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交困 作者:月流尘 正文卷 正文卷 “自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放過”,徐文韬咬紧牙,从嘴裡挤出這一句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忙道:“当然,你在我心裡是最特别的,旁人的說法我从不在意。” 林紫苏脸上掠過一道玩味的神情,說道“听說,长公主殿下并不看好我,你有把握說服令堂嗎?” “這是我的事,谁也不能干预”,徐文韬听到這裡,看着林紫苏的目光变的热切起来,道:“今日只问你愿不愿意,若是你对我也是如此,咱们一起私奔便是!” 私奔?林紫苏哑然失笑,一时倒分不清徐文韬說的這是真心话,還是又在戏弄自己。实在沒想到,上一世满朝文武口中的那個冷血霸王,百姓闻之色变的纨绔子弟,竟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 “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主意?徐文韬,你知不知道私奔意味着什么?”她前世裡也算是见惯了风雨,知晓世间礼法的无情,对男子来說,私奔等于是弃家弃祖,而对女子来說,一旦背上了私奔的名声,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林紫苏勃然变色,厉声道:“私奔意味着以后你就成了无族无家之人,为這個世道所不容,你目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家中的父母家人,将受到世人的耻笑!”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只能依靠家裡出人头地,那還算得上男人嗎?我徐文韬既舍得眼下的地位,日后也必会为你挣回這些东西!” 听了林紫苏的话,徐文韬有些激动,接着道:“至于别人耻笑又如何,古往今来,吴起、孙膑、韩信這些英雄,未成名前哪個不是受尽白眼,日后建立了不世功业,又有谁敢嘲笑?” 徐文韬這番慷慨激昂的话非但沒有打动林紫苏,反而让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還好她是重活一世的人,要是一個寻常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听了徐文韬的這一番胡话,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样子。 林紫苏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摇头道:“徐二公子,你有這番志气很是难得,但你命定的那個人不是我,你有更广阔的前程,我也断然不会因为你的几句空话弃家人而不顾。你们這帮人都一样,从来都是只为了自己高兴,你靠着长公主府在京中肆无忌惮,却沒想過给他人带了多少麻烦;你口口声声說心悦于我,却从沒考虑過我的想法,徐文韬,說实话,我瞧不上你们。” 林紫苏這一番话丝毫沒有留情面,徐文韬脸色渐渐变白,又逐渐变成铁青,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出生于永安长公主的府上,自小生活顺遂,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因为地位特殊,一群玩伴裡也沒人敢得罪他,因此养成了强凶霸道的性子。 哪知在這件事上面,他却是屡屡受挫,一向对他予求予给的母亲不再纵容,林紫苏也对他不假辞色,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他曾派人调查過林紫苏,不仅知道林紫苏日常的举动,林紫苏在百花宴上的表现,在流寇面前临危不惧,更让徐文韬深深觉得這位林大小姐与众不同。 他一向自视甚高,万万沒想到,一开始的一句戏言竟当成了真,为了在林紫苏面前显摆自己,几個月以来,他一改往日纨绔的作风,竟越来越有少年英雄的风范。 徐文韬以为,他为林紫苏付出了很多。 然而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自遇到林紫苏后做出的改变,林紫苏完全不知。他所做的這一切,林紫苏也并不关心。 当听到林紫苏說瞧不起自己的时候,徐文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吼。他瞪了林紫苏良久,忽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涩声道:“林大姑娘,是我唐突了。” 眼看着林紫苏的身影出了裡间,徐文韬仍是有些不甘心,他重重地将手掌拍在身侧的墙壁上,大喊道:“林紫苏,是不是因为我是個纨绔子弟,你才瞧不上我?” 林紫苏身子一顿,沒有回首,只淡淡回了一句“也许吧”,便走到了外间。她若无其事地同梁婉怡說道:“怡姐姐,我們走吧。” 梁婉怡指了指裡间,小声问道:“徐二公子怎么了?”林紫苏微笑道:“有件事他還沒想通,過一段時間或许就好了。” 两人沒有在状元楼裡耽误太长的時間,出去后就坐上了梁家的马车。当着徐文韬的面把话挑明,林紫苏心中有些畅快,這個徐文韬是個心气高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纠缠着她了。 不過与她同行的梁婉怡是一脸沉闷,自两人认识以来,林紫苏還从未见她有過這种表情,于是试探着问道:“怡姐姐,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梁婉怡强撑出一丝笑颜,說道:“沒事儿,应该是昨晚沒睡好,這会儿有些精神不济。”林紫苏有些担心,送了梁婉怡回家后,才坐着梁家的马车回了康宁伯府。 林紫苏沒有把流言放在心上,但康宁伯府却是如天塌下来一般。林紫苏刚回到康宁伯府,就被叫到了前院,一进花厅,见林远志坐在上首唉声叹气,毕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一边哭還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 林紫苏见了父亲和母亲的神情,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而起。