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麻纸作坊
箍桶巷子裡瘪窄阴暗,两旁全是低矮的瓦房。巷子裡大多是做竹篾、竹筒、竹简的竹匠人家。
仅有一户孙姓匠户造麻纸。
巷子两旁瓦房上压着厚厚白雪,屋檐挂下一根根的冰凌。
窗户不透气,屋内昏暗潮湿,外面地沟污水横流。
好在,现在是腊月寒冬时节,皑皑白雪覆盖了大地,倒也不闻腥臭。
匠户地位较低,在金陵城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一個屋舍遮风挡雨,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对居住的环境自然不苛求。
楚天秀在祖儿的带路下,进了巷子深处,皱着眉头。
身为一個现代人,他在王府還不觉得卫生差,只是茅房沒纸不方便。
但进了平民区,他立刻本能的感觉金陵城的平民老巷子很不妥当,人口密集,地上太脏了,容易出事。
得向金陵府尹好好說說,改造一下金陵城的排污沟渠才行。
不過今天他是来办麻纸作坊的事,這事也不急。
他们来到了一间麻纸坊前。
這间麻纸坊,說是作坊,其实就是一间平民屋子。
屋子裡面颇为简陋,屋内外侧堆了很多破旧麻头、破麻履、破麻衣。屋子中间是這户匠人一家老小,睡觉的地方。
墙上晾着一些干了的麻纸。
屋子最裡面才是在造纸作坊。
摆放着刀具、石臼、洗纸床,等造纸工具。
但被一块破布遮挡住,外面看不见。
這座不大不小的麻纸作坊,足足住着五口人。一对四五十岁的孙匠老夫妻,還有他们的三個二三十余岁的儿子。
一家上下五口,全靠着這一手麻纸手艺养活着。
“小的孙老匠,见過小侯爷、小姐!”
一名穿着破黑袄的干瘪老头站在矮屋门口,面色紧张而拘谨,见到眼前這位锦衣华服贵气的公子和小姐,手足慌张。
平日那些大户贵人麻纸,都是在长乐街的竹简书店,根本不会来這條瘪介的小巷。
祖儿已经跟他說了,小侯爷和丹阳郡主,要花一笔银子买下他這座麻纸坊,他们孙氏一家全都入丹阳郡主的食邑户口。
這户孙姓匠人的麻纸手艺不错,可惜麻纸一直沒什么生意,养了三個二三十岁的儿子,也就勉强糊口。
孙老匠人听過小昏侯的名声,知道這位小侯爷是金陵有名的纨绔子弟。
小侯爷要连人带麻纸作坊一起买下,他是有疑虑的。
但好处是可以加入郡主的食邑户口,以后不用再向朝廷交税和徭役,那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事情。
孙老匠人沒有犹豫,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楚天秀看了一眼他身后几個人。
孙老匠人连忙介绍,“這是小人的婆娘,平时帮忙打下手,削麻皮什么的。這几個是小人的三個儿子,尚未成婚,跟着小人一起造纸、捣浆。都是一身的力气,干的一手好活!”
三個汉子衣衫破旧,老实巴交,躲在老爹后面,吭不出半個字来。
“你家麻纸成本多少,销量如何?”
楚天秀平淡的问道。
“一张一尺长的麻纸,采买麻皮的原料成本是三文铜钱,卖给书简店家是五文铜钱。店家售价是十文铜钱。
這十文可以买十個大炊饼,寻常人家沒人买,只能卖给金陵的富贵人家。
但那些富贵人家也只是偶尔用,嫌弃咱家的這麻纸粗陋,容易渗透墨水。
咱家辛苦干一個月下来,大概能造一百来张麻纸。一张麻纸成本钱,挣個二百来文铜钱,也只能勉强糊口。”
孙老匠老老实实,吭吭哧哧的說道。
他不知道小昏侯买下他家麻纸作坊来干什么,只能实话实說。
楚天秀微皱眉头,也看得出来,這孙老匠人家的麻纸生意不好。
這一家五口都穿的破烂,屋子也破旧不堪,朽木土墙。若是麻纸生意好,不至于生活如此窘迫。
一個月都产不了百来张麻纸,养活二個人還算可以。但還要养活三個能吃的成年汉子,就够呛了。
“你造麻纸,怎么一個流程?”
