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絕境
漼家軍的突然出現，殺了劉長善一個措手不及。十餘日的潰逃奔襲，沒有糧草補給沒有安營之所，這不足一萬的人馬沿途靠着劫掠百姓裹腹，東躲西藏戰戰兢兢，好不容易逃到此處。雍城並非戰略要地，城防孱弱百姓數量也不多，劉長善便欲攻下雍城作爲自己的落腳地。
本以爲打一個小小雍城不費吹灰之力，卻沒想到看似孱弱的雍城竟然打了一天一夜都沒有攻下來，眼看着城牆上的守軍死的死傷的傷，竟先後有城中百姓爬上了牆頭，拿着弓箭亂射一通，可見刺史殉城後城中軍民守城的決心。
可是眼下已經激戰一個日夜，雍城的告急文書都已經拼死衝了出去，很快就會有人來馳援雍城，此戰已經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爲今之計只有拿下雍城落腳修整，纔有日後的一線希望。
劉長善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給我上！攻下雍城！城中的糧草金銀和女人隨便兄弟們取！”
十餘日沒有喫過一頓飽飯睡過一個安穩覺的叛軍聽到劉長善的話，嗷嗷叫着撲了上去，叛軍一時悍勇，將漼家軍也牢牢地牽制住了。
“敢問姑娘，南辰王軍何時能到。”楊邵遠遠地看着城外的戰局，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可是他要留下來負責漼時宜的安全，不能參戰。
“你們的告急文書都發往哪處了”漼時宜問道，她暫時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爲無法解釋她是如何未卜先知給南辰王軍送去的消息。
“連同我在內的九個兄弟，分別揣着告急文書四處求救，途中被叛軍射殺了五個人，逃出來的只有四人，我們四人分別前往東西南北各藩王的封地去求援，我不清楚其他兄弟現在的情形如何，我的告急文書發到了北海王處，可是北海王拒不出兵……”楊邵提及此事，神情忿忿。
“亂世當道，明哲保身。”漼時宜道。
“哼，堂堂藩王，還不如一個女子深明大義，什麼東西！”楊邵恨恨咬牙道。
漼時宜看了楊邵一眼，她對楊邵一直有種很複雜的感覺，那一世的楊邵，好惡難料，做起事來隨心所欲不計後果，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在雍城被困之初，他爲了守軍和城中百姓四處奔波處處碰壁，因爲各路藩王的見死不救對北陳徹底失去了信心，掛印而去，一路逃往南蕭，後又轉投了金榮。
周生辰臨死前，是楊邵悄悄帶回了他的絕筆信。漼時宜臨死前，是楊邵跪送了她最後一程。
而眼下，此刻站在自己身邊的楊邵，或許還對北陳有着最後一絲希望，寄託在突然伸出援手的漼家和正在來時路上的南辰王軍身上。
“姑娘你看！那是什麼！”成喜突然驚叫起來，“是王軍嗎？”
漼時宜和楊邵回過頭，順着成喜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支隊伍正快速地穿過身後空曠之地，朝着雍城圍過來。
漼時宜皺起眉頭，看起來不像王軍，正想問楊邵是不是其他救援的弟兄帶回了援軍，楊邵已經沉聲喝道“不好！”拉着漼時宜和成喜便跑。
“什麼人啊？”成喜被楊邵拽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是叛軍！劉長善的人！”楊邵頭也不回，拉着兩個人往雍城方向跑去。
此處一馬平川沒有任何藏身之所，三個人的身形遠遠地暴露在叛軍的視野範圍之內，只有冒死往城牆的方向去，好歹還有官兵和漼家軍可以護着兩個姑娘。
“怎麼還會叛軍殺過來啊！”成喜嚇得聲音都變了調。
“本來就是四散潰逃的叛軍，得到消息趕過來也是有的。”楊邵邊跑邊解釋着。
三個人已經逐漸接近混亂的戰場，一支流矢擦着漼時宜的肩膀飛過，擦斷了斗篷帶子，水藍色的斗篷掉在了地上。
“姑娘！”漼壽最先看到了漼時宜，揮刀砍刀一個敵軍想要過來，結果被更多的人圍住，一時無法脫身，大急叫道，“楊將軍，保護姑娘！”
楊邵一邊將漼時宜護在身後，一手揮刀左衝右殺，“漼將軍放心！楊邵拼死也會護住漼姑娘！”
劉長善在混亂中陡然發現了兩個女子，被楊邵和官兵護在身後，不由眯起了眼睛，長刀朝着漼時宜的方向一指，“給我抓住那個女的！”
捉住漼家女眷，漼家軍還不束手就擒！
漼壽聽到劉長善這句話，目眥欲裂，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突出重圍，奈何身邊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只得拼命嘶喊道：“楊邵！帶姑娘進城去！快！”
