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逞凶(一更) 作者:月流尘 這玉佩不過也就是一千两就能买到,琳琅阁仗着自己的名声,才开出两千两的底价。方才曹琅一口气出到五千两,已然教在场众人咋舌,此时李宗延直接加到七千两,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找人打听這两個人的来历。 說也奇怪,在场也不乏世家大族的子弟,更有混迹于各個高门大户的文人,不說“遍识京城路上人”,起码京中稍有来头的人,都能叫上名来,但這两個人的来历,竟无一人知晓。 曹琅仿佛是遇到了一道诱人的美味,眼中泛起了兴奋的光芒,他斜睨了李宗延一眼,說道:“有意思,果然有意思!宗延大王子非要和我争個长短么?若是我加到八千两,难不成,你還要出一万两买下這块儿玉佩?” 看着曹琅似笑非笑的眼光,李宗延心下隐隐觉得事情并沒有如此简单,不過既然决意在京中扬名,那自然要面对责难,当下說道:“富与贵,人所欲也。常听說,簪缨世族金玉满堂,這大衍的富贵玉,你能求得,我如何不能得?” 曹琅上前一步,附在李宗延耳边轻声說道:“宗延大王子,你一個长骊的王子,却对這来历不明的玉佩念念不忘,甚至還要出价万两。你說,要是传到圣上那裡,你该做何解?” 他說着,声音越来越阴冷,“你是想做那昌邑王刘贺呢,還是想做位极人臣的霍光?” 曹琅這几句话甚是阴损,不论是刘贺還是霍光的地位,都不是他们长骊能肖想的,更不是他這么一個不受宠的王子能相提并论,若是传到皇帝的耳中,指不定皇帝会有怎样的猜忌。 自大衍开国以后,位于大衍东北部的长骊便一直是大衍的藩属国,每年向大衍进贡,以换取大衍的庇护。 近百年以来,藉着大衍的卵翼之下,长骊兵革不兴,百姓安乐,是以长骊无论从国王到平民百姓,皆以为大衍的属国为荣。 而一旦得罪了大衍,那轻则面临大兵压境,重则怕是要亡国灭族,想想這样的后果,李宗延顿时不寒而栗。 李宗延脸上一阵青红,心思急转后,便下定了决心,他退后了一步,换成了一幅愉悦的表情,大声說道:“左右不過一块玉佩,于我也无甚价值。曹公子既看上了這玉佩,那我就不好掠人之美,公子請自便罢。” 這一声中气十足,门外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曹琅笑道:“宗延大王子如此豪爽,曹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曹某今日承你這個情,改日定当敬你一杯。” 他虽是带着笑,脸上仍然冷峻,那掌柜极是识相,见他把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玉佩上,也不再问是否有人加价,将玉佩捧至曹琅的面前,說道:“公子,這是您的玉佩。” 曹琅接過玉佩,便将双手负在身后,昂首闭眼,不再說话。 他身边的一個随从从怀裡取出几张银票,交到掌柜手裡,那掌柜還沒将银票数過一遍,曹琅蓦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過一丝恨意,却仍是用他那清冷的声音說道:“动手罢!” 话音刚落,大堂各处便站出了十几名汉子,這些汉子齐声叫道:“东厂办案,无关人等乖乖坐着不许动!”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十几個褐衫尖帽的东厂番子不知道从哪裡冒了出来,将琳琅阁团团围住。 琳琅阁内外一阵骚乱,一名百户打扮的人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朝曹琅恭敬施了一礼,說道:“大人,這琳琅阁已被团团围住,請大人示下。” 曹琅睁开眼,指着座席间的几個书生打扮的人說道:“就是那几個人,你们這便将他们抓捕归案,回去好生审问。” 那百户会意,东厂裡多的是暗语,這“好生审问”的意思,就是可以适当给对方一些教训,但不可闹出人命。当下便叫了七八個番子进来,照着曹琅所指,前往席间抓人。 那几個书生還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便被镣铐锁上了,当下大叫冤枉。 曹琅随意掸了下肩头,冷笑道:“你们都是山南龙山书院的学生罢?四月初一,你们在韩嗣昌府裡商量了什么?当真以为朝廷什么也不知嗎?区区几個举人,竟敢私下串联,妄言国事,扰乱法纪,冤枉?去东厂镇抚司诏狱裡好好說罢!” 伴着一阵阵凄厉的喊叫,那几個书生被押了出去,大堂中的其他人不敢出声,個個面面相觑。 