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无情叹 作者:地黄丸 夜黑如墨。 南工分局二楼一间临时审讯室,刚从羁押地点被带過来的纪政忍受不了屋内的强光,抬手遮了下眼睛。這是個三十七八岁的男人,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算不上英俊,走路时腰身挺直,脚步沉稳厚重,他的额头很高很宽,眼睛不大,看人时总是微微一聚,在眉间拧成一個小小的川字。 齐舒在男人堆裡打滚纵横十余年,眼光毒辣几乎可以直指人心,可见到這個人,依然很容易从心底升上一种好感。 這個人,很奇怪! 看清房间裡坐着的两個人后,纪政沒有吃惊,也沒有多问,只是微笑着說:“来根烟好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如同铁器在坚硬的地面上划過,在寂静的房间裡颇为刺耳。 穆泽臣点点头,齐舒走過去递了一根烟,随着火机。纪政就着齐舒秀气的小手点着了烟,猛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赞道:“還是黄金至尊够劲,多谢了。”眼角的余光连看都沒看身边的曼妙佳人一下,似乎黑裙下两條玉石般晶莹的长腿是摆设一般。 不能再让纪政控制房间裡的氛围和谈话的节奏了!齐舒娇声說:“纪厂长,看你還是一副悠闲的样子,我也放了心,希望你過几日转到第一监狱裡,也能有這样的好心情。” 纪政笑着說:“我還沒认罪,检方要是真有证据,也不用偷偷摸摸的把我羁押在分局這裡了。” “是嗎?”齐舒一脸玩味的表情,“你进来一個星期,想必到现在還不清楚,究竟身上背了多大的案子吧?” 穆泽臣挥挥手,齐舒心领神会的从桌上拿了一叠材料交给纪政,纪政只是随手翻看了几页,从进门以来一直镇定自若的国字脸看不到任何变化。要不是齐舒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還真不容易察觉到那一刹那的剧烈收缩。 好一会,纪政终于放下纸,主动问出了這句话:“這位是谁?” 从进屋开始,纪政一眼就看出這两人并不是检察院和公安局的人,所以他不急不躁,连对方是谁都不问,力求在接下来的谈话裡掌握主动权。不想人家根本沒兴趣跟你兜圈子,直接把东西扔出来,只一下,就逼得他开始低头。 公检法那一套,齐舒很熟悉,纪政抓进来一周,沒有人通风报信,被检方先恐吓后诱供,肯定现在還不知道内幕,心中忐忑患得患失那是必然,在如此情况下還能强作镇定,让阅人无数的齐舒也起了几分兴趣。 “穆泽臣。”齐舒娇媚绵软的声音让纪政拿烟的手轻轻一颤,本来是极微小的动作,不料长长的烟灰顿时落了一身。他也不去擦拭,笑着重复了一句:“明华穆泽臣?” 穆泽臣微笑着沒有回答,齐舒伸手在纪政的裤子上弹了几下,拂去烟灰,娇笑道:“当然是明华啊,青州有几個穆泽臣?” 烟灰落在大腿根部,齐舒柔若无骨的纤手恰到好处的从边上滑過,似有意若无心,那种清纯中带点浪荡的感觉,最能让男人迷醉。被材料震散了心神的纪政却硬是扛過這一下挑逗,心头猛的一跳,却镇定自若的說:“有劳了……”他在刚才的以势压人中失了先手,此刻自然要不动声色的扳回一城。 齐舒发出一阵清澈的笑声,摇曳着腰身拿着材料回去坐下,双腿交叠的姿势,很让人有扒开来一探裙底的冲动。穆泽臣见她這样還沒攻破纪政的心理防线,心中却是一笑,這個男人倒也沉的住气。 “纪厂长,你是文化人,知道五十余万的金额,仅按贪污受贿罪要判多少年嗎?” 纪政静静的說:“這都是诬陷……” 齐舒摇着手裡的材料,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柔声道:“纪厂长,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怕跟你說的明白。别跟我說诬陷不诬陷的胡话,光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证据链已经基本完善,就算拿不到你的口供,检方照样可以提起公诉。你也是在青州混了多年的人物,有句话总听過吧‘大老爷是青州的君王’,有人铁了心要整你,就凭你一句诬陷,能起什么用?” 纪政沉吟一下,說:“元大柱?就凭他也能請的动穆总?” 齐舒拍拍手,裡面套间的房门被推开,一個人走了出来,圆头大耳,脑满肠肥,正是青化厂现任厂长元大柱。 