处斩!”
何德吓得猛磕头,痛声求皇上开恩。
宁华琼花容失色,面上全是惊恐,跪爬到皇上面前,哭道:“求圣上开恩!求圣上开恩!”
他低眸看着宁华琼,冷声說:“即刻改忠国公府为公主府,胆敢求情者,斩!”
朝堂上官员纷纷下跪,請皇上息怒。
正值一片纷杂糟乱之中,只听外头候着的小太监长声传报:“大理寺少卿秦方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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