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三魂歸一 1
楚逸庭走後,蘇紅袖跟着楚軒回到了採花樓的後院。
這一回,因爲得到了楚逸庭的準信,他很快就會把她接走,蘇紅袖心中的鬱悶和煩躁一掃而空,難得地滿面笑容,看到每個人都是笑眯眯的,一臉的歡欣和雀躍。
回採花樓的時候,楚軒已經不復出門的時候那般輕鬆,顯得有幾分喫力,額頭也漸有汗珠滲出,看起來十分的痛苦。
楚逸庭說他在楚軒身上下了藥,楚軒會疼上個三五天,這樣楚軒就不會來找她麻煩了。
蘇紅袖藉機向楚逸庭老大一通抱怨,他不在,楚軒怎麼怎麼欺負她,差一點送她去死,甚至還強吻了她。
蘇紅袖本來是想讓楚逸庭替她出氣,好好教訓一頓楚軒的,可不知道爲什麼,楚逸庭聽了她的話,沉默良久,半晌,只低低地問了她一句:“他親你的時候,你有什麼樣的感覺?”
蘇紅袖立即大倒苦水,什麼討厭啦噁心啦,快要吐啦,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最後還滿面羞紅地挽住了楚逸庭的胳膊,撒嬌一樣對楚逸庭道:“我只喜歡你一個人親我。”
蘇紅袖本以爲楚逸庭聽到她這麼說,會高興的,或者他會暴跳如雷,衝過去把楚軒狠狠揍一頓,卻不料楚逸庭紋絲不動,由始至終都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
蘇紅袖從未見過楚逸庭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似乎有一些苦澀,又帶着濃濃的悲哀,更多的,則是不顧一切,如刀鋒般銳利而又冰冷的執念。
“是嗎?討厭,噁心,讓你想吐?這就是你對我的感覺?”
楚逸庭低着頭,似乎整個人都被濃到化不開的痛苦牢牢包圍,喃喃低語道。
蘇紅袖好生奇怪,她明明是在和他抱怨楚軒,並不是在說他啊?爲什麼楚逸庭的樣子,簡直就好象她罵了他一樣,那麼傷心,那麼的絕望?
蘇紅袖心中不解,小心翼翼去拉了拉楚逸庭的衣袖,不料楚逸庭使勁一拽,一下子就把衣袖從蘇紅袖粉白的小手裏抽了出來。
“再等我三天,三天之後,我帶你去大周。”
這便是楚逸庭離開之前,留給蘇紅袖的最後一句話。
送蘇紅袖回房之後,楚軒便滿腹心事地走了。
想起自己沒幾天就要離開這裏,蘇紅袖趕忙把新買的玉佩揣進懷中,跑進廚房給孫杰做了幾道拿手的小菜。
這次分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孫杰,也許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見。
想到這裏,蘇紅袖心裏難得的有了一絲淡淡的惆悵。
在廚房裏忙活了半天,蘇紅袖做了十幾樣拿手的小菜,都吩咐丫鬟們用托盤裝着,跟着她一塊兒來到了孫杰的住處。
走到院子外面的時候,剛巧看到孫杰正在院中整理園圃,他將敗謝的花收於布中,口中低吟着:“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
之後,又將地上的蚯蚓用小樹枝輕輕地放回花圃,神情溫柔而專注,見蘇紅袖來了,孫杰擡頭朝她和煦地一笑,蘇紅袖不知怎麼的,心裏猛然一陣悸動,對着孫杰一陣發呆。
孫杰迎上前來,看到蘇紅袖手中的飯菜,忙搬來桌子放在院中,之後又取來些餐具。
就座後,蘇紅袖客氣地說:“孫管事,我回來晚了,你一定喫過晚飯了,不過這些都是我的一片心意,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嚐嚐。”
孫杰遞給了蘇紅袖一雙碗筷,蘇紅袖把每樣菜都夾了一點,放進碗裏,把碗放到了孫杰面前。
孫杰愣了愣,似乎沒想到蘇紅袖會給他夾菜,臉上慢慢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孫杰接過了碗筷,開始低着頭慢慢品嚐,臉上盡是滿足之色。
蘇紅袖邊喫邊看着孫杰的反應,一不小心就喫到了嘴外邊,孫杰從懷裏掏出一條手帕遞給了她。
蘇紅袖擦完嘴,把臉一湊,問:“孫管事,我嘴上還有嗎?”
