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戰事
快馬一騎又一騎地進入西州,軍報一封又一封地進入南辰王府,終於有一日,中州的旨意百里加急到了周生辰的手中。
柔然軍隊頻頻現身北境,劫掠百姓,邊塞不安,人心惶惶。三日前柔然王庭突然向北陳呈送文書,稱昔年六鎮之亂時,曾發兵協助朝廷平叛,朝廷允諾柔然歲貢十年,如今還有一年之期,歲貢先斷,北陳朝廷既無信義在先,柔然便無需遵守約定,當來自取。
劉徽震怒,柔然歲貢如今已是最後一年,若有心毀約,早就毀了,又何必等到最後一年。
柔然打着拙劣的藉口出兵北陳,劉徽御筆欽點,令北境北海王率軍迎敵,北海王領命,在雁門關外迎戰柔然大軍,柔然軍隊見王軍出城調頭便逃,北海王率軍追擊,可草原上畢竟是騎兵天下,北海王就這樣在草原上轉了半個月,愣是沒有找到柔然王軍的主力部隊,後乍聽雁門郡遇襲,再回城支援爲時已晚,雁門關破,雁門郡被屠,北海王大軍在雁門關前被柔然王軍內外夾擊,北海王力竭戰死,數萬王軍覆滅。
北境門戶大開,朝廷動盪,劉徽不得不一道加急聖旨發往西州,命周生辰領兵出征,北上驅敵。
周生辰手握聖旨,站在房門外,推開房門那樣簡單的動作,此刻對於他來說竟然有些困難。
這是他們成婚之後他們第一次分別,雖然一直都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房門從裏面打開,漼時宜站在他面前,二人相視,她淺淺地笑了:
“你要站到什麼時候?”
“我要走了。”周生辰看着她。
猶豫再猶豫,斟酌再斟酌,到頭來說出口的,只是這一句。
漼時宜點頭,“我知道。”
“你好好照顧自己。”周生辰看着她強壯鎮定的表情,手指不覺微微用力,將手中的聖旨握得更緊了些。
“什麼時候走?”漼時宜拼命地瞪大眼睛,不想在他面前流淚。
“即刻。”
“嗯,兵貴神速,”漼時宜突然轉過身,“你等等。”
周生辰假裝看不到她轉身時衣袖擦淚的動作,只見她去而復返,拉起他的手,將一個香囊放在他手心裏,“平安福,我昨日去求來的。”
“我一定日日戴在身上。”周生辰順勢握緊她的手,將她輕輕地拉進懷中。
漼時宜再也繃不住,緊緊地抱住周生辰,將自己落淚的臉埋進他懷中。
知道她哭了,周生辰無聲地輕撫她的後背,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她聰慧、冷靜、理智,在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沒有辦法安慰她。
她甚至都問不出去何處,何時回這樣的話。因爲她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已經戰火連天屍橫千里的北境,這一場惡仗,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她早就知道禦敵的聖旨早晚會到西州,她甚至連平安符都提前求好了。
“好好保護自己。”漼時宜在他耳邊輕聲道。
“放心。”周生辰點頭。
漼時宜站直身體,親手整理好周生辰的衣襟,擡眼望着周生辰的眼睛,“我等你回來。”
“好。”
“時宜,我們別過後,不要出來送我,好嗎?”
“嗯,好。”
答應了周生辰不去相送的漼時宜,還是偷偷地登上了藏書樓的閣樓,這是以往每一次他出徵時,她都會目送他的地方。
宏曉譽知道,鳳俏知道,謝雲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唯獨周生辰不知道。
因爲他從來沒有回頭看過。
漼時宜的視線漸漸模糊,她看到一襲黑衣戰甲的周生辰就快要走出王府大門,看到他身後一衆戎裝弟子,他的背影在人羣中一如往常,挺拔,落寞。
就在周生辰的腳步快要踏出王府大門的時候,他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然後在漼時宜的視線中,回過頭來,精準無誤地看向藏書樓閣樓上的她。
漼時宜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動。
她微微張着嘴巴,忘了呼吸。
周生辰回眸看向她,淺淺一笑,然後轉過頭去,大踏步地跨出了大門。
漼時宜突然掩住了口,眼淚決堤。
王軍離開後,南辰王府又恢復了往日的安靜,一如從前那些周生辰不在的日子,卻又不盡相同,因爲府中還有王妃在。
“姑娘,三娘子今兒做了姑娘愛喫的,等姑娘回去一起用飯呢。”
成喜從王府另一頭回來,漼時宜正在藏書樓整理書卷。
“這兩日雪下得越來越大了,天冷得很,姑娘往這藏書樓來,該多穿些纔是。”成喜搓了搓手,抱起一旁的湯婆子,竟已冷了多時。
“明日多穿些,”漼時宜隨口應着,將手裏的東西整理好,“走吧。”
自從周生辰走了,阿爹阿孃怕她一個人寂寞,常常讓成喜叫她回去一起用飯,卻忘記了其實這麼多年在王府,她也都是這樣過來的。
一個人待在藏書樓,一個人整理藏書,一個人穿行在無人的王府,這種日子她早就習慣了。
此時唯一的不同,是她有了可以光明正大思念他的身份,在王府中收到任何關於周生辰在陣前的消息時,會當先報與王妃知曉。
漼時宜走出藏書樓,深吸了一口氣,夾雜着雪花的空氣涼涼的,沁人心脾。
“又快除夕了……”漼時宜輕嘆一聲。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成喜也道。
“楊邵回來了嗎?”
