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送放妻书
三日之期早已過去,王氏是有动静了,带着赔礼登门拜访,好一個将身段放低至尘埃裡,话裡话外全是劝說母亲不要让两人和离的。
沒关系,她能等尚滕尘月余,完全是为了等母亲归来,镇远侯府不能缺母亲,现在,她有的是办法让两人和离。
果不其然,尚滕尘沒来,当然,她也并不知道,尚滕尘也一副铁了心要和她和离,纳齐映雨的样子,将尚虎啸和王氏气的直接禁了他的足。
因而,她只等来了一包糖炒栗子。
“少夫人,這是郎君特意吩咐奴给买的,說少夫人最爱吃這個,請少夫人原谅他今日未至。”
白嫩的指尖捏起一颗栗子,沈文戈摇头惋惜的笑了笑,又将其放回,好生包好,对来送东西的小厮道:“還给你们家郎君吧。”
小厮不敢接,“少夫人?”
“我已经不是你家少夫人了,”沈文戈道,“回去吧,顺便和他說,我和离之心坚定,他若再不写和离书,便别怪我不客气。”
她曾每月都给尚滕尘去信,又怕他烦,便爱写些吃食,最常写的,便是尚滕尘爱吃的糖炒栗子,她会仔细形容它的香甜,然后再下一次送东西时,给他捎上一包。
但其实,她不爱吃的,总觉得很干很噎。
這一想,人便显得出神,身旁倍柠心疼,悄然出门追上了那小厮,“回去告诉姑爷,不,告诉你家郎君,我家娘子从不爱吃糖炒栗子!
只是因为郎君他爱吃,所以才逼着自己也喜歡上,下次要是有心道歉,還請不要再拿栗子来了,我家娘子啊,爱吃的是酥山!
可怜我家娘子,嫁過去之后,一口带着冰的酥山都沒吃上,炎炎夏日只能生生受着,還得为郎君扒栗子,扒得手指都开裂了。”
“尘郎,酥山是什么?”
齐映雨吃掉尚滕尘为她扒的一颗栗子,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自齐映雨晕過后,王氏就再也沒唤過她,就连早晚的請安,尚滕尘都不让她去了,虽然他正在禁足,但她希望,他能一直這样陪着她。
沈文戈让人来請尚滕尘她還揪心了一阵子,幸好,幸好他的父母不让他出门。
他派人回绝,又给沈文戈带了包栗子,看她想吃,便给她也买了一包。
如今听见沈文戈的传话尚滕尘手下的栗子,一個不注意被捏得松软变形。
将那枚栗肉自己吃了,他才說道:“酥山是夏天的一种小吃,用冰与鲜奶打制,放至在琉璃碗中,染上色再摘一朵鲜花放置其上,又美又好吃。”
齐映雨呀了一声,“有冰啊,那肯定是很贵。”
是很贵,但也绝不是他這种家庭吃不起的,刚才小厮竟說,沈文戈嫁进来后一口都沒吃過。
他喉咙动了动,将又一枚栗肉喂给齐映雨,温声說:“你若喜歡,待明年夏天买给你吃。”
齐映雨含笑道:“尘郎你真好。”
尚滕尘扒着栗子皮,看着自己已经开始发红的指头发了会儿呆,想起了他在西北收到的满满栗肉。
都是沈文戈扒的嗎?
耳边听着齐映雨說他扒的栗肉就是甜,突然就记起,曾经的长安街坊,他未从军,沈文戈也只是一個娇俏的女孩子。
那时为了不让沈文戈再跟着自己,影响自己跑马踏青,他买了一包栗子扔给沈文戈,让她吃了栗子就快点消失。
沈文戈接過栗子欢天喜地,眼裡全是他,迫不及待扒了一颗栗子,连连跟他說,栗子真好吃。
可是其实,她不喜歡栗子,不是嗎?
那会冲着他笑得如艳阳一般的沈文戈,慢慢变成了冷淡、疏离又沉默的样子。
齐映雨看他愣神,低落地嚼了两下栗肉,待一颗栗子吃完,他都未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禁不住抓紧了身旁被子。
恐慌攀上心头,对他道:“尘郎,你,你能教我识字嗎?”
一声尘郎唤回了尚滕尘的心神,他道:“好,待你身体好些的。”
齐映雨一把握上他的手,“尘郎,你现在就教我吧,待你去金吾卫,我也有個慰藉,平日裡還能自己写写。”
瞧她這般认学,尚滕尘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那好,我叫人将东西送過来。”
一听這话,齐映雨带着委屈,赶忙道:“我一直认为写字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我不能去尘郎你的书房嗎?若是不能去,我日后就不往那走了。”
“有什么去不得的,不過是顾忌着你的身体。”說着,他唤了婢女服侍齐映雨起身,看她披上斗篷,脑海裡便又浮现出沈文戈一身披风冷眼瞧他的样子。
“尘郎?”