孫杰笑着搖搖頭,蘇紅袖繼續邊喫邊說:“不好意思,孫管事,我變成人還沒多久,還不怎麼會用筷子,讓你見笑了。”
此刻,蘇紅袖已經完全忘記了,孫杰並不知道她是隻狐狸。
聞言,孫杰微微一愕,擡起頭盯着蘇紅袖看了一會兒,不言不語,又開始低着頭夾菜。
“沒有關係,慢慢學就會了,夫人還有什麼不會的,可以來找在下,在下隨時可以教給夫人。”
說到這裏,孫杰臉上又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聲音極輕,吶吶地道:“夫人做的菜真好喫,若是孫某以後每天都能喫到就好了。”
看孫杰這副充滿期待的樣子,蘇紅袖心裏不禁有些難過。
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喜歡的人是楚逸庭,第二個覺得親切,打從心底裏願意和對方親近的,就是孫杰。
如今分別在即,總覺得心裏十分酸澀,隱隱似乎有幾分抽痛。
爲了緩解這悲涼的氛圍,蘇紅袖轉過頭,到處望了望,想找些話把話題岔開。
恰好,她一回頭就看到了孫杰養的鮮花,蘇紅袖挑了一簇淡黃色的花串,大咧咧地遞給孫杰:“孫管事,幫我插到後邊的髮髻正中間。”
孫杰先是猶豫了一下,隨即接過花串輕緩地別在蘇紅袖的髮髻中。
於近處蘇紅袖才聞到孫杰身上似乎也散發着一股熟悉而又淡雅的檀香,比楚逸庭身上的香味稍微輕一點,可聞起來卻一模一樣。
好奇怪,這個味道似乎不是薰香,而是天生的體香。
說起來,不光是楚逸庭和孫杰,楚軒身上也有一樣的香味。
楚軒身上的味道和楚逸庭一樣,還說得過去,畢竟他們本來就是兄弟,可孫杰身上的味道也和楚逸庭一樣,這就太奇怪了,孫杰姓孫,楚逸庭姓楚,兩個人八杆子打不着啊?
蘇紅袖心裏一陣迷糊,想了半天,實在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從懷裏把那塊鴛鴦戲水的玉佩掏了出來,捧到了孫杰面前:“孫管事,這……這個,我送給你!”
蘇紅袖支支吾吾,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孫杰一愕,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攥住了蘇紅袖的手腕,力道極其之大,讓蘇紅袖感覺手腕就要斷掉了似的。
蘇紅袖回頭一看,正見到一雙已被憤怒和嫉妒燒到失去理智的眼睛。
楚軒!
蘇紅袖心道不好!她雖然化身爲人沒有多久,不諳世事,可好歹也知道,鴛鴦戲水的玉佩是不可以隨隨便便送人的。
要不是孫杰救了她那麼多次,要不是這塊玉佩實在很有靈氣,可以替人擋災,蘇紅袖說什麼也不會買來這樣的玉佩送給孫杰。
這可怎麼辦纔好?如果向楚軒解釋,她買這塊玉佩送給孫杰,只是爲了感激他兩次的救命之恩,楚軒會信嗎?
連她自己都不信。
算了!他愛信不信,她喜歡買什麼,喜歡送給誰,都是她的自由,他管不着!
“放開我,你抓疼我了。”蘇紅袖死命想掙脫楚軒的手,卻把自己的手弄得更疼。
楚軒憤怒地看向孫杰,兇狠的目光彷彿要將孫杰撕成碎片,轉眼看到桌上一大堆的菜餚,隨即一腳將桌子踢翻。
蘇紅袖立刻火冒三丈,他憑什麼把她做給孫杰的菜踢翻了?爲了做這些菜,她可足足在廚房裏忙了一個半時辰。
見楚軒轉身就要出掌拍向孫杰,蘇紅袖一腔熱血地擋在孫杰身前,瞪着楚軒,大聲說道:“是我自作主張買來這塊玉佩送給孫管事的,以謝他的救命之恩。你有什麼意見麼?還有,我做的菜招你惹你啦?”
