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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

作者:未知
那丁婆子本就和鲁婆婆有仇,這下得了鸡毛令箭,屁颠屁颠的就去寻同行的小管事,却是添油加醋,把夫人的话夸大了好几分。 小管事虽不欲惹事,但碍于夫人有命,只好第二天,早起用過饭就去打听住在那院子裡的人物。 谁知道却已迟了一步,住在那院子裡的客人,一大早就退了店,赶路去了。 那夫人原本就沒心思去理這鸡毛蒜皮之事,听了只道這伙人倒是精乖便罢,丁婆子却是暗自咬牙切齿,鲁小兰那死对头跑了,這回却沒能收拾了她,算她好狗运! 却转念一想,当初自己被休,在娘家呆得受气,兄弟媳妇们各個都打算拿她当偏宜老妈子用,還想把她卖去穷山沟裡给三四個连草房都沒有的老光棍汉当共妻! 啍!還好老娘识得的人面广,知道城裡富贵人家封家在招人手,麻利地自卖自身,从烧火婆子做起,中间搭上了几個管事,這才交了好运,得以去了姑娘的院子裡做养娘。 姑娘嫁进了京中的富贵人家,虽是做妾,可肚皮争气,生了一儿一女,也极得老爷喜歡,比起大房来不差什么! 如今夫人娘家封老太爷做寿,夫人不远千裡带了两车礼来,這可不是难得的体面? 就连自己,也能跟着衣锦還乡……到时候,咱就穿戴起来,带上两個小丫头往娘家村裡那么一走,看那几個瞎了狗眼的弟媳妇還不赶紧扑上来舔咱的脚丫子? 丁婆子的娘家也在牛头山周边,是個名为杨树洼的小村,不過三四十户人家,各姓杂居,人心自然比不上魏庄那般齐,是以村裡的大路小道坑坑洼洼,脏污遍地,不知哪辈人起的村庙长年失修,房顶无瓦,快长出了大树,眼瞧着不定哪曰风吹大了,就塌成一堆瓦砾了…… 周边的村庄,說起杨树洼,都禁不住要发出切的轻蔑声。 可人家杨树洼村裡的人還觉得自己村不歪呢。 咱村不就穷点破点么? 比起两座深山背后的圪梁村,咱村好歹一個汉子還能娶一個媳妇呢。那圪梁村,可是兄弟好几個才能攒钱买個女人,就這女人们也不爱呆在那村,得了空就往外逃的! 再一個,比起山脚下那魏庄来,咱村好歹家家户户都有养活下来的娃咧! 那魏庄,這些年,就和中了邪一样,人丁越来越不旺,尤其是這十年,连個十岁以下的娃子都沒得一個,照這般下去,早晚都得绝户! 村子弄得再干净好看,又有個鸟用? “這大孝有三,无后为大,先头那些年,他们老魏庄的人看咱们村的人都瞧不上眼,呵呵,如今么,他们哪裡還抬得起头来?” “可不就是哩,如今也就是他们還有几分家底,出得出彩礼,就這,好人家的闺女都不大乐意嫁到魏庄去,去了也生不出娃来,那咋算话哩?” 两個六七十岁的老汉,身上裹着开了花的破袄子,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口沫横飞的侃着,混浊的老眼裡闪着幸灾乐祸,仿佛将魏庄人的不幸运多渲染上几遍,就能令自己那缺衣少穿的日子更快活似的。 “两位大爷,跟您打听個人家,這村裡有個人家姓丁的,您二老可晓得?” 突兀的声音在老汉们身后响起来,老汉们有些迟疑地转過身去,正好瞧着一個年轻人,正从村口那條坑洼路上走過来。 這年轻人看着约莫二十来岁,浓眉大眼,微黑的脸膛子,個头不高倒是挺结实,膀大腰圆的,是個能下力气的壮丁…… 老汉们相互看了眼,慢吞吞地打量着年轻人,仿佛在估摸着這来人的身份。 唔,一身粗布灰衣裳,虽打了俩补丁,可是看着就挺厚实,应该是日子過得去的人家。 坐得离年轻人更近些的老汉歪了歪脖子,终于开口问道,“后生,你是从哪儿来的?咱村裡是有姓丁的,你是他们家啥人咧?” 沒见過這老丁家還有這么一個亲戚啊?這小后生看着是挺精神的,就是不知道成亲了沒?家裡可還有個嫁不出去的麻子闺女哩! 年轻人从宽大的旧棉袄袖子裡掏出一把芝麻糖来,那糖都冻得硬硬的,跟小石子一般,朝老汉们面前让着,“大爷,尝尝這糖……咱是从镇上来的,替丁家送信的……” 老汉们略扭捏了下就将那把糖给接了過去,一個分了四五個,只舍得往嘴裡放一個含着,余下的都要带回去哄小孙子哩,他们可都是有孙子的,才不似那老魏庄…… “哦,哦,是送信啊,他们家就在东头第三家,门口有個石碾子的就是!” 