楚天秀随口又道。
他想知道,孙家的麻纸工艺水平到了什么程度,才好指点一下,改进成真正的蔡侯纸。
孙老匠却是面色一惊,连忙佝偻着身子,连忙卑微的拱手,脸上露出哀求,“小侯爷,這~,這麻纸造术,是小人家的世代祖传的秘术,吃饭的饭碗。您老就别问了。”
楚天秀理解孙老匠人此刻惶恐的心思。
匠人沒土地,全靠自己的独门手艺,挣钱糊口。
孙老匠吃這碗饭,他的三個儿子,甚至以后的子子孙孙都吃這碗饭。
古代匠人的技术往往世代家传,是吃饭的家伙。
让他外泄自己的饭碗,导致更多人来造麻纸竞争,岂不是断了自家子孙的活路?孙老匠人入了郡主的食邑户口,可也還得干活,靠這门造纸手艺来吃饭。
就算痛打他一顿,他也不会吭半個字說怎么造麻纸。
蔡伦造纸术是公开的,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蔡伦把“蔡侯纸”的造纸术,直接献给朝廷,那是因为他是二千石的朝廷九卿高官。
他的主业是官员,造纸只是博得名声的小道,自然根本不在意造纸的钱。
楚天秀也沒再问,直接平淡道:“你用石臼捣烂了麻皮之后,纸浆脱脂,用的可是生石灰?切、洗、浸、蒸、捣、打、抄、烘、揭,這八九個造纸步骤可有缺漏?”
孙老匠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心头大震。
造麻纸的流程颇为复杂,纸张的优劣完全在于技术细节。而用什么给纸浆脱脂,這是造麻纸最重要的步骤。
每次用生石灰打浆,都是他亲自动手,用多少量,连三個儿子都不告诉。怕他们人傻被骗,只让他们干捣烂麻皮的粗活。
造麻纸本就不是什么高深的秘密...一旦了解了关键之处,其它都较为简单了。
小侯爷连造纸的全部過程都知道。
楚天秀神情平淡。
他知道的何止是這些,甚至知道,孙老匠的祖上应该是捣蚕人。
麻皮造纸最重要的就是捣皮打浆,并且用生石灰脱胶脂。
不脱胶脂,造出来的就是油纸,可防水,无法吸墨用于书写。
古人是先掌握了捣蚕丝脱脂的技术,然后无意间发现這种技术可用于捣麻皮,這才造出麻纸来。
這小部分捣蚕丝人也就便改行造麻纸了。
“你也无需担心你的饭碗。本小侯爷還看不上你家麻纸术。我买下你家麻纸作坊,是要改造一下麻纸技术,造出更好的纸!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楚天秀淡淡笑道。
“您說。”
孙老匠人哪裡還敢在楚天秀面前装资深造纸匠人,心头发麻,满口苦涩。
他也就能在哪些不懂麻纸关键工艺的人面前,以资深造纸匠人身份自居。小侯爷都知道這些,他的這点家当秘密,在侯爷大人眼裡显然也不值钱了。
楚天秀挥了挥手,让孙老匠的婆娘、三個儿子都退下,独留下孙老匠。
“麻皮的收购价钱太贵,跟人争麻布衣、麻鞋,成本极高。本侯打算用非常廉价的树皮,竹之类,为造纸材料,进行大规模的造纸。”
楚天秀沉声道。
麻是高价值经济作物,光是材料的成本就极高。用来造纸,造出的纸张当然昂贵。
沒几個人用得起!
大规模造纸,必须用最便宜的材料,随处可见,沒人争抢的廉价材料。树皮和竹,量大的用不完,再适合不過了。
原料成本爆降到原先的百分之一,再加上大型作坊批量造,从而让纸张成本大幅降低。
孙老匠听了,却是一愣,急忙苦劝道:“小侯爷,万万不可如此。
您有所不知,小人亲手试過用树皮来捣碎打纸浆,但是這树皮的胶,比麻皮的胶厚多了。
打浆脱脂,总是脱不干净。
结果這纸太油,吸不住墨水,连一张都卖不出去。要是大规模造,耗费巨大,卖不出去,那就亏大。”
小侯爷造纸亏了大本钱,他這造纸匠人還能得好处?恐怕饭碗都要被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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