掌柜听說這曹琅竟然是這一队东厂番子的头领,想起刚刚收下的银子,头上冷汗直冒,忙躬下身子将手中银票递了出去,說道:“小的不知大人驾到,方才冒犯了大人,那玉佩大人喜歡,就当是小的孝敬您的,银子是万万不敢收的。” 曹琅哼了一声,阴沉着嗓子道:“胡掌柜,咱们东厂一向都是按律行事,你是想让我徇私枉法?” 那掌柜听曹琅叫出了自己的姓氏,想来也调查過自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两個巴掌,连连磕头哀求道:“是小的不会說话,您大人不计小人過,饶了小的這一次吧。” 曹琅却似无事人一般,沿着楼梯信步上了二楼,边走边說道:“胡掌柜,方才东厂办公,耽误了你的生意,咱家向你赔個不是。這会儿,东厂的事情已了,你继续谈你的生意。” 這句话刚說完,曹琅便进了贵宾间,楼下众人這才敢小声议论了起来。 胡掌柜死裡逃生,如同虚脱了一般,跪在地上半晌不敢起身。 待伙计将他扶了起来,他偷偷地朝楼上瞄了一眼,见楼上确实再无动静,当下有气无力地說道:“各位贵宾,請看下一個宝贝。” 曹琅這一闹腾,原本热闹非凡的琳琅阁顿时冷清了下来,因曹琅還在楼上,人们生恐惹了东厂不快,不敢贸然离开。可有這么一個凶神在场,也不敢再造次,接下来的拍卖只得草草收场。 林紫苏到家时,酉时尚未過半,她一进门,正好遇到刚下衙的父亲。 林远志见她从大门外进来,還以为她又去了孙杜仲的药铺,不悦道:“大姐儿,午后听你母亲给我递话,說是你二叔一家到了京城,你不帮着你母亲招待,怎么又跑出去玩了?” 林紫苏說了自己午后的去向,林远志听她說是赴了梁婉怡的约,心下一宽,便随口问道:“听說那琳琅阁裡汗牛充栋,你去看了之后觉得如何?” 林紫苏便将下午的见闻详细与父亲說了一遍,当听到曹琅的名字时,林远志脸上瞬间变色,急问道:“曹琅?怎地他也去了琳琅阁?” “父亲知道此人?” 林紫苏听出父亲的声音有异,问道:“這曹琅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远志朝四处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說道:“這裡不是說话的地儿,咱们到前面再說。” 此时已然到了用膳的点儿,林远志却沒有去前院的正厅,而是带着林紫苏去了书房。 进了门,林远志就将门紧紧反锁,林紫苏见父亲如此郑重,疑惑问道:“父亲,近日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远志犹豫了片刻,就說起這几日朝中的风吹草动,附带着也将曹琅的来历也說了。 自三月二十九韩嗣昌在早朝上請立八皇子为太子之后,内阁朝臣便因立储一事争的不可开交。韩嗣昌被免官之后,纠集了自己门下的十多個门生,给皇帝上了万言书,不但引经据典,還从大衍历代算起,一力劝皇帝立八皇子为储君。 皇帝一反往日仁厚的作风,不但查抄了韩嗣昌京中的府邸,连带着韩嗣昌的门生故吏也一并網罗。 這一番风雨雷电,非但沒有将立储一事压下去,文官们兔死狐悲,反而闹腾的更凶。 几日来,朝会上议事皆是与立储相关,百官關於是立嫡還是立长争论不休,从内阁以下,皆是汲汲于此,以致于政事耽搁,各部都挤压了厚厚的行文,等着内阁审批。 林远志說道:“那曹琅就是原来营造司的司正陈琅,因认了曹守礼公公为义父,就改了曹姓。长宁宫大火之后,他从营造司去了司礼监。韩家的案子就是由他来办的,不但得了曹公公的倚重,听說连皇上都对他青眼有加。” 原来是他! 想起白日裡在琳琅阁见到的曹琅,林紫苏心中闪過一丝疑惑。 她虽不知曹琅是如何上位的,但今日在琳琅阁裡,看曹琅行事果决,又颇有些手段,为何在前世裡却从未听過這样的人物? 林远志接着叹了一声,定定地看着窗外,說道:“诸位公卿争权夺势,朝事一误再误,内廷阉人反而气焰嚣张,长此以往,怕是要改朝换代了呀。” 林紫苏理解父亲的担忧,前世裡,自谢曜继位之后,朝政便是一片混乱。内有内阁与司礼监相互倾轧,朝臣们拉帮结派,外有北狄、南暹入侵,再加上各地的叛军、流寇,大衍山河支离破碎,這才有了后面的逼宫乱政…… 父女二人在书房裡正說着话,便有下人来催,說是晚膳已然备好。 两人到了花厅,就见毕氏怀抱着林紫菀,和林问荆两人围着一大桌丰盛的酒菜,林紫苏奇道:“二婶他们一家子呢,怎么沒過来吃饭?” 毕氏還沒說话,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珍珠开口答道:“老爷,小姐,你们有所不知,夫人把二夫人一家安置在了华光院和碧波轩,二夫人嫌弃两处院子小,說夫人是故意怠慢她一家人,因此就赌气不過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