吃人嘴短,老汉们瞬间点亮了指路的热情。 要不然,那丁家一窝子穷鬼赖汉,哪個稀得招上他们的边儿啊! 年轻人道了谢,转身轻快地往丁家走了,神色间装做沒有看见俩老汉身边的粪堆。 在粪堆边上聊大天,您二老這口味…… 丁家的院子也不小,這穷山沟子的,最不缺的就是地方。 院子边上,堪堪用几根歪歪扭扭的细木头扎成了篱笆,一溜土坯房大约有六七间,院子裡头也跟外头的村土路差不多,坑坑洼洼,粪水随处可见,几個泥猴子般的小娃子追着一只秃毛鸡跑,嘴裡還嚷着乱七八糟意议不明的词儿。 等发现了站在院子外的年轻人时,小娃子们停下来,瞪着這個陌生人。 那個年纪最大,看上去有七八岁的男娃子大声地嚷着,“你是谁?” 年轻人目光闪了闪,“你们家大人呢?” 男娃子的眼睛却已是尖利地发现了年轻人鼓鼓的袖口,显然那裡头藏着什么,便很是精明地指了指,“你给咱好东西,就告诉你!” 年轻人,“……” 默默地取了两粒糖上贡,院子裡的的小娃子们瞬间就跟开了锅似的,争先恐后地扑過来。 “我也要,我也要!” “爬开,该轮到我了!” “哇~奶……” 被推到一边沒占据有利地形的四五岁小娃,顿时决定场外求助,咚地滚倒在地,扯开嗓子大嚎了起来。 “吵吵啥呢!鸡娃乱叫的,三狗四狗你们就不知道让着弟弟?” 那土坏房的破布帘子一掀,就冲出来一個胖大妇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嗓门一出就把院子裡娃们乱叫乱哭声给盖住了。 那胖大妇人一出来就瞧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年轻人,也看了几個娃的手裡拿的是糖,吊稍眼角抽了抽,快速地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番,却是沒甚好气地问道,“你這后生,怎么站到咱家院门口了?可别是拍花子的吧?” 年轻人心中默默。 就這几個满是鼻涕鸡粪的泥猴,送给拍花子的都沒人要好吧? “這位大娘,是這么回事……” 這年轻人赶紧把手裡最后的糖给分完,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這年轻人是在离這儿百裡地的渡口镇的一家商行扛活,他有個同伴,从小就给人卖了,买他的那家人沒儿子,就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一般的养活,不過那家人是奴籍,因此他那同伴虽不缺衣少食,却也是从小就是奴仆,如今那家老两口年纪大了已然過世,那位同伴也被转买给了商行的老板当下人,如今同伴在商行裡的活计重,活生生的累病了,就想起当初他养父母說過他是从牛头山下的杨树洼裡买来的。 他如今沒了养父母,也沒娶亲,一個人孤孤单单的好不栖惶,就想让同伴帮着往亲生父母這裡捎個信,看看能不能认回這门亲…… 年轻人边說边揣磨着這位胖大妇人,度其年纪,想来也有五十来岁,那么估计她就是…… “认亲啊……” 那胖大妇人被這突然而来的信息给惊着了,一时半会儿的還沒琢磨過劲儿来。 二十几年前,她家可不是送出去過娃子? 心裡又翻覆掂量着,认了好還是不认好? “来来,小伙子,坐下慢慢說……” 胖妇人眼珠子一转悠,刻薄相的老脸上顿时挤出笑容来,拉着年轻人往院裡略干净些的石台子坐,又将围上来還想摸摸看有沒有糖的小娃子们轰开,“快去叫你爹回来,就說家裡来客人了!” 自家老大跟儿媳妇,那都不是省心的材料!虽是這时冬闲,活计不多,可這从早到晚不着家,把几個猴崽子都留给老娘一個,可不是不孝! “那,那孩子叫個啥,姓個啥,在东家那儿,可学了什么手艺沒有?如今是得了啥病?請了大夫瞧過沒,這回托你带信,可是辛苦了……嗯,就沒捎個啥信物的回来?” 她自己心裡也晓得,当初送走的时候也就是包了几块破布,哪来的什么狗屁信物,這般說不過是想看看,那便宜儿子可让這送信人捎了什么东西回来沒?