尚滕尘骤然苏醒一般,牵起齐映雨的手,“要是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认字之事不急的。”
“嗯。”
墨香绕鼻,红袖添香,放妻书就那么大咧咧扔在书桌一角,和其他套着袋子装满竹简的书堆,形成鲜明对比。
他沒发现她的不专心,弯腰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
齐映雨看了一眼又一看,鼓起勇气似的,对他娇羞道:“尘郎,我马上就是你的妻子了,妻子的妻怎么写啊?”
握着她的手顿了一下,当日大婚,她一袭红衣美得如天边红霞,却都不如她說的那句话,勾人心神。
“我沈文戈既嫁你为妻,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且放心去战场,家中一切有我,我等你。”
直到现在,他都能清晰记起,她眼中的情谊,也不是不感动的,那时的自己攥紧马鞭,自知大婚之日要去战场对不住她,也是存了回来的时候好好待她的心思的。
为什么会闹成现在這样?
是在战场上被他们调笑,沈家七娘真是好喜歡他,让他羞恼,還是她对他百般的好,让他当成了本就该如此。
可世上沒有本该如此,到底是他负了她,物是人非。
他垂下眼,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妻字。
齐映雨盯着手下成型的妻字,又同书桌上的放妻书上的字做了对比,发现一模一样后,一边书写练习,一边忐忑问:“尘郎,你和少夫人之间真的沒有转圜余地了嗎?”
尚滕尘被问的嘴裡苦涩,“嗯”了一声。
“当真,当真要和离?”她眼神飘忽不定,声音紧张,好在尚滕尘瞧不见她脸上神色,心思也不在她身上,沒有发现任何不妥。
“是,她要与我和离。”
欣喜的齐映雨沒发现他话裡的說法問題,他說的是她要和离,而不是自己想和离。
她磨着尚滕尘,将放妻书三個字不着痕迹的全学了個遍,待将人重新送至金吾卫,過了几日,她装作以往练字的样子,又进了书房。
待婢女磨好墨后,她道:“出去吧,不用陪着我,我自己练练便好。”
婢女退了出去,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走到书桌一角,拾起那封放妻书,偷偷打开看了一遍,她识字有限,并不能看得懂,但零星几個相熟的字,足够她猜测出意思了。
她将其放在衣袖中,衣袖鼓囊出一块,便又拿出卷了卷,将其整個覆在小臂上,拿抽绳绑了,又心不在焉地练了会儿字,方才离开。
尚虎啸和王氏禁了尚滕尘的足,可沒禁齐映雨的足,她向王氏請示想出门走动一圈,王氏不愿在這個时候触自家儿子的霉头,也就准了。
這還是齐映雨第一次出门,刚被尚滕尘带回来,她便一直待在小院中,此时惊奇的瞧着东市长相怪异的外国人。
婢女介绍,头发金黄眼呈蓝,或是头发黑栗色,充满异域风情的是波斯人,皮肤偏黑,头上围着丝巾的是天竺人。
香味扑鼻,却是街边叫卖东西的儿郎,挑着担過来了,正卖着胡饼。
街边上的小娘子骑马欢笑而過,她们自信又张扬,让齐映雨看得羡慕不已。
一切的一切,都与她长大的小山村不一样,热闹、繁华,摸着手臂处的放妻书,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绽出坚定之色,這长安城啊,她不想离开。
“我想吃刚才拐角处卖的芙蓉糕了,你去给我买些。”
婢女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娘子,那糕点离得远了些,不如我們先回府,回头奴婢来买?”
齐映雨不說话,婢女沒法子,只能百般叮嘱,让她原地等着。
那卖芙蓉糕的糕点铺子是排队人最多的,一时半会儿买不到,待婢女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她立马转身叫了辆牛车拉她去镇远侯府。
越往崇仁坊走,房屋便越精致,朱红大门一個接一個,可齐映雨全然沒有心思左盼右顾,她将放妻书拿出摆弄平整,心跳如鼓。
“娘子,到了。”
“哎,稍等我一下。”
齐映雨站在镇远侯府门口,深吸了口气,刚鼓足勇气将手放在吊环上,就听旁边一阵马蹄声传来。
惊得回头,只见一袭红衣的矜贵男子扬起手中皮鞭“啪”地一声,白马飞跃而出,那张妖冶的面容连個眼风都沒有给她,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口。
她转身,按住吊环,“叩叩”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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