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轻薄 作者:月流尘 正文卷 正文卷 因大夫交代了不宜颠簸,林紫苏就留在了庄子上“养病”。林问荆也想留在庄子裡,被毕氏以“学业为重”为由强行带了回去。 沒了林问荆的聒噪,林紫苏乐得耳根清净,接下来的几日裡,除了吃饭喝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躺在床上梳理着两世的记忆。 原身经历虽浅,但博览群书,小脑瓜裡记了大量的东西,加上方清颜上一世的记忆,几日裡林紫苏的脑子似是要胀满了一般,后脑隐隐胀痛。 這日天气晴好,林紫苏带着婢女琥珀出庄透气。风和天暖,庄外东南角的一大片杏林竟提早绽放,粉白色的杏花开满枝头,如同灿烂的云霞。沿着驿道漫步杏林之侧,碧空如洗,东风徐徐,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林紫苏不由得痴了。 记忆停留在一处楼阁上,不时有归燕从窗口掠過,窗外正是一片杏花林,一女子在窗前凝神作画,风姿绰约,蓦地裡回头,望着身后那個丰神俊逸的男子,眼神裡饱含了柔情蜜意,這是方清颜的记忆。 思量时心中又转過另一幅画面,杏花丛中,一個四五岁的小男孩眼上蒙着纱布,与一個二十多岁的妇人嬉戏,一個三岁多的小女孩站在一旁拍手笑着,這是林紫苏幼时的记忆。 两世的记忆交织,恍然间如同梦幻泡影,林紫苏沉醉当中,难以自拔。然而沒等她把這個梦做完,不远处的驿道上就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将林紫苏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她凝神望去,那一行人有十多人,想来也是被這片杏花林吸引,正在不远处驻马赏花。 此时正值初春,尚未到农忙时节,庄子周围的田地裡几无人烟,林紫苏主仆二人装饰虽然简单,但与周遭的萧瑟格格不入,立在路旁甚是扎眼。那一行人显然也看到了林紫苏,为首的几人指着林紫苏主仆交头接耳了一番,便有一人勒马徐行至林紫苏近前。 林紫苏见来人约莫有十五六岁,身着一身紫色锦袍,相貌虽不算英俊,气度倒是不凡,她本想开口询问,那知這少年的话却让她有些目瞪口呆。 “姑娘,本皇...本人有個不情之請,借姑娘头上的珠花一用。”這少年纵身下马,笑嘻嘻說着,就将手向林紫苏头上伸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姑娘首饰,這等胆大包天之人還是首次遇到,琥珀唯恐自家小姐被這少年冲撞,慌忙挡在林紫苏的身前。 林紫苏对男女大防倒不在意,只是恼恨這少年无礼,她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少年的手,低头见脚边有一條两尺多长的枯枝,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将树枝拈在手中,紧接着劈头盖脸的朝那少年挥去。 那少年未料到林紫苏有此反应,本不在意林紫苏手中的枯枝,哪知林紫苏出手精妙,那少年退了好几步,身上仍被抽中了好几下,脸上也被抽中了两下。那少年见无法躲避,索性只顾护着脸,口中连声道“姑娘有话好說”,“君子动口不动手”云云。林紫苏见那少年服了软,又在他身上抽了十余下方才罢手。 林紫苏方才那几招在前世不知练了多少次,虽然凌厉,但枯枝毕竟轻便,打在人身上无甚威力,只在那少年的锦袍上挂了几個小洞,脸上连红印都未曾留下。那少年见林紫苏停了手,便挺直了身子,从袖中取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凑上前去涎着脸笑道:“姑娘莫要见怪,我与那边的几個兄弟有個赌约,這裡有些银子,就当是买下你這珠花了。” 不远处的那一行人见這少年被林紫苏教训,已然笑成了一团。 即便這少年說的沒头沒尾,林紫苏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敢情這一帮公子哥儿们的日子实在太闲,就想着无事生非了,为了一個赌约就来调戏陌生姑娘,实在是无法无天。 林紫苏沒有接下银子,细细打量起這少年,前世裡似乎见過此人...... 是他!林紫苏心中浮现出一個名字,沒错,這個少年正是二皇子谢曜的弟弟,四皇子谢晞,日后被封敦王。 這谢晞乃是李嫔所生,出生不足一月,生母李嫔就染病而亡,一直寄养在梁皇后名下。一开始梁皇后就不曾上心,自梁皇后诞下了八皇子谢晫之后,对谢晞更加疏于管教,谢晞行事愈发放荡起来。 