可莫要让這人给贪了去! “得的是肺上病,总是咳,做不了重活计,他倒是也攒了几两月钱……” 胖妇人两眼顿时放光。 只听年轻人又接着道,“只可惜看病都给用了,還借了同伴们些饥荒……” 胖妇人冷脸瞬间往下一落,“那他让你跟咱们說個啥?” 這是又多了個讨债鬼上门来啦? 年轻人有些忐忑地道,“就,就是那個……水生也怪可怜的,主家也不想要他了,說是只要有人愿意留他,连赎身子银子都不要……大娘你看,要不你家派個人跟去,接……” “我呸!” 胖妇人变脸如变天,照着年轻人就是一唾,饶是年轻人躲得快,也還是受到了波及。 “接個痨病鬼回来祸祸俺们全家啊!快滚!赶紧给我滚!老娘家裡可就俩儿子,沒有你說的什么水生火生……” 不情不愿被叫回来的汉子,满身酒气,脖子通红,嘴裡骂骂咧咧地,脚下有些不大平稳地进了自家那篱笆门,“娘你喊我做啥?啥客人?在哪儿呢?” 胖妇人瞥了他一眼,“你回来晚了,被老娘撵走了!” 娘俩正說着话,就见儿媳妇也回来了,两眼贼光闪闪。 “娘,客人呢?是哪一头的客啊?可要去割肉打酒?娘给几個大钱,我去买回来!” 胖妇人瞪着眼呸了声,骂道,“花钱你倒是勤快!還想吃肉?做梦去吧!” 娘几個吵吵嚷嚷着,這才将整個事情的经過說了個大概。 汉子一拍大腿,恍然,“怪道我方才进门的时候,瞅见一個眼生的往村外走咧,原来就是那個来送口信的!” 又懊恼地嘟哝,“我這小兄弟也是個沒出息的,那都去了外头见過大世面了,還沒攒几個家底儿,也好意思回来认亲!” 那媳妇子也撇撇嘴,“就攒了几個大钱也不能认,听說那肺上头的痨病压根治不好,還過人,要是真认了,咱這一家子都给過了可咋办?” 杨树洼的人家,生娃生的多,可病沒的也多,当初自家婆婆不是生了七個娃? 除了那個落生沒几天就弄走的,其他六個,一场风寒下来,就倒了仨,到末了,也不過就剩下俩大姑子和自己男人罢了! 胖妇人不爽地瞪了儿媳妇一眼,“行了,管住你那屁股嘴,甭啥都向外嗐别别,今儿這人就当沒来過!” 自己不认儿子倒也罢了,让儿媳妇這么說那可不行! 這家人在院子裡磨嘴皮子之时,那年轻人已是走出了村外,回身望了望村口那棵大树,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幸好…… 林兴镇,位于大陈朝北边的一個小镇,是晋安王太和城的管辖属地。 這座小镇靠近太芒山,那太芒山是大陈朝第一高山,茫茫群山,层层叠叠,那大山的最深处覆盖着森林,古木参天,罕无人迹,自古代以来,就留下了不少传說故事。 而這林兴镇,也是因为靠近太芒山而得名,虽然交通不算便利,但有住在太芒山外围的乡民和猎户弄来山珍野味送到镇上,而外地的行商又收购這些货品贩到外地,获利颇丰,是以這林兴镇也就渐渐兴旺起来,住户商户越来越多,外围也建起了城墙,看着跟一座小城也差不多了。 时值午后,平日裡都算热闹的小镇街道,此时却只有少少的几個行人,還是脚步匆匆,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似的。而大多数的店铺,都是冷冷清清,還有不少铺子,索性就关门闭户,挂起了歇业的牌子。 忽然一阵马蹄疾驰,声势如急雨奔雷,由远而近,自小镇的北门而来。 一群武者骑在高头大马上进了城,他们的马背后头,都堆放着不少带血的猎物,都是凶猛的野兽,如豺狼虎豹黑熊之类,当然了有些個头過大的猎物,這些武者都是只切了值钱的部分带的,比如熊只取掌和胆,虎只取皮和骨,那些豺狼豹,就随意一捆,就算掉在了地上都懒得俯身去拾。 街道上住户们纷纷将自家窗户打开一條缝儿,朝外张望着。 有幼童稚嫰地问道,“娘,娘,這些叔叔是把前些天来咱们城裡的那些坏豹子都给打死了么?” 那幼童的娘答道,“正是呢,這些叔叔是晋安王爷带着的卫队,你瞧,那坐在当中的那位长胡子贵人,就是晋安王爷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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