她拍了拍毕氏的手,平声說道:“娘,你不必惊慌,不過是些无聊人传出的无聊话罢了,女儿并不在意。” 毕氏怕流言一事影响林紫苏的心境,本還想瞒着她,见女儿毫无芥蒂地提起此事,心裡宽了一分,林远志长叹了口气道:“大姐儿,這次爹爹连累你了!” 林远志說起缘由,他自升任营缮司郎中后,正遇上三年一度的皇宫修缮,宫廷缮修以往是内廷营造司负责张罗的,然而内阁以“度支皆应出于六部”为由,将差事派到了工部的头上。 前两日,营造司的司正陈琅和司副王子衡在长宁宫中督察工期,不料长宁宫的偏殿突然失火,将两人围困在殿内。多亏随行的太监机警,陈琅只是受了些惊吓,王子衡却被烧的浑身是伤。 陈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公公的干儿子,林远志這两天听到些风声,說是曹公公怀疑朝中有人对皇帝不满,在长宁宫中故意纵火,于是向内阁讨要說法,要求刑部和大理寺严查。 若是皇帝追究起来,工部自然是首当其冲,林远志這個新上任的工部营缮司郎中也难逃责任。 司礼监权倾朝野,提起司礼监曹公公的大名,天下更是无人不晓,毕氏還沒等林远志說完,颤声问道:“這么說,咱家的這些流言都是司礼监散播的?” 林远志苦笑道:“若是由司礼监出手,這会儿就抄家了,哪還有咱们推敲的空儿?這般迂回曲折,倒像是哪個势利小人,为了讨好司礼监暗地裡做的。” 林紫苏想了想,正色道:“爹爹您多虑了,如今您领的是闲散差事,朝中也无背景,若是想算计您,完全可以揪着内宫失火来借题发挥,沒必要算计到女儿身上。” “女儿觉得,散播流言的人似乎并沒有太大的恶意。”林紫苏咬了咬嘴唇,转而笑道:“我刚从状元楼回来,那边已经将我的事编成了话本子。” 毕氏一脸惊恐的看着林紫苏的笑脸,她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被刺激的失心疯了,先是被人传出了风言,這還被编成了话本子,那岂不是要闹的人尽皆知? “若是不怀好意的人,想败坏女儿的名声,无非是两处,要么私德有亏,要么品行不端”,林紫苏接着說道:“女儿仔细听了话本的故事,发觉不论是在传言還是话本裡,女儿的名声沒怎么少,反倒成了惩奸除恶的女侠。” 听了林紫苏的话,林远志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京中關於林紫苏的风言来自于小人的报复,最终的目的,還是在官场之上让自己身败名裂,却沒想到這事情与他想象中的千差万别,那之前心中所想到的应对之策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思索了片刻,问道:“如此說来,這只是一场恶作剧?” 当着父母的面,林紫苏详细說了自己与敦王、梁铭泰遭遇的前因后果,把自己和梁婉怡分析的想法也同林远志說了,又怕父母生了无谓的担心,末了安慰道:“爹,娘,你们不必担心女儿,左右女儿年纪還小着呢,不急着嫁人。倒是爹爹要当心了,女儿听說那司礼监的曹公公一向睚眦必报,我担心他揪着這個事情不放。” 前世裡贵为皇后总领后宫,林紫苏对曹守礼這個骄横跋扈的大太监相当熟悉。在前世裡,自谢曜继位后皇权旁落,曹守礼借着手中掌着京营和京卫,先是排除异己,进而专断国政,莫說群臣不敢与其冲突,就连谢曜這個皇帝也要给他面子。 這一世正兴帝還在世,想必曹守礼不敢太過猖狂,但有了這么好的一個机会,曹守礼必会借机压制内阁六部,扩大自己的权柄。 林远志接着林紫苏的话說道:“我朝立国以来,内廷各衙门皆由司礼监节制,内侍借采购之名大肆贪腐已然成风,每次内宫修缮贪掉的银子起码上百万两。此次内阁插手内宫修缮,本意是要借此挤占司礼监的权力,只是万万沒想到,曹守礼将计就计,這一把火反而让内阁难办了。”他苦笑着說道:“都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這個五品小官,哪裡入得了曹守礼的眼?” “爹爹的意思是,這把火是司礼监故意而为之?” “陈琅进了宫殿不到半刻钟,火就烧了起来,哪有這么巧的?依我看,這把火就算不是司礼监有意放的,也与陈琅脱不开关系。”林远志端起手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茶,叹道:“朝事无非就是党同伐异,便己肥家罢了,为父无党无私,若是真论到我這裡,我担着就是。” “爹爹既然心裡有数,何不上個請罪的奏章?”林紫苏嘴角弯起,轻声說道。 林远志沉思片刻,双眼一亮,问道:“請罪?” “爹爹是皇上亲拔简任,旁人就算想动您,也得考虑皇上的圣名,须给您罗织一個像样的罪名才行。与其等着旁人把罪名安在您头上,倒不如找一個合适的罪名主动請罪,到时候既不让皇上为难,也好堵住旁人的嘴。” 林远志顿时醍醐灌顶,心中一阵欣慰,沒想到女儿小小年纪,在朝政上面有如此独到的见解,但转念想到附体一事,又有些惊疑不定。 毕氏却有些不乐意,明明林紫苏的名声是头等大事,說着說着就变成了父女两人商议起朝政。她不关心朝中的事情,从两人的话语中只听出了一层意思——林家既沒得罪司礼监,也沒有得罪皇帝,那就无甚大事,当下又把话题转到了林紫苏身上,說道:“老爷,咱家的闺女给你出了個好主意,你是沒后顾之忧了,可她的名声该怎么挽回?” 一家三口聊了一個多时辰,终究沒聊出個所以然,直到申时末林问荆从府学下了学,便上了饭菜用膳。 林问荆在京兆府学就读了三年有余,同窗们都沒想到一個伯府的公子,会纡尊降贵在府学入学,只以为他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加上林问荆性子又好,平时闲谈也沒避着他。 這两日關於林紫苏的流言传的满城风雨,林问荆在课余听到了不少,他在饭间打量着父母和妹妹,本想提一下此事,却见這三人似有默契一般,皆是静静的吃着饭菜。 他本就是個憋不住的性子,白日听到的传言让他如鲠在喉,等饭后下人们收拾完退了出去之后,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今日,我听到了不少流言……” 他话說了一半,林远志就打断了他的說话:“荆哥儿,让你去府学,是让你读圣贤书的,可不是去听闲话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都学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