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府归家
院中空旷,以婆母王氏为首的女眷不愿掺和两人之事,甚至更想看两人闹翻,所有奴仆又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因而這一声“沈文戈”便在院中传荡了几個来回。
一声声“沈文戈”扣在心头,音波逐渐消退,可击在沈文戈的心头却一下更比一下重。
她蜷起披风裡的手指,惨淡地笑了一下,陶梁人为显亲密,都爱叫字、小名,除了生气,一般都不直呼其名。
而在尚滕尘這裡,她从未听過诸如“七娘”、“娉娉”的亲昵话,有的只有“你”、“沈文戈”。
看着因为生气而将齐映雨攥疼的尚滕尘,她突然道:“夫君可知我小名为何?”
尚滕尘怔愣一瞬,而后涌起的是更为高升的怒火,他道:“沈文戈,你什么意思?”
沈文戈就那么瞧着他,“成婚三年,你连结发妻子的小名都不知道,你能唤她一句齐娘子,却只会连名带姓叫我。”
“小娘子”三字,让尚滕尘看懂了沈文戈的“计谋”,說什么小名不小名,实则不還是不愿意他往家带人。
自认为看明白了沈文戈的手段,尚滕尘端起一张脸,以往他這样冷冷看着沈文戈的时候,她就会害怕道歉,他道:“沈文戈你别闹了,齐娘子救我一命,如此大的恩情,怎么回报都不为過!”
沈文戈挑起眉,似笑非笑的睨着齐映雨,“什么恩情?怎么救的?三年前何时何地?”
本就是阴差阳错被奉为恩人的齐映雨,瑟缩在尚滕尘身后,害怕的小脸惨白,若放任沈文戈问下去,她定会露出马脚,可又不愿失去尚滕尘這個靠山,因而泪水扑簌而下,哭嚷道:“尘郎,便如夫人所言,把我放庄子裡罢,你别和夫人吵。”
“尘郎……”沈文戈咀嚼着這几個字,脸上神情也彻底冷了下来,看着尚滕尘侧身安慰,只觉无趣。
在尚滕尘向她发火之前,她先故意咬字道:“‘尘郎’,你我好聚好散,别闹得太难堪。”
這一声“尘郎”让尚滕尘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是齐映雨再嘤嘤唤着“尘郎”他都不得劲起来。
知道沈文戈戏谑他,又撞进她冷冰冰的眸子裡,他抵住牙齿,只觉身为夫君却使唤不动妻子,面上无光,是以松开后低呵:“沈文戈,你就是這么当我妻子的?不過是给齐娘子一口口粮的事。”
沈文戈难以置信的望向他,被他這一句话激得眼裡泛起泪花,家中无他可靠,他可知在他去战场的日子裡,她過得有多难熬。
她吐出一口气,侧過脸不想让他瞧见眼底呼之欲出的泪水,想起自己以前如何待他的,更觉一颗真心碎得补都补不起来。
是不是往日太過痴缠,让他自觉高她一等,就可以任意训斥?
也罢也罢,执念生、执念灭。
因而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压住眼中灼热,回過头看着尚滕尘,說:“你去西北三年,从未往家拿過一分银钱,怎么,你要用我的嫁妆养齐娘子嗎?”
尚滕尘被她這一声反问,问的差点說不出话来,成婚前,他肆意妄为,自然用的是从母亲那取的钱,成婚后去西北,时不时還能收到母亲给送来的银钱补助,从未想過家中還有位妻子需要他养。
不,不对,差点被她绕過去了,家中尚有母亲能贴补,她就是故意這么說的,沉下脸道:“对恩人千金万金都不够谢的,只是让你安顿齐娘子,你就百般推脱不愿,我告诉你,不管你愿不愿意,齐娘子进门进定了!”
沈文戈闭了闭眼,养一個人不费劲?对待齐娘子他恨不得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供起来,他只知道伸手从账房支钱,管他母亲要钱,从不知道偌大的尚府每日需要多少开销,他父亲每月打点同僚又是多么恐怖的一個数字。
他以为他从西北回来,靠着战功就能进金吾卫?做梦,還不是他父亲用银子活动的结果,就他那点子战功够干什么的?
他倒是睁眼看看,他们尚府如今银钱有多紧张,婆母王氏更是每日为了银钱算计,甚至打上她嫁妆的主意,从未给過她一分钱,就是为了让她自己养自己。
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指责她,既然想金屋藏娇,那就让他好好养個够!
她神情一点点冷了下去,久久注视着从前她爱的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的男人,一字一句道:“如此,和离罢!”