楚軒的眼眸已開始泛紅,牙齒格格直響,恨恨地說:“你可知你送給他的是一塊什麼玉佩?”
什麼玉佩?不就是一塊有靈氣,意義比較曖昧的鴛鴦戲水玉佩嗎?
雖然鴛鴦戲水玉佩通常都只用來做男女之間的定情信物,可,也規定說就不能買來送給朋友吧?
蘇紅袖看着楚軒,一臉迷茫地搖了搖頭。
楚軒疾言厲色地說:“在我們大梁,鴛鴦戲水的玉佩是男女之間互通情意的定情信物。若女方送給男方這樣的玉佩,就代表她有意將自己託付於對方!”
此刻,楚軒的憤怒已經無法剋制,手上不自覺地用力,直到蘇紅袖痛叫出聲,他才驚覺失態,愧疚一閃即逝,扭頭怒視孫杰。
孫杰不急不徐地說:“太子請息怒,先放開太子妃吧。太子妃纔剛剛化身爲人,還不懂我們人與人之間那些瑣碎的規矩。她送我這塊玉佩,無非是感激我救了她兩次,並沒有別的意思,太子勿要多想,全怪孫某驚愕之下,未及時阻止太子妃。”
孫杰說着,突然語氣一轉,看着楚軒,淡淡地道:“太子,您現下已然中毒,勿要如此激動,否則更難抑制毒性,武功恢復起來則需要更多時日。”言畢,微微低頭垂視地面。
蘇紅袖一愕,看着孫杰,心想,孫杰是怎麼知道楚逸庭對楚軒下了毒的?
看不出來呀!孫杰這傢伙,平時一副默不吭聲,不聲不響的樣子,心倒是出奇的細,眼睛也出奇地毒。
“孫管事,你這是威脅我嗎?”楚軒眼露殺機,迅猛地擡起手往孫杰的天靈蓋上拍去。
孫杰立即後退,撞破窗戶飛到了外面。
兩人在半空中你一掌我一拳,呼嘯生風,不一會兒,竟將後院連綿成羣的假山打得粉碎。
蘇紅袖着急壞了,她沒有想到,自己送給孫杰一塊玉佩,竟然會給孫杰惹來致命的殺機。
不由得又是擔心又是悔恨,追着半空中的兩人一路小跑,一邊跑一邊不停地驚呼:“別打了,你們下來!都是我不好還不成嗎?你們別再打了!”
兩人哪裏肯聽蘇紅袖的?依舊你來我往,噼裏啪啦,打得整個後院一片狼藉。
正鬥得你死活我,不可開交,突然,遠遠的,似乎有一陣淡淡的,熟悉的檀香朝着兩人爭鬥的方向飄了過來。
隨着這檀香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個模糊不清,仿若謫仙的白色身影。
一見到不遠處停留在半空中的那道白色身影,蘇紅袖心裏咯噔一下,彷彿被什麼東西定住了一樣,呆呆地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住了半空中那個白衣飄飄,俊逸非凡的男人。
與此同時,楚軒和孫杰也都注意到了停留在半空中的那個男人。
乍一見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楚軒不知爲何,整個胸腔就像要炸開來似的,眼前頓時一片鮮紅。
楚軒一語不發,放開被自己揪在手中的孫杰,身形拔地而起,就如同一隻振翅高飛的雄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那個白色身影猛撲了過去。
孫杰也是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呆呆地看着遠處那抹白影,突然間,腦袋疼得就像要裂開一樣。
一瞬間,千萬幀不停閃動的畫面如同雷電一般劈中了孫杰的腦袋,那些他曾經拼命試圖忘記的過去,蘇紅袖在酒樓裏毫不猶豫的拒絕他,甚至回到更久以前,久到他根本已經完全忘卻的從前,所有的場景如同走馬燈一般,一幅幅,一幀幀地閃現過了孫杰的腦海。
真是好可愛,好白,好柔軟,又好香的小狐狸。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被她深深迷住了,發誓非要得到她不可。
可惜小狐狸已經有了心上人,那便是天界最俊美,最飄逸,待人最溫和,脾氣最好的紫白金星。
她每天都和那個紫白金星膩在一起,他被他們倆親親我我的畫面折磨得幾乎瘋狂,終於,在小狐狸和紫白金星定親的當晚,他連闖九重天雷,衝進天庭把紫白金星撕成了粉碎。
天神震怒,對他降下了天譴,將他數千年,數萬年如一日地關押在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天牢。
天牢裏一片漆黑,沒有任何的聲音,沒有一絲的氣味。他看不見,聽不見,聞不到,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他還不想死,他想活下去,如果這一生註定得不到她,與其看着她慢慢將自己忘記,他寧可把她同樣撕成碎片,就像當初咬碎紫白金星,一口口,一塊塊地把她喫進肚子。
生,她只能屬於他,死,她也一定要做他的鬼!