楊邵也知眼下情形越來越危險，爲今之計只能先送漼時宜進城才能護她平安。
漼家軍不停地朝着漼時宜的方向聚集，又被外面衝過來的叛軍包圍，拼死力戰，終於將楊邵和漼時宜送到了城門口。
叛軍的攻勢越來越猛，保護漼時宜的人在她眼前一個又一個地倒了下去。
“保護姑娘——”
又有人衝了過來，擋在了漼時宜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扛住了敵人的刀鋒。
漼時宜的眼睛被淚灼痛，她拼命地喊，“你們不要再過來了——不要來了——”
沒人聽她的話，還是有人不停地衝殺過來，護在她的身前，有漼家軍，也有雍城官軍。
叛軍的刀鋒距離漼時宜越來越近，一個雍城守軍從斜側衝了出來，以後背擋住了衝上來的敵人，漼時宜眼睜睜地看着那冰冷的刀刃穿透他的身軀，滴着鮮血，落在自己的腳邊。
“你們不要再來了——”漼時宜哭喊着，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多人會爲了她放棄自己的性命！她不要這些性命爲了保護她而死啊——
“姑娘來救我們——我們死也要救姑娘——”那稚嫩的臉龐在她面前，勉強笑了一下，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楊邵死命地砸着城門，“開門！快開城門！”
城門裏面傳來守城副將的哭腔，“楊將軍！不能開啊！這門一開，雍城就失守了，城中數萬條性命啊——”
“不能開——”
“不能開啊——”
隨着副將的哭喊，城中傳來一陣婦孺的哭聲，哭聲震天，“守軍死了大半，城中的青壯男兒爲了保護我們都死在了城牆上，不能開啊——”
期間還夾雜着孩童的哭聲，亂成一片。
“開門！開門！楊邵求求衆位了，只開一條門縫，讓漼姑娘進去，外面的援軍是漼家軍啊！你們難道眼睜睜地看着雍城的救命恩人死在自己援救的城門前嗎！”
楊邵的拳頭重重地砸在城門上，留下了斑斑血跡。
他一下一下，不停地砸着城門，城門內除了哭聲，沒人說話。
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死在門前！誅心之問，可是——比起救命恩人和滿城性命，幾乎所有人都沉默着做出了選擇。
成喜也跟在楊邵旁邊不停地哭着砸門，“開門啊——開門啊——你們這些人怎麼能見死不救啊，我們姑娘是爲了你們纔來的，我們漼家軍也折損了好多兒郎啊——”
身前的人越來越少。
漼時宜竟能看到劉長善那張猙獰的臉。
她有些認命地閉了閉眼，原來這一世，她竟然是這樣死的嗎？
眼前一黑，楊邵站在了她的身前。
“你做什麼！”漼時宜拼命地推開楊邵，“憑你的身手可以衝殺出去的！”
楊邵站在漼時宜身前，微微側頭，“姑娘不必說了，是楊邵害姑娘到如此境地，如果姑娘有事，楊邵絕對不可能苟活於世，讓我眼睜睜看着姑娘死在雍城之下，楊邵死不瞑目！”
漼時宜是來救雍城的，卻被她以性命相救的一城人逼上了絕路。
雍城對不住她，他楊邵不能對不住她！
漼時宜的後背緊緊地抵在城門上，她能聽到門後傳來的陣陣壓抑哭聲，那哭聲如重錘，一聲一聲地敲在她的心上。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她能理解門後的那些人，可是她面前那些拋灑的生命，那些爲了護佑城中那些人犧牲掉的性命，他們才更需要理解和頌揚。
自古知易行難。
都言捨生忘死，幾人能真正做到，爲他人慷慨赴死。
這些兒郎們都做到了。
漼時宜緊緊地咬住嘴脣，成喜在楊邵站在漼時宜面前的時候，就已經衝上來，緊緊地抱住了漼時宜，她閉着眼睛，將自己單薄顫抖的後背對着敵人。
“對不住，是我拖累了諸位……”漼時宜輕聲道。
她以爲她上一世可以救雍城，這一世也可以，她以爲她重來一世，什麼都盡在掌握，她的自大害了她自己，也害了這些將士們。
漼時宜看着自己面前的滿地殘屍，看着遠處苦苦奮戰的漼壽，看着那些苦苦支撐的守軍，眼前黑了黑，都是她的錯……
突然，腳下地面震顫，漼時宜尚未反應過來，楊邵和漼壽目光霍然一亮，朝着遠處看去。
一團烏雲似的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萬千馬蹄捲起漫天灰塵，大地隨着馬蹄紛沓而震顫，顫抖着戰場上每一個人的心，捲起的黃沙遮天蔽日，鴉青色的戰旗衝出黃沙，獵獵招展——
“南辰王軍！”
“小南辰王！”
“周生辰——”
戰場上呼聲一片，有興奮，有恐懼，有生者的歡呼，有瀕死的哀嚎。
漼時宜看着那越來越近的戰旗，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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