倏地转身就从,迎风而走披风便被吹拂而起,风声传来她的话语:“嫁妆我便带走了,你放心,你尚府一针一毫我都沒有多拿,你尽快写好放妻书予我,届时去府衙办了和离。”
他气得想上前一步拽住她,身后齐映雨却小小哀嚎一声,却是平地崴脚了,他便眼裡只有齐映雨了,心疼问:“可還好?你莫怕。”
眼见沈文戈就要走出這個院子,一直未出声的婆母王氏终于开口了,她道:“胡闹!”
“滕尘好不容易从战场平安归来,沈文戈你這是闹哪出?!给我停下,不過带回一女子,也值当你生气回娘家。”
将和离转变为她生气回娘家,還真是她好婆母能做出来的事情,沈文戈步子不停,身后女眷得到王氏肯定,七嘴八舌劝道:“少夫人何必跟小娘子生气。”
“恩情大過天,既然小娘子救了滕尘一命,我看不如就收了院子裡吧。”
“正是。”
這一声声,一句句恩情听在沈文戈耳裡,太過刺耳,在院门被王氏合拢,阻了她步伐后,她终于停了下来,缓缓转了過来。
视线从满脸焦急看着齐映雨的尚滕尘身上,落到了柳叶眉、吊梢眼、脸皮无肉,尽显刻薄相的掌家王氏身上。
为显庄重,她刻意穿着猩红上襦和黑色的高胸襦裙,金色披帛绕臂,又为了撑衣裳插了满头金饰,愈发累赘,曾经的美貌,早已化作了衰败的皮囊。
王氏道:“不過是带回一女子,不可善妒!”
沈文戈便笑了,她先是对那些帮腔的女眷道:“若是你们夫君从外面领回一小娘子,你们可能满心欢悦接受?”
女眷们纷纷掩嘴避過视线不答,生怕此时說一句是,届时真被夫君拿捏住院子裡进了人。
她后又对王氏道:“好,你說我是妒妇,也可,正好犯了七出之罪,便让尚滕尘休了我也成!”
“沈文戈,你也别太過分!你怎么跟母亲說话呢!”尚滕尘怒而看向沈文戈。
“少夫人,”倍柠都快气哭了,扶着沈文戈的手都在颤,“姑爷,你怎么能……”
“好了。”纵使对他已无爱,可再次见到他无條件站在母亲身边的样子,依旧心口难受,眼睛酸涩,也是,她就是個外人,是她将婚姻想的太美好了。
她静静站在门口,仿佛和這院裡每一個尚家人割裂开来。
水雾不受控制慢慢浮上眼,她努力睁眼不让它们落下,說道:“我与尚滕尘成婚三载,新婚当夜他抛下妻子去了战场,我可有一句怨言?沒有!三年来,我为他操持家务,内,帮着母亲管理尚府,外,他在军营吃的每一顿饭,穿得每一件衣,均出自我的安排!
我自认這三年来,兢兢业业,做到了一個好妻子,好儿媳。可他尚滕尘是怎么对我的?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就送我一個美貌小娘子?
尚滕尘這是将我三年付出碾压为尘,這是将我镇远侯府的脸放在地上踩!我沈文戈不才,身为沈家最沒出息的孩子,這点傲骨還是有的!
和离!”
她狠狠瞪着尚滕尘,终是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怨言一一道出,本就是他尚滕尘对不起她,凭甚让她不要善妒?凭甚所有人都說她胡闹,她胡闹在哪了???
“我沈家人何在?”
倍柠哽着声音道:“奴婢在!”
沈文戈又高声道:“我沈家人何在?”
被她当嫁妆带来的二十名沈家人,从尚府各处出现,喊道:“在!”
“很好,”沈文戈看着這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說道,“七娘這便带你们回家!”
她最后看了一眼院中被她声声质问,问到不敢跟她对视的人,猛地转身道:“她们不让我們出府,给七娘砸了這扇门!”
尚滕尘的怒喝和大门猛地摔在地上的声音融为一体,她沈家带来陪嫁的人,各個都是军中好手,若非受了伤不能上战场,何苦跟着她沈文戈吃苦。
泪珠随风滚落,沈家人齐喝:“七娘子請!”
沈文戈抬脚,尚滕尘在她身后喊:“好,和离!沈文戈,但凡你走出這個门一步,你就再也别回来!”
脚重重跨過门槛,落地!
沈文戈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着,倍柠在她身边一擦眼泪,对沈家人道:“還跟着娘子干什么,去搬了娘子的嫁妆,我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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