可常年累月被關在密不透風的天牢裏,沒有光,沒有風,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活下去,變得那樣艱難。
爲了堅持下去,爲了不讓自己發瘋,他開始自己和自己說話,自己和自己爭執,自己來勸自己的架。
於是便有了楚軒,楚逸庭和孫杰。
楚軒是原本的他,是那個求之不得,逐漸陷入瘋狂的他自己。
楚逸庭則是他的第二個人格,從說話的語氣到身上的香味,完全模仿了蘇紅袖當初愛上的紫白金星。
因爲他的再三破壞,蘇紅袖根本未曾和紫白金星圓房。
只要得到她,不管用什麼方法,得到她,哪怕假扮成她喜歡的人,一旦得手,她的身體就再也無法接受第二個男人。
這是天庭的規矩。
一旦她再度和紫白金星在一起,一旦她同紫白金星做了他曾經對她做的事,她就會遭受天譴,全身爆裂而死。
因此他才從自己的第一個人格里分裂出了楚逸庭。
第一個人格雖然分裂出了第二個人格,卻對他恨之入骨,根本見不得他,沒看他一眼,都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片。
爲了緩解兩人之間的矛盾,爲了讓這場騙術最終能夠成功,又出現了第三個人,那便是孫杰。
“哈哈……哈哈哈哈!”
因爲回想起了那暗無天日的天牢,那永無止境的禁閉,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他說話,沒有任何人可以解開他心底瘋狂的執念,他硬生生把自己分割成了三個人,孫杰止不住仰天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他的睫毛一陣顫動,眼中不自覺就滲出了兩滴晶瑩的淚。
時日無多,輪迴已過。過不了多久,紫白金星就會復活。
他們必須趕在那之前變回同一個人。
他們必須趕在那之前,將紫白金星徹底毀滅。
眼看着楚軒凶神惡煞地朝着那抹白影撲了過去,蘇紅袖心中劇痛,一時情急,突然從丹田涌上一股急促的妖力。
蘇紅袖大喝一聲:“不要!住手,楚軒!”
跟着便似一道流星,衝楚軒的方向直撲了過去。
一切都發生的那樣迅速,蘇紅袖根本沒覺察到自己做了什麼,楚軒已經在她的掌風下橫飛了出去。
楚軒綻着鮮紅的雙眼,一臉悲憤地看着蘇紅袖,蘇紅袖則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一口鮮血從楚軒口中噴出,看得蘇紅袖是既心驚又心痛。
楚軒的眼神充滿驚訝與心碎的傷楚:“你竟然爲他傷了我?”!
“我……我……”蘇紅袖不知所措:“我不是故意的,我並不想傷你!”蘇紅袖趕忙走到楚軒身邊,想扶他起來,誰知楚軒擡手擋住,猛地一推,使她一個踉蹌撞到旁邊的樹上。
蘇紅袖一時有些發懵,隨即感到腦後很痛,伸手一摸,竟然滿手血跡!
楚軒和孫杰都大驚失色,都撲過來想扶她,可是孫杰往前跨了一步,卻又生生止步,楚軒則似乎又開始頭痛,單膝跪地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雖然兩人最終都並未上前,可卻同樣用心痛而又複雜的眼神朝蘇紅袖望了過來。
只是相比孫杰,楚軒於心疼之中又多了一分愧疚,似乎不敢看蘇紅袖,他最終避開了目光。
蘇紅袖生氣極了,只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未曾這樣委屈,忍不住抽抽嗒嗒,指着楚軒大聲喊道:“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
說完,她便掙扎着站起身,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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