“還未,但是估摸着時間也快回來了。”
漼時宜點點頭,同成喜一同往李府那端去了。
陣前的消息不常來,周生辰離開兩個月,也只送過一封書信回來,戰局膠着,他無法分神,她明白。
這場戰事,那一世不曾出現過,歷史資料中也沒有記載。
柔然犯中原由來已久,在歷史資料中,可能不過是小小的一場發生過多少回的類似事件,沒有必要着墨記載,但是對於當下的百姓來說,這些歷史不屑記錄的戰爭,正在毀掉他們的家園,吞噬他們的生命。
關於六鎮,漼時宜那一世所知甚少,在現代時翻閱資料才知道一些,六鎮之亂叛亂規模太大,叛軍衆多,在北陳兵力實在不足以相抗之初,皇室確實曾經像柔然請援,柔然也確實發兵援助過,最後六鎮之亂終於平息,史料上便再無其他記載。
如今看來,柔然來犯並非無跡可尋,只怕歲貢一事也不過是個幌子,當年六鎮之亂柔然在介入之時已經開始對北陳虎視眈眈了。
這一場仗,怕是要打很久。
晚飯後,楊邵回來了,徑直來到漼時宜的房門口,低聲喚道:“姑娘。”
成喜立刻在漼時宜的眼神示意下開了門,楊邵的臉出現在門外,眉毛髮絲上落滿了雪。
“成喜,先帶楊邵去換洗一下,喫些東西。”漼時宜一見楊邵的模樣就知道他一路奔波馬不蹄停地直接來見她了。
“謝姑娘,”楊邵站在門前不肯走,“楊邵幸不辱命,姑娘讓查的事情查到了。”
“不急這一時,你先跟成喜去吧,我在書房等你。”漼時宜道。
“是。”楊邵這才乖乖地跟着成喜走了。
約莫小半個時辰,楊邵去而復返,漼時宜正在書房裏等着他。
楊邵進了門,第一句話便是:“姑娘神測,歲貢一事確實與太原王有關。”
漼時宜皺起了眉,示意楊邵繼續把話說完。
“柔然今年的歲貢並非沒有交付,而是在過境之後被劫了,使臣畏懼朝廷追責禍及三族當場自裁,餘下的人也各自逃命去了,”
“使臣不歸,歲貢被劫,此等大事朝廷竟然不知道?”漼時宜詫異道。
“朝廷得到的消息是,歲貢已經安全送到,使臣在歸都的途中染病身亡,朝廷還特地撫卹了使臣家眷。奇怪的是柔然那邊沒有收到歲貢,也一直沒有動靜。”
“雁門關是歲貢使臣隊伍的必經之路,此事北海王不知道,有些說不過去。”漼時宜道。
“北海王與太原王有姻親,金榮的女兒金貞兒,嫁給了北海王的獨子。”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漼時宜眼神一動,“金貞兒?”
“是,”楊邵點頭,“之所以查到這件事與太原王有關,還多虧了他這個女兒。歲貢一事北海王父子無論知情與否此時都已死無對證,而金貞兒在柔然破城的前一日離開了雁門郡,此事便透着蹊蹺。小人問了現在還太原軍中的同鄉,在使臣離開北陳入境柔然的時候,太原王曾祕密派了一隊人馬出了雁門關,後來便在屠城之前,將金貞兒帶了回來。”
釜底抽薪,借刀殺人,太原王劫走了歲貢,卻叫北海王父子當了替罪羔羊。
漼時宜將手中的熱茶放下,“歲貢的下落呢?”
“不知。”
金銀玉器,車馬牛羊,幾百輛車的歲貢,目標極大,不好隱藏,如果沒有被金榮的人帶回,便是藏在了什麼地方,又或者……確實送到了柔然手中。念此次處,漼時宜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
“消息可靠嗎?”漼時宜問道。
“回姑娘,小人在軍中多年,自有一些熟識的舊友,或因調職或因更改部曲去了不同的軍中,小人並非只打聽了其中一支,而是多方打聽之後,將信息重新拼湊咬合起來,才確信無誤的。”楊邵答道。
“好,辛苦你了。”漼時宜道。
“姑娘莫要這樣說,但凡姑娘吩咐,小人定當赴湯蹈火。”楊邵道。
楊邵走後,漼時宜提筆寫了一封信,將王府的守衛喚進來,遞了過去。
“務必讓人親手交到殿下手中。”
“是,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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