前世裡谢晞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封王之前整日裡带着京中一帮纨绔子弟四处浪荡、惹事生非,受封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待谢曜即位,谢晞成了留居京师的守城王,索性把王府门口的对联改成了“斗鸡走狗過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在京城裡出入赌坊、裸衣上街、调戏民女......御史恨不得一天一個奏疏,偏生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亲王来說又不是什么重罪,往往只能申斥了事,谢曜头疼了一段時間,也只好听之任之。 林紫苏心中暗暗懊悔,今日即便是谢晞唐突在先,自己冒犯了四皇子,势必会给林家带来天大的麻烦,自己已经死過一次倒是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原身的一大家子,那可真是万死难赎。当下强笑道:“公子不必如此,若是要取,原无不可......” 谢晞见林紫苏迟疑着未曾接银子,转头瞥见自己的兄弟们也都纵马凑了過来,一边将银锭强塞到琥珀的手裡,一边朝林紫苏伸手示意讨要珠花。林紫苏嘴角一抽,平声說道:“公子客气了。” 說话间那一行人便行至近前,林紫苏抬头望去,凭着前世的记忆认出了其中的几個人,永安长公主的次子徐文韬、昌国公府的长子梁铭泰、昌平伯府的四子赵世勋、工部尚书的三子骆沛诚、大理寺少卿的长子秦鹭...... 林紫苏還未将来人认全,徐文韬扬鞭笑道:“往日裡四表哥都是手到擒来,沒想到竟栽在了這位姑娘的手下,看来四表哥今日的赌运平平呀。” 谢晞眼见再无机会取得珠花,也是爽朗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有常胜的将军?” 徐文韬听谢晞认输,心情大好,眼光便放到了林紫苏身上。他本以为林紫苏是個普通的山野姑娘,此时细看之下,眼前的這姑娘面容清秀,一袭藕荷色的细布棉裙,头上青丝简单的挽了個双鬟,配了一对琉璃珠花,显得娇俏动人。他心念一动,上前朝林紫苏笑道:“這位姑娘眼熟的紧,咱们可曾在哪裡见過?找個地方叙叙旧如何?” 這正是他平日裡拈花惹草惯用的手段,徐文韬此话一出,身后众人皆在马上大笑。琥珀眼见着這些少年都是笑嘻嘻的等着自家小姐答话,心下惊惧,拉着林紫苏說道:“大小姐,這外面风大,咱们回庄子去罢。” 林紫苏心知若是被這群纨绔子弟缠上,后面定会有說不清的麻烦,偏生又得罪不起谢晞,她抬头朝谢晞瞥了一眼,当下将头上一对珠花取下,交与琥珀手裡后,向前朝谢晞行了一礼,說道:“不知四皇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既是殿下有求,臣女自当满足。” 這流裡流气的少年竟然是四皇子?自家小姐竟然打了四皇子?琥珀一脸惊疑,将珠花毕恭毕敬的递给谢晞。 谢晞接過珠花,又朝林紫苏打量了一眼,沉吟道:“臣女?你是谁家的子女,竟识得本皇子?” 看着对方带着疑问的俊朗面孔,林紫苏强忍着再教训他一顿的冲动,从容道:“臣女愚钝,先前未认出殿下,請殿下恕罪。說起来,臣女還未谢過殿下的赏呢。” “哦?”秦鹭一脸坏笑问道,“难道這位姑娘与殿下也是旧识?” “殿下宽宥了方才的冒犯之罪,這便是天大的恩赏”,林紫苏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琥珀一眼,“更何况,殿下看上臣女的珠花,也是臣女的荣幸。” 這分明是威胁!听這姑娘的意思,难不成還想把自己花钱买珠花的事情当众捅出来?谢晞似笑非笑,盯着林紫苏道:“古人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诚不欺我也!”林紫苏迎着谢晞的目光,含笑說道:“久闻殿下豁达开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臣女不打扰殿下的雅兴,這便告退。”說完也不给谢晞說话的机会,行了個礼后,赶忙与琥珀落荒而逃。 徐文韬输了這一场,显然是有些不甘心,眼见着林紫苏进了不远处的庄子,挥了挥手,吩咐身后两名长随道:“打听一下,這是谁家的庄子。” “方才的赌约,自然是四表哥胜出”,徐文韬咬了咬牙,转头朝众人說道:“這位姑娘大家也都瞧见了,虽說是庄子裡出身,长相气质都還凑合,我這裡還有一個赌约,不知道各位敢不敢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