深知穆泽臣能量的纪政,对在這裡见到元大柱并不感到惊讶,国字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道:“元厂长,一周不见,您還是红光满面,是不是有什么好处关照兄弟啊?” 元大柱见他已经是這样的局面,還是這副欠揍的样子,阴森的說:“看来還是蛮大的火气嘛,穆总,要不咱们過几天再来?” 齐舒站起来,拉着元大柱坐下,娇笑道:“元厂长消消气,纪厂长你先别冲动。谁是谁非,一会就能见分晓。” 元大柱冷笑道:“纪厂长,半個月前在食客来三楼包间請客吃饭的人是你吧?那次你跟晓波商量了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吉人自有天相,要不是何晓波偷偷找我揭发,我還真沒想到,你平日裡点头哈腰一副孙子样,背后却往死裡下黑手,真是有一套啊,啊?” 听到何晓波這個名字,饶是纪政从进门到现在如何言笑如常,也被這一下打击的脸上发木。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十几年的好兄弟,同样在青化厂备受排挤的何晓波,竟然会出卖他? 但他還是云淡风轻的說:“哦,原来是他,庶子不足与谋,倒是让元厂长见笑了。” 听到這话,元大柱气的几乎吐血,指着他狠狠的說:“好,好,好骨气!”他话风一转,先对穆泽臣笑了笑,转過头时脸上的肥肉已经挤在一起,让人說不出的恶心:“穆总也在,我也不怕给你說句明白话,哪怕你一毛钱沒拿,這次老子也能让你蹲死二十年!” 元大柱在青化厂号称美酒喝光,美食吃過,美女上光,人送雅号元三光,在私下广为流传,如纪政這等高层方能深知此人那见不得光的第四光:不从者铲光! 二十年!连過场都沒走的情况下元大柱如此信誓旦旦,便可知现在這恨透了纪政的三光厂长有如何手段,平时又是如何酷烈才在青化厂一手遮天! 正在气氛剑拔弩张时,穆泽臣摆摆断元大柱的话,齐舒走過来拉住元胖子的胳臂娇声道:“元厂长咱们去裡面,让我给您沏壶茶,尝尝小妹的手艺。” 元大柱知道這個女人别看妩媚入骨,自己是想也别想碰上一碰,但能近距离說說话调笑几句也是好的,连忙說:“好,好,齐小姐茶艺精湛,全青州谁不知道,老元今個有口福了。” 看着两人关上门,穆泽臣站起来走到纪政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到刚刚为止,他都懒得和纪政說话,一切交给齐舒做主。要不是顾文远非要让那個女孩亲口說出跟他,有多少简单的法子解决問題?现在齐舒跟元胖子一白脸一黑脸,却仍然不能让纪政低头,還得要自己来跟這样的小人物磨嘴皮子,真是浪费時間! 别說有几分养气功夫,在顾时同身边呆了十余年,见過了多少英雄豪杰?像纪政這样自以为不凡的市井人物,永远都是权势的傀儡,上不了台面! “纪厂长,现在你有两個選擇,一是我掉头就走,你跟元大柱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相信我,除了我现在青州沒有任何人能够帮你,元大柱恨透了你,這二十年的苦窑是蹲定了。我穆泽臣說话算话,說二十年绝对就是二十年。而另一條路,就是由我担保,你跟元厂长冰释前嫌,大家各退一步。然后我捞你出来,但青化厂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纪厂长,你选那一條?” 纪政知道与虎谋皮不会有什么好果子,但此时此刻他也实在想不到穆泽臣会看上自己什么?苦笑道:“我還有得选嗎?穆总不妨先开出條件听听看……” 穆泽臣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后放缓了语气:“提出條件之前,我不妨帮你想一下拒绝的后果。你名誉扫地自不用提,前途什么的更是不要再想。我听說你有個很漂亮的妻子,不知她是能等你二十年呢,還是在心灰意冷下投入别人的怀抱?尤其是你漂亮可爱的女儿,也不知能不能忍受被朋友看不起,被社会歧视的生活?還有那個出卖你的何晓波,难道你就看着他在外面逍遥快活?” 不得不說,穆泽臣的蛊惑力一点不比齐舒来的差,纪政沉默良久,开口說道:“你說,任何條件我都可以答应!” 有决断,有心计,如同一條毒蛇吐信,时刻环伺在旁,這种冷不防插人一刀却仿佛无事,身陷囹圄四面楚歌却镇定自若的人物连穆泽臣也略微有点不自在。心裡一瞬间就拿定主意,就算要捞此人出来,也不能给他任何一飞冲天的机会。 穆泽臣表情丝毫